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默连，莫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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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后的第三天，是慕家大老爷的生辰；偌大的府邸，张灯结彩搭起歌台。慕家的太太小姐们都早已置办好华服裙钗，繁杂的花样，艳丽的色彩是大户人家的一贯规矩。生辰在那个年代向来就不是给穷人家过的，府邸中的小厮仆役们盼着在重大的日子里能够拿到些钱财赏赐来贴补家用；但那些公子小姐的脾气难以捉摸，稍有不慎便是皮开肉绽。
慕家的规矩是在生辰的前几天餐桌上见不得荤腥，只见诸多小厮仆役在厅堂之中来来往往；饭厅中放置三张大圆木桌，最靠内一桌坐的是慕家长辈与几名受宠的公子小姐，最末一张皆坐的是慕家的亲信好友。
“快点上菜快点上菜，别吃了你！”那总管用脚踢了踢默连，默连正低着头不住的往自己的嘴里塞烧饼；那烧饼是隔了夜的硬的发慌，他只是拼命的往下吞让烧饼划的自己的嗓子生疼难受的想吐。
默连十一岁便被卖入府中，他学不来那花言巧语；也没有银钱去打通关节，直到16岁依旧是被人差遣无人问津的小奴才。他就如同一块枯木一般的，从来不哭不闹，脸上只有一抹为了生计而硬扯出那苦涩的笑。
他匆忙的接过蓝色花纹的瓷盘子，不由得吃了一惊；一道什锦素菜：专门用白萝卜与黄瓜雕刻成孔雀的头部，最嫩的菜心整整齐齐的与头部相接摆放在菜盘的中央，那汤清的与白水无异在桃树斑驳的影中闪出一抹诡异的黄光。默连不由得心中暗暗诽谤：说是吃素，修身养性；但与平日里又有什么两样，表面上看着是清心寡欲了；这汤里也不知道藏了多少鱼肉鸡鸭，费了多少人力多少钱财。
正想着，拐过了两条小径，只见正厅旁栽种着两珠幽香的海棠；站在厅内的两名侍女用手撩开珠帘，他一欠身跨过门槛轻声叫了声老爷便将手中菜放在红木桌上；偷偷往桌子上一瞄，看出些异样，老爷公子等人所用的碗碟上镶嵌红色朱雀而离自己较近的两人面前碗碟上是祥云蝙蝠的蓝色花样。他明白是来客人了，便在一旁站立着；每当这时老爷多多少少会给一些赏赐。
他偷偷端详两位客人，他觉着他们看着比慕家的人顺眼；慕家人顶顶保守，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什么都讲究祖宗规矩与礼法。说是江湖中人却又没有江湖中人的那股豪爽不羁，地位越高越爱将自己打扮的满头珠宝；也不管是不是好看，他最讨厌服侍那些太太小姐：在深闺中闷出谁也猜不透的恶脾气，她们只想着姻缘二字，为了家族的利益把自己的青春与自己的名姓出卖了；每日想着的念着的皆是那个自己不爱的男人，拼命的守住那唯一的慰藉，最终将自己心中的苦怨在苦命的下等人身上发泄。
慕家大老爷的夫人，原先是真爱的忠实拥护者；但自幼锦衣玉食的她无法与家族作斗争，嫁给了慕家的大老爷，她努力的让自己爱上他，但他依旧往烟花柳巷里跑；为了套住这个男人她为他生下了多个孩子。她在四十多岁便凋零了，带着腹中未出世的孩子。
慕家大老爷一挥手，对身边随从道：“赏赐他一件好衣裳，明日是我的生辰；穿的好些罢。”他谢了赏，低着头便要离开，临走前鬼迷心窍的回头看一眼身着紫衣的客人；两人的眼眸猛的一相对，那紫衣的客人竟是对他一笑，他赶忙回过头匆匆的离去。跨出那道门他听得两旁的侍女从鼻中发出一声轻哼，他明白那是狗仗人势的奴才对于一个下等人的蔑视。
他领了赏，将头埋进白色的布料中深深的吮吸淡淡的薰衣草香；从前也有公子或是夫人赏赐过他衣裳，都是不错的衣料，但是他却从来不穿只是躲在角落里奢侈的闻一下高级衣料的味道；转手便将衣裳送去了当铺。他觉着自己的人生没有什么盼头，低微的苟活在这暗流汹涌的世间；他的父母与他留下了一大笔的债务，然后便卑微的逝去了，留下他孤身一人苦苦的挣扎。
他回想今天那紫衣的客人，浅紫色的衣衫上简单的淡金色纹样；一头柔发挽成发髻用金色红宝石簪子系了，儒家君子的气息，一双桃花眼最是勾人。他也不知为何就这样呆呆的说，呆呆的笑，呆呆的想......呆呆的唱上一句“痴心的人儿休要凭恨，比翼双飞入梦萍”
大老爷生辰当天，在花园设了歌台；王子皇孙，江湖上的各位宾朋好友。默连隐在人群里，往戏台子上望，前面黑压压的一片，人流攒动；说是看戏，也不过是换个地方明争暗斗。风流的浪子眼睛不住的瞟美貌的佳人，随波逐流的小人在等待着交易的机会。
半个时辰之后，鼓敲击了三下，大戏开了锣。从人群之间的缝隙中瞧见一个身穿青色衣衫的小生踩着锣经跑了一个圆场，只见他青袍剑袖司鸾带；看他雄赳赳一表人才。一双熟悉的桃花眼用笔描摹一番，轻快的翻俩跟头撩起自己的腰带唱上一句“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默连被挤在人群中，看他豪气满怀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嫉妒。他原先也有副好嗓子，但不幸倒仓；在台上卖唱卖笑，比做这受气的活也好不了多少。正愁着，台上锣鼓又响了三声，一边的小厮拉了拉他的衣角：“散戏了，咋们快去把东西收拾了。”他不情不愿的向前走，看了眼戏台；演戏的戏子厌恶这戏台，他们在这戏台上卖唱卖笑身不由己。默连只敢偷偷的望一眼戏台，下等人为了活着，都是苦痛万分的；只有在戏台上才能将自己伪装的傲视群雄，幸福无比；那是片刻的痛苦欢愉。
像慕家这样的大家，每逢重要的日子必定开戏；在花园的空地上放上许多桌椅，搭起歌台。慕家膳房中总是有师傅在做糕点，没日没夜的为了微薄的薪水在锅碗，面团和蒸汽里过；慕家膳房中约有十几人专门制作糕点，和面的都是有经验的老师傅;把新鲜的糯米粉加冷水手便开始围着盆的边沿转动，面点师傅总是满头大汗的捏面团双手从来不停。大户人家里糕点是必不可少的，放置在小瓷碗里，客厅与各个小姐公子的房内；这都只是放个样子，但还是会天天换，才放置了一天的点心倒进剩菜剩饭中倒掉，这是平民百姓不敢奢望的。默连最喜欢玫瑰与红色的金鱼纹样，但这些点心是公子小姐们的专属；他贼眉鼠眼的往衣袖中塞点心，不由得傻傻的笑起来。毕竟能够省下好几顿的饭费。
一切都收拾停当，默连若无其事的拉拉自己的衣领：胸前塞的满满当当都是收集来的点心，他站起身来转身要走，只感觉一物滚到脚边；他低头看，绿草缝隙中露出一块焦黄，糕点的正中央用殷红的樱桃水点上了五个点；默连舔了舔龟裂的嘴唇，鬼迷心窍的蹲下了身，无意间怀中的点心落了满地。他顾不得那么多，心痛的将那糕点拿起掸去上面的尘土一口咬掉半个。那糕点还算温乎，焦黄色的皮依旧酥脆；从缺口处绽出鲜艳的红，糕点外层的糖粉黏在他龟裂的嘴唇皮上；他一口将剩下一半吞下，蹲在桌角旁借着擦嘴抹去一点眼角的泪。
人已经全部散去了，四下寂静无声；只有远处两名粉衣的侍女拿着扫把扫去意图化作春泥的落花。他拿起桌上垂下的草绿色带子擦了擦嘴。猛地发现自己被遮蔽在某人的影下，金色的纹样，淡紫色的靴；阴影中只觉得那双桃花眼闪着惑人的光。他还没卸妆，红色的眼影，黑色的眼线，胭脂色的双唇轻启：“别吃地上的，小傻子。”
默连觉着自己应该说些有气势的话，但开口却是：“别告诉大老爷。”
紫衣的客人将一包裹扔给他，在一旁笑个不停：“我就没见过这么傻的小傻子。”
作者有话说第1章 默连，莫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