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亭落枫》沈彦

9、第九章

　　王开说，昨晚韩院使与十数名医官赶到之时，皇帝陛下已经哭得像个泪人一般了。死死抱着严飒不曾松手，待恢复理智明白是医官赶到时他竟然紧紧扯住韩院使的袍襟，求他救救他——韩院使深深叹了口气，俯下身子抱了抱小皇帝，道：
　　“臣尽力而为。”

　　这是他立太子十年、登基六年来，唯一一次失态。
　　也唯一一次像个小孩子一样无助地乞求别人。

　　严飒的烧仍然没有退。
　　数十个太监将宫内冰库的冰都挖了出来，与严飒冰镇凉水敷额。过不多时那块布定也烫得炙手，下一个太监将它扔进水盆拧干再敷好。
　　如此往复，昼夜不歇。
　　太医院医官们面色严峻，额角淌汗。宣宗坐在一旁，座椅扶手花纹压入掌心，另一手指甲深深嵌进肉中，呆呆地盯着严飒烧的红彤彤的脸失神。

　　往日都知他是宣宗皇帝，一朝天子——
　　可谁知道他只是个十六岁少年。

　　“陛下，好歹躺一会儿吧。”
　　“朕不去！靖甫不醒，朕就不睡！”
　　王开深深叹了口气，搀扶起宣宗。
　　“严大人醒来知晓您龙体坏了，肯定不能好好调养，对吧？”
　　“朕不去！就不去！”
　　“可否告诉老奴，陛下为什么不去睡？”
　　“朕听母后说过，昏迷很久的病人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他......他.....他会爱上他！”
　　王开无奈一笑，将自己手臂搭在宣宗手上。
　　“那老奴便拿陛下画像贴在严大人眼目上就是。”
　　“画像哪有朕本人好看！”宣宗撇撇嘴，扶着王开正要起身，突然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在王开胸前，双腿一软一头绝倒在地。

　　太医院费尽浑身解数，才将严飒的烧退了，宣宗的龙体稳定下来。
　　此时已是第三日的早晨，东方散云游荡，衬着初升也病怏怏的旭日。
　　“臣等......怕是接下来一周都不能上朝了......”
　　韩院使与太医院众医官伏拜在地，话音未落身子一歪便都着了——无奈的王总管甩甩拂尘叫禁军抬来担架，将睡死过去的医官们抬回家中好好安眠。
　　大殿之中彻底归于沉寂，只余浓浓药香，在殿中飘飘荡荡，不肯散去。
　　悲伤过度，心血逆流。更兼劳累过度，故而口中喷血。
　　如不好好调养，怕是不能久于人世。
　　王开向圣上寝宫步去，低头拿拂尘把儿轻轻敲着自己脑袋。
　　认识严飒，究竟是圣上的福？
　　还是劫？

　　因寝殿平乱，血腥气重，故而宣宗暂将寝殿迁于清凉殿。
　　王开快步入门，看见宣宗面有愁容微蹙双眉，坐于严飒身边抚着他宽厚手掌——后者带着淡淡笑容对王公公颔首致意。
　　“王开？坐吧。”
　　“老奴不敢。”王开在宣宗边上站着，蹲下身子替宣宗顺气，整理仪容。
　　“靖甫，你完成了朕做朕的替身的要求，是该放还你了对吧。”宣宗捏捏严飒右手食指指肚。
　　“是。”
　　“唉——”宣宗抬起头长叹一声，珠泪在眼中打了几个转转，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
　　“谁叫你是朕的皇后人选呢？”
　　“多谢圣上。”
　　“回答朕一个问题。”宣宗眨巴眨巴那双迷人的桃花眼，红着眼眶盯着严飒。
　　“靖甫你救驾的时候，对我究竟有没有情。”
　　“如果非要说......”严飒垂眸，也叹了口气。
　　“如果没有那倌儿，臣也不是臣，陛下也不是陛下——那么臣一定与陛下相伴永远，白头偕老。”
　　宣宗一愣，想起严飒昏迷之时念叨的名字，心中五味杂陈终是化作一滴泪从面上慢慢流下。

　　皇帝陛下微笑着对他道：
　　“随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