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惊鸿（2） ...
-
“温碧在这里谢过皇上了，灭门之仇早已报，今又护我外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唯望能在来世佑皇上一世平安。”
“你这又说的什么话啊……”龙椅上的人轻叹。
“这也是他的侄子，朕定会护着的，你放心罢。”
将头前的珠帘拨开，看着座位下磕头的时候依旧把背挺得直直的叶覃，笑着对温碧说：“这小家伙……自带一身贵族气势啊。”
“皇上可真是爱打趣人呢，这小家伙哪来的贵族气势啊。”温碧本来放松了下来，听见了这话，又将已经站起来的小叶覃拉在自己身后，不动声息地朝后退了一步。
看见温碧对自己看似不经意，实则防范心十足的动作，皇上也没生气：“是他父亲教导的好，你再候会儿吧，襄王待会还要过来。”
温碧听了这话安心了一些，将叶覃抱了起来，说：“臣就不留了，那小人现在已经开始下手了，呵，战场上厮杀了一辈子，最后还得是这个下场。”
说完将叶覃放在皇帝身旁：“乖，你在这儿好好住下，要听话，别闯祸。”
叶覃听着这话明显是要自己在这里长住的意思。
把肉乎乎的小手按在温碧腰间的佩刀上：“姨父，什么时候来接我啊？”
“我……”温碧垂下头看着叶覃，似是很难回答这个问题，正要编一个回答时，那只小手给他整了整衣摆，打断了他的话：
“小心啊。”
龙座上的皇帝都因为这句话愣了半晌，才轻轻把叶覃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倒像是你母亲一般聪明。以后在这里若是谁欺负了你，给你侍奉的小殿下说，他会帮你的。”
叶覃没见过他们嘴中的那位“小殿下”，却听他们一直说，被勾起了好奇心，没注意到温碧已经闪身走了，坐在皇帝腿上：“我要去见他！那个小殿下。”
“不急啊，待会儿还有一个叔叔要过来，你先在伯伯这里候一会儿好吗？”
皇帝从没哄过孩子，这时候害怕叶覃哭，有点手忙脚乱，想拿桌上的镇纸给他玩，在手上颠了颠，都觉得太重，正想换个搁臂拿与小家伙，却听到腿上的小家伙开口了。
软糯的童音却带着一种低沉的感觉：“皇上还是将我放下来罢，被闲人看到就难免议论了，还有今后，今后还是不要叫您伯伯了。”
当了十几年的皇帝，却没见过如此懂事理的小童，他惊了一下，这才将小叶覃放到地上，轻声对他说：“那位小殿下定会喜欢你的，你跟你父母亲一样……聪颖过人。”
叶覃打小时起便没见过自己母亲，当时还没到京城中时，那个小村子里的小孩们都会嘲笑他是“泥娃娃”，没有娘生没有娘养，是被自己爹爹拿泥捏出来的。
老先生告诉他，他的娘早就到天上享清福去了，但是爹爹又告诉他他娘在地底下过得很开心，让他好是疑惑了一阵：自己的娘到底是在天上还是在地底下？
再后来爹爹死于心疾，他亲眼目睹了至亲之人的死亡，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娘亲早就想礼堂中冰凉的父亲一样，静静地躺在地底下，永远不会再动一下了。
只要他没问，就没有人对他提起“娘亲”这两个字。
而现在，有人主动跟他说起他娘亲的事，而且说了两次，让他很是好奇，便又跑到皇帝身旁：“我娘是什么样子的？”
皇帝以为小叶覃在问自己他娘亲长得什么样子，便将头上的宝冠放在桌上，揉了揉自己被压得酸痛的脖子，像是一脸怀念至极的样子：
“朕……我也记得不太清了，你娘是一个大美人，当时京城中的所有公子都想娶她，她自己都调笑他们要不要试一试‘一妻多夫’，没想到还有几个傻乎乎的公子哥儿没听出这是玩笑话，还应了呢。”
“她其实心里早就看上你爹了，当初你外公说是要把她嫁到特别远的一个地方去，她还不应，死活哭着要嫁给你爹，这才把自己的心意坦露出来。”
“你爹心里也早就有你娘了，当初京城第一公子和最美的女子结亲，不知道哭瞎了多少个姑娘公子。”
“后来就有了你。”
叶覃对这个转折还是不太明白：“那后来是怎么有我的呢？”
皇帝的脸皮难得薄了一下，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就、就那样嘛，你以后就知道了。”
还没多解释，殿外就有一个声音传进来。
“呵，原来我大辰的皇帝也知羞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低沉的男声在殿内回荡着，让皇帝了脖子都红了。
辰朝以黑色为尊，唯有皇帝才能着焦墨色的衣裳，再往下，太子成年后才能着玄色衣服，其余皇子皆着青黑或淡墨色衣服。
而进来的那人身着一身纯黑色的衣袍，头戴三寸银铸莲花冠，腰佩黑线纹龙银带，若是长袍上多绣九条金龙，怕是连皇帝都分不清那是不是自己的衣服。
足以见那人身份之贵重、显赫。
小叶覃“噔噔噔”跑到了黑袍青年那里，也不继续纠缠着皇帝问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世上的，对着青年伸出了双臂：“叔叔，覃儿要抱抱。”
黑袍青年动作滞了半刻，旋即将叶覃抱了起来：“你这小家伙倒是大胆的很，可知道我是谁？”
“叔叔你是襄王殿下。”叶覃想也不想，张嘴就来。
襄王程毕之笑了，在叶覃头上摸了两把，叶覃这一天被摸了好多次头，这时也不敢表露出不耐，只能眯着眼往上凑了凑。
“小机灵鬼，你怎么知道我是襄王的啊？”
叶覃看着程毕之头上的莲花冠，喜欢得紧，摸着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适才皇上说了襄王叔叔待会要来，而且叔叔身上穿着黑袍，在大辰宫中，敢穿黑袍的也只有尊贵的襄王殿下了。”
看着程毕之怎么样都不肯放下叶覃，就像是护崽儿的行为一样，生怕别人把他抢走了。
龙椅上的皇帝开口了：“我把这孩子安置到沂儿宫中了，你若是想去看看他，随时都能。”
程毕之的动作顿了下，然后继续抱着叶覃，坐在了皇帝面前的桌子上，直呼其名：“陆烁瑜，你想好，那陆洚也是你的儿子。”
皇帝皱了皱眉：“叶覃还在这里呢，别说了。”说罢直视着程毕之的眼睛，终于败下阵来：“今晚留在宫里吧，我会给你说的。”
程毕之噘了噘嘴，从桌上抱着小叶覃跳了下来，本事幅度挺大的动作，却硬是没让小叶覃感受到一丝不舒服的晃动。
叶覃仰头看着程毕之的下巴，上面刮得干净的没有一点胡茬，像是刚刮过的。
自己父亲就不喜欢蓄须，每次出门前都要检查自己有没有把胡子刮干净，摸着光光的，又滑又舒服。
这点让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往程毕之的怀里缩了一缩：“叔叔给我的感觉好像我爹。”
两个人都因为叶覃的这句话愣了一下。
“哈哈哈哈！”程毕之笑了，将叶覃抱得更紧：“我要是有你这么个机灵的儿子，我天天夜里都能笑得睡不着。”
皇帝也拿胳膊支着头，笑道：“人家把你都快当成爹了，都这么亲切了，就不能放开他一会儿，待会儿还要带他去见见沂儿。”
又补了一句：“从今想见他就能见了，四皇子府又长不了腿，你若是想看看他，去那里便是。”
程毕之听了这话，才恋恋不舍地将叶覃放开。
小叶覃随着一直在殿中的小太监去了那位四小皇子住的别院。
路上小太监一直在喋喋不休：“叶大人啊，您以后可要多在咱主子面前多美言我两句啊。”
“嗯？美言？”叶覃还是不太懂这些。
“哦，美言的意思就是在别人面前说说我的好话啦。”小太监咧着嘴，朝着叶覃笑了开来。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不知道你名字怎么说你好话。”
叶覃把姨母给自己的平安符放在理自己胸口最近的地方，抬眼看了一眼小太监。
“嗨，说什么名字啊，在这里我们这些奴才都是没有名字的，如果主子心情好了，就给你起一个，有的人这辈子在宫中待着，也没能见上主子一面，更别谈有什么名字呢。”
“不过我还是比较幸运的，刚被送进宫就见到了主子，主子说我长得讨喜，便给我起了一个名字。”
叶覃端详着小太监，肥嘟嘟的脸上有着一双没有笑便眯起来的眼睛，两条眉不宽不窄，弯的像两个小拱桥，脸蛋上的腮红像是画上去一般可爱，倒是这是双手，丝毫没有脸上那么多肉，细长的手指头上全是薄茧，像是被茶碗烫过后留下的。
小太监的嘴还没停：“咱主子起的名字都挺那啥的……给你说吧，我叫‘小妮子’，你可要记好了！”
“我也算是跟在主子身边几个比较得力的之一了，平常给主子奉茶、添衣，若是闲下来还要去帮忙打扫打扫庭院，平日里还是以打扫的时间最长了。”
“做我们这些下人的就不比你清闲了，平日里还得是我们伺候您，你只要陪殿下读读书，练练武即可。”
猛地想起了姨父对自己说的话，叶覃的手伸进衣中，将平安符捏紧了些：“但是……我不会武啊。”
若是让自己去陪那位四小皇子练武，怕是多多少少会暴露一些出来。
“哎？其实也没事，毕竟咱主子之前就是一个人练的武，你就在旁边候着，待主子练完后擦擦汗，喂两口水就行了。”
小妮子心下微微有些得意，和自己不对头的那个小太监最爱在主子练完武后跑上去伺候，一番花言巧语夸主子武艺精湛，再一番指桑骂槐说他小妮子不称职。
主子当然是不会听那种小人的谗言的，但他就是不舒服。
等叶公子这一来，看他还有什么脸再贴到主子身边。
叶覃不知道小妮子心里面的弯弯道道，面上装作认真地点了点头，实则暗中已经乱了心绪，一心只想见见那位四小皇子。
很长时间后叶覃再回想起当时急于见到对方的焦急心情，都会不自觉地笑着：这大概就已经将自己的魂儿提前缠到那人身上了。
七拐八拐才绕过了各式的院景，小妮子想带叶覃看看这皇宫中的美景，让他知道皇宫除了没有他的亲人，其他地方比将军府好太多了。
毕竟将军府保不住了，叶公子来了皇宫就必定要长住，自己当年刚来时，也未免会思念家人，但是看到这绝妙的景致后，就慢慢淡忘了那种苦涩的情绪了。
也希望叶公子，能在将军府即将发生的事后，能渐渐振作。
小妮子一心想带叶覃把这沿途的花花草草看遍，却不知叶覃的心早就飞到了他家主子那里，正在朝叶覃解说哪处的亭子是谁建的，哪处的花是谁栽的，就被红墙拐角处立着的身影吓了一跳。
“主……主子您不必出来候着的。”小妮子连忙跪下行礼，想拉着叶覃一起，却怎么扯叶覃的袖子也扯不动，带他定睛一看，叶覃早已愣在那里。
青衣被旁的红墙衬着，愈加显出那道身影的清秀，被夕阳镀了金边的衣带随着一阵吹过的风轻轻飘着，直直地飘进了叶覃眨都不舍的眨的眼中，皇宫内好似就只剩了那一人。
皇宫中的景致再美，却在来人面前都不值一提。
“听父皇说，今天将军府的贵客要来。”面前那人青色衣袍上白色的游龙随着迎面吹来的风一起卷动，好似下一刻就能扑过来夺走叶覃的心。
“而且，听说那位来的小公子很有才华，所以封为我的侍读。”
“父皇就是爱替别人做决定，应还没问过你的意愿吧。”
他抿唇一笑，微微弯下脖颈看着比自己矮半头的小叶覃：“所以……你愿意吗？”
少年向他掌心向上伸出自己的手，慢慢张开，没有太多肉感的手却让叶覃想上前去捏一捏，夕阳下的少年逆光而立，阳光避过他在地上斜斜地画上一个模糊的影子，少年本应昏暗的面容，却一下子点亮了叶覃的双眸。
叶覃当时还太小，不懂那些情啊爱啊之类的，只知道光凭看到他这一眼，叫他把姨母新做的、现在还被他紧紧攥在手里的平安福，给眼前这个青衣小公子，他定是会应了的。
这一眼惊鸿，便是他收到过的最好的生辰礼物。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惊鸿（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