11、番外之一——人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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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人鱼
“店长！那么我先走了！接下来的拜托你了！”充满朝气的年轻声音，为夏日午后的便利店减少了一点酷热带来的不耐感。
“是！辛苦了！”在便利店仓库里面的店长把地上的箱子搬上货架，回答了一声。
这便利店在比较偏僻的角落，平常没有多少生意，最多的也只是一些住在邻近的妇女来买点调味料，或者小孩子来吃两颗糖果。
但店长也乐得自在，妻子留在便利店楼上的家中打理家务，孩子每天上学，这放假期间来帮忙打工的年轻中国人的确帮了自己不少的忙，办货，盘点，什么都在行，虽然工资不高，但做什么都尽心尽力，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少有的细心。
扛着球棒，背包的袋子上吊着晃悠着的一只棒球手套，一只有点脏的球被怀纾抛到半空，然后没有一点偏差地落回他宽大的手中。
店长说，要好好陪妻子去一下旅行，所以要休店两个星期，还笑着说会带手信回来，所以未来的几天，怀纾要想一下有什么事情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悬挂在半空的太阳猛烈得避无可避。
走在安静的街道上，只能听见环回立体声一般的蝉鸣。
再往前走，就是一条横穿过这条街的河。
而棒球场，就在河的另一边，按照这个方向一直走到河边就能看见，这一带的棒球迷经常聚在那里。
才走了那么几分钟，已经可以热得汗流浃背。
稍微低下头，好让帽子挡住阳光，带着太阳帽的头顶被太阳烧得火辣辣。
煽动着手掌，虽然带来的风微不足道，但聊胜于无。
有节奏的脚步沿着那条每天必走的路线来到河边。
才刚刚踏上桥，口袋里的手机马上不停地响。
“喂喂~我是怀纾！”
“好久哦！就差你一个啊！快点快点！”电话那头已经开始催促了，还隐约能听见棒球队员练习的口号声。
“是是！我知道了~”一边答应着，怀纾小跑着赶往目的地。
在这种温度的夏天，也许跑起来让皮肤感受到空气的流动，比慢悠悠小心翼翼地走着还要来得舒服。
但跑不了多远，怀纾忽地减慢了速度，继而停下来。
扶正一下帽子，他四处张望着。
应该不是错觉，刚才好像听到了小孩子的呼叫声。
静下心，仔细地集中了精神。
果然，又一声微弱的而短促的求救。
怀纾连忙循着那微小声响的来源寻找着，穿过倾斜的草坪来到河边。
对比起其它浅到只能浸过脚踝的河，这条河算是比较深，这一带的话水深大概有一人多，一个成年男子脚要是碰到河底的话，水也能没过头顶。
这样说，要是刚才那呼叫声是因为小孩子掉到水里而发出的求救就很危险了。
怀纾一眼看到在河中央有个什么东西在扑腾着，貌似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可是情况有点不对。
看着那孩子拼命往上游，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往下拉。
没有多想，怀纾马上扔掉球棒和背包，甩了鞋子跳下河。
快速地游到孩子身后，一手托起他的下巴好让他能够呼吸，然后尝试往河岸边游。
不过，事实证明怀纾没有猜错，的确有些什么东西扯住了孩子的脚。
没办法之下，怀纾只能一手承托住孩子的头让他能露出水面，然后深呼吸一口气，潜到水下面，使劲伸长手去碰孩子的脚。
水底下很黑，要看清楚下面很是困难，正对着这上面的桥成了阳光照射这一带河面的障碍。
五官都被水包围着，什么感官都朦胧了，怀纾好不容易终于够着了孩子的脚。
孩子能呼吸以后，大概知道自己能获救，也就没挣扎得十分厉害。
沿着小腿，怀纾往他的脚踝方向摸索着，感觉到一堆什么滑腻的东西缠绕住，抓也抓不住，应该是水藻一类的什么水底植物。
以前，这河里也发生过有人遇溺的事件，就是被那些触手般的东西拉住上不来造成的，所以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在这里游泳，何况还是小孩子。
这些东西就跟死神一样，你越是挣扎，它就越把你往下拉，拉得越紧，就越痛苦。
想要把水藻连根拔起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怀纾只能尽量让缠住孩子的脚的那一圈空出位置，让他能够把脚抽出来。
那些摸上去像涂了层油的东西像打了死结般，任他怎么扯也扯不动，又怕弄痛了孩子。
在他脑子快速转动寻找解决方法的过程中，猛地想起了，如无意外，自己的裤兜里应该还有一个可以用来救命的东西。
快要没气了，怀纾浮上水面，用力的呼吸着。
孩子明显没有刚才那样慌张，只是仍然本能地扑腾着手脚，看见怀纾上了水面，马上抱紧他的手臂，小小的身体不断的颤抖。
大脑的缺氧，加上刚才在水底的猛烈活动，怀纾有点吃不消。
抱着孩子，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扬开笑容：“没事的……很快就没事了！……”
尽管孩子还是颤个不停，苍白的小脸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慌，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还是点点头。
往裤兜里摸了摸，摸出一把美工刀，告诉孩子不要紧张，然后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底，推出刀槽里薄薄的刀片，抓住那堆水藻小心地切割起来。
不时摆动着双脚好保持平衡，不消多时，终于把那东西切断，然后托住孩子的脚用力一推，把孩子推上水面。
孩子感觉到自己没有了束缚，马上使劲往岸边游过去。
心头大石滚到地上，怀纾也蹬一下腿，想要浮上水面。
可是，似乎不太幸运。
他感到，自己的脚好像被往下拉。
刹那间，怀纾充分了解到“无奈”这个词应该如何使用。
他没有乱动，因为水藻跟沼泽一个道理。
幸好手上还拿着刀子，于是他弯下身子，曲起腿，拉住脚上那撮可恶的东西，开始解决问题。
水藻并不是多么坚韧的植物，可是它就是有办法把你缠得心慌。
现在，怀纾手上的刀好像失去了作用，无论从哪个角度如何用力割，它还是越锁越紧。
很快，怀纾能感受到的，就只有大脑加速缺氧的窒息感。
心开始有点惊惶了，有种周围的水藻越发增多的错觉，耳朵被河水包了个严密，不知道自己的心跳究竟是经由河水还是直接传给自己的听觉，只听见强烈的心跳声在耳朵里被失真的放大，急速得好像快要停下来。
人越是紧张，越容易犯错。
手里的刀一滑，怀纾想抓也抓不住。
伸出手去捞，偏偏手腕也被缠上。
眼看着红色的刀子慢慢下沉，最后没入了成堆的黑色水藻里消失不见。
怀纾停下了所有动作。
他从来很乐观，可是难免会遇到绝望的事情。
例如现在。
他离水面其实一点也不远，但即使是那么短的距离，在你动都不能动的情况下，那边的空气还是如此遥不可及。
水底很黑，上面的光透过河面，让怀纾能看见上面被扭曲的事物。
站在岸上的那孩子，好像在哭喊，在求救。
突然，头脑一阵猛烈的昏晕，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晃动起来，肺部承受不住对空气的渴求，确实忍受不住张开嘴呼吸，水流一下子涌进鼻腔跟口腔，呛得难受。
怀纾在想，原来好人不一定会有好报的啊……
咳了两下，感觉肺部进的水更多了，人也变得迷迷糊糊的。
眼睛能看到的东西开始变得模糊，觉得水底的黑暗也被那边灿烂的阳光不断渲染，周围逐渐变成一片光亮的白色。
大脑快要停止运作了。
……放弃吧……快点结束掉好了……
死亡原来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只要放弃挣扎，安安静静等待那一刻的来临，就能够什么事情都不担心了……
就在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怀纾感到自己的手好像碰到了点什么东西，冰凉的，有点滑腻。
然后，自己的脸被拍了拍，意识顿时被唤回。
承受不住，再次咳了几下，气管受到河水的刺激，呛得要命，连肺部都疼痛起来。
原来这个时候还是能觉得痛的。
张开原已闭合的双眼，所看到的依然是一片黑暗。
……不对，除了黑色，还有一个雪白的影子。
可是那个影子好像被包上一层磨砂纸，除了勉强看得到那是个人的身影之外，什么也不清楚。
然后，怀纾的唇被一个软软的，凉凉的东西覆盖上，久违的空气自口腔进入。
可以呼吸是一件那么幸福的事情。
贪婪的吸取着宝贵的空气，怀纾本能的贴近那个软软的东西。
很快，怀纾便清醒起来，思想回路跟所有感官都恢复过来。
他跟那个白色的人影靠得很近。
眨了眨眼睛，怀纾看得见眼前的是一张脸，一张带着黑框眼镜的男性脸孔。
面前的陌生男子看到他的眼睛再度张开，便离开他的唇，手伸向怀纾被水藻绕紧的手。
男子游得毫不费劲，周遭的水对于他形同虚设，仿佛没有丝毫阻力一般，一脸的冷静自如更像是呼吸顺畅一样。
他握住怀纾的手，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男子背对的身躯挡住了怀纾的视线。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怀纾手腕上的水藻很快就被切断，男子游向他脚的方向，才两三个动作，让怀纾的脚也得到了自由。
男子回过身，环住怀纾的手臂，向着河面的那片光亮游过去。
浑身乏力，怀纾只能靠着男子的力道往上浮，自己一动也不想动。
迷糊之间，他看到男子那凉凉的手上，有一点闪闪发亮的东西，很美丽，很耀眼，犹如宝石一般。
渐渐接近水面，怀纾听到了河岸上有很多人声。
然后，救下他的那个男子用力拉住他的手，把他往水面一推，怀纾只觉得刹那之间大量的空气灌进口和鼻，狠狠地咳嗽了几下，吐了几口水，再被岸上的人拉扯了上去。
河岸上的几个人正是棒球队的队员，刚刚溜出来偷懒的时候听到这边有个小孩在哭喊，于是过来看看。
到达这里的时候，正见到河里面有人浮起来。
怀纾稍稍缓过劲，马上紧张地四处张望，像在找什么东西，然后又问身边的人：“你们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白衣白裤戴着眼镜的男生？”
听到这样的问话，其他人情不自禁相互对望一下，都不约而同地一脸茫然：“只有你跟这小孩啊！”
旁边的小男孩，还是抽噎着，不过没有大碍。
怀纾再次看了看河水，恢复成平静的镜面，河里面有什么，根本无从考究。
最近，怀纾很喜欢去图书馆，因为他留意着一个人。
每一次，怀纾总会坐在最角落的靠窗的那个位置，因为那里可以看到管理台的工作人员。
他注意着的那个人，就在那里认真工作着，记录着图书馆里书本的进出。
今天，下起了半大不小的雨。
怀纾收起雨伞，走进图书馆。
随手拿了本生物研究学的书，然后坐回那个位置，偷偷瞄着管理台。
今天因为便利店要进货的原因，来晚了，所以在这接近闭馆的时间，还逗留在图书馆的人不多。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回想一下，那次的遇溺事件好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吧。
到现在，怀纾还是记着那个救了他的男子，只是印象不太真切。
当时的视觉很模糊，能记住的，就是他戴着黑框眼镜，还有他的手很纤细，很冰凉。
对了……他的手上好像好有些闪闪发亮的东西。
于是，打那之后，留意戴眼镜的人和他的手就养成了习惯。
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何在，大概是想感谢他吧。
近来怀纾留意着的那个图书管理员，跟他印象中的他很像，可是不敢确定。
要是贸然跟他说“你就是那次救了我的人吧”，大概会被当成傻瓜……
所以，怀纾慎重的决定，先找到实质证据。
之前无意中在这里看见他的时候，他正搬着一叠书本从自己身边经过，一头短发带着淡淡的水汽。
马上，怀纾的脚步就好像被定在地上一样，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差点就开口把他叫住。
但……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所以也就仅仅是张开了口，发出那么个单音节，就止住了。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怀纾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认错人——虽然自己一直努力记着他的手，和他的唇。
图书馆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窗外的雨依然下着。
走了一个……走了两个……渐渐地，就只剩下两个人。
他和他。
离闭馆的时间还差五分钟。
怀纾心不在焉地翻着书页，偷偷的把目光投向他的方向。
在室内的柔和的灯光笼罩着那边的人，不知道是眼睛累了还是错觉，怀纾觉得他变得有点朦胧，就像那时候一样。
他依然安静地坐着，低头在看书。
怀纾知道，没有他要处理的事情的话，他就会像现在一样，静静地埋首在书本中。
静得让人不忍心打扰。
可是，怀纾很想接近他。
目光回到桌面上那本自己看不太明白的生物研究学的书上，思考了一下，大概跟他借书是最好的方法吧。
度量了一下，怀纾合上书本，站起来，小心翼翼来到管理台前。
“那个……”尽量装做平常地开口。
可是，似乎心不在焉的并不止怀纾一个。
那个安静的管理员貌似被吓了一跳，拿着杯子的手抖了抖，里面盛满的水溢了出来，差点弄湿他面前的书。
“啊！对不起！！”怀纾顿时慌了神，看见旁边闭馆之前他会用来清洁书架的抹布就马上抓起来把桌子上的水吸走。
管理员立马抽起书本放到一旁，想伸手拿那块抹布。
可是奇怪的是，他好像在顾忌些什么，伸出来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有点不自然的藏在身后。
麻利地整理好桌面，怀纾一个劲地道歉，但管理员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个……我想问一下，馆里有这本书么？”怀纾抽出一张报纸，上面介绍了一些近期出刊的书，指着其中一本询问道。
管理员接过报纸，看到那本书的名称时呆了一下，抬头看看怀纾，发现对方正注视着自己，又慌忙低下头，然后颔首，走出管理台。
怀纾连忙跟在他身后。
终于可以毫不避忌地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人，怀纾感到莫名的欣喜。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
他很高，比自己还高，大概是运动得少，身材不算太健硕，不时看向旁边书架上的书的侧脸有着好看的曲线。
不一会，他停下来，站在一个海蓝色的书架前。
那本书在书架比较高的地方。
自然反应的使然，管理员想拿起那本怀纾要找的书，可是伸到半路的手就像刚才一样，急急地收了回去。
那么一点的时间，已经足够了。
怀纾看到了他想知道的东西。
用带着笑意的目光看着管理员，把他的慌张全部收进眼底。
“可以麻烦你帮我拿一下么？~我够不着~”看到时机到了，怀纾马上挂上一副无害的笑容。
管理员还是没有说话，但不像那种有想说话的样子。
一年过去了，管理员的头发长得有点长，细碎的发丝挡住了些许因为困窘而微红的脸。
但管理员没有考虑太多，还是伸出手去拿那本书。
怀纾也伸出手，但他抓在手里的，是对方的手。
管理员直觉马上想把手抽回，可是无奈力气没有常年运动的怀纾大。
藏在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不敢正视怀纾的脸。
偏偏这种回避的目光，怀纾知道是什么原因。
“你认得我吧？”尽管这是个问句，可怀纾却用坚定的语气说出来。
怀纾手里的他的手，一如记忆里的修长而冰凉，手背的位置覆盖着一层坚硬的薄片，一层叠一层。
怀纾笑着，放开他的手，那种遍布在他手背的东西被展现出来。
那是鱼鳞。
一片一片扇形的薄片排列在一起，薄得透明，在图书馆温温的灯光的照射下，并不平整的表明折射着各种奇异的色彩，犹如剔透的钻石。
“终于找到你了！我一直都想补上一句……谢谢！”
一直保持沉默的男子愣住了，有点呆地看着怀纾阳光一样的笑容。
然后，仿佛被那种灿烂的光芒渲染到，他搔了搔一头未完全干透的短发，笑了。
他递手，在旁边的书架上拿过怀纾要找的书。
《海底的歌声》，讲述一条不会说话的人鱼，从孤独一人到找到另一个愿意陪伴自己，一生不离不弃的人的漫长过程。
渐渐地，人鱼手上的水汽在空气中消散，晶莹的鳞片亦消失无踪。
天已经黑下来，外面的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频密地落在地上的雨点组成了一首清脆的歌。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番外之一——人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