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涉江_

41、第四十一章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
　　“采蘩祁祁。”
　　白衣公子独立山丘，见山光水色，林间鸟语，一片明媚，遂起了吟诗之欲，此刻骤然被人打断，脸立马沉了下来，他回头，眼前一亮。
　　秦一舟今日特地换了身白衣，配上红色腰带，红白相谐，再无杂色，干净利落，再往上看去，薄唇紧闭，鼻梁高挺，一双凤眼眼尾略微上翘，勾出几分凉薄冷漠之意。
　　待白衣公子看见他眼中古井般的冷清幽深，本欲吟诗称赞的心思早就不翼而飞。他眉间凝着一股文人常有的忧郁，与那实在是普通甚至还有些寒酸的长相格格不入，他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客气道:“远方来客，不知秦兄有何贵干？”
　　秦一舟面无表情地站到他身侧:“白衣客还真是有雅兴。”
　　唐诗已经做好迎战准备:“拐弯抹角可不是君子所为。”
　　出乎意料的，秦一舟听到这话，默了片刻。
　　唐诗抬手在半空划了一个圈:“我们动手有恐辜负这宜人美景，不如挑个日子？”
　　秦一舟想起陆青的话。
　　“一舟哥，女人和那个文绉绉酸溜溜的你去收拾，我不要和他们玩，我要去找那个火一样的男人。”
　　唐诗见秦一舟没说话，继续道:“春色无边，合该相对而坐，煮茶泼墨……”
　　秦一舟盯着他，白衣客闭了嘴，身后的林中已经蹿出十几个人，他脸上忧郁之色悉数褪尽，冷声道:“看样子是非打一场不可了。”可算正常了。
　　白衣客唐诗，人如其名，喜着白衣，吟诗之兴一起便停不下来，偏偏是个恶俗之人，却非要附庸风雅、矫揉造作，就连文人惯有的惆怅不平都要模仿，陆青最怕跟他打交道，用他的话说，唐诗的一张嘴只怕能把活人酸死，死人酸活。唐诗则极其讨厌秦一舟这种人，只会冷淡地看着你，仿佛无论说什么，只要他秦一舟不想理，你就会被无视个彻底，从而让你雅兴尽败。
　　他这句话刚说完，又有一群人从四面八方冒出来。
　　秦一舟看着他，云刃从袖中滑落至手上，白衣客一惊，立马跳出好远，浑身戒备。
　　两日后，唐诗第七次被秦一舟堵住，他怒道:“你什么意思！？”
　　秦一舟道:“贺谦让我们影主不痛快，作为下属当然要来讨点什么回去。”
　　白衣客此刻再也顾不得什么诗词歌赋，事实证明，秦一舟也完全不吃他那一套，他朝地上吐了口痰，表情狰狞，吼道:“那你倒是去找贺谦啊，整天追着我打打杀杀，脑子有毛病啊？”
　　秦一舟没跟他多废话，直接拿云刃攻了过去。
　　与此同时，北边。
　　火烧身赤焰瞪着陆青的眸子仿佛要烧起来，陆青却还无辜地眨了眨眼:“火哥，咱们再来一次？”
　　“谁他娘是你火哥，你有本事就别打到一半溜！”赤焰简直要疯，三天之内在各种场合“偶遇”陆青，次次都打得不可开交，回回都半途莫名歇战。
　　陆青为难地看着他，道:“那贺谦对我们影主做了很多不可描述之事，我也得找火哥你算算账呀。”
　　赤焰:“你他娘也知道我不叫贺谦，那阴郁鬼关我什么事！”
　　陆青抠抠脸蛋:“唔，这你就得问我们影主了，他那人一向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黑白颠倒、是非不辨……”
　　赤焰打断他:“你闭嘴！”说罢便一掌劈了过去。
　　瀛州。
　　沈云开和叶清朗把刘不凡送回青门后，原路返回。
　　叶清朗看了看沈云开的神情，并无异样，心中反而觉得不好受:“刚才……”他欲言又止。
　　沈云开侧脸看他，哭笑不得:“诶，你苦着脸做什么？”
　　叶清朗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沈云开笑了笑没多说什么，过了片刻，他道:“刚才那些话算什么？”
　　叶清朗听他这种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口吻，心中酥酥麻麻地痛。
　　方才青门的人一看见沈云开，先是惧，而后看似客气却别有深意的眼神、话语接踵而至，像无形的暗器让人目不暇接。
　　叶清朗道:“我就是气他们这么看你，”他说完默了默，“我也气我自己。”
　　沈云开:“清朗，你记性怎么这么差？”
　　叶清朗一脸迷茫:“啊？我记性怎么差了？”
　　“我说咱们之间一笔勾销，你没同意？再说了，我之前确实瞒了你很多不是么。”还未等叶清朗回应，沈云开继续道，“不重要的人说了什么与我没有关系，难道他说我如此如此，我便真如此如此了？”他看着叶清朗，适时地开了一个玩笑，“若他人说我面貌丑陋，你也会这么觉得么？”
　　“不，你好看。”叶清朗看着他的笑，下意识便出口道，听了沈云开刚才的话，他心中满满都是震撼，并久久回味那三言两语。
　　沈云开被他噎了一下，半晌才大笑起来:“清朗，你怎么这么有趣啊？”
　　叶清朗回过神来，看他笑得停不下来，顿觉懊恼:“你别笑了。”他有种直觉，这件事沈云开会记很久，就像以前那次吹额头一样。
　　沈云开盯着他，道:“我笑是因为我喜欢你。”喜欢的人就在身边，那每时每刻都该是开心的，沈云开从遇见叶清朗之后，便一直这样觉得。
　　叶清朗愣了，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听到沈云开如此直接的四个字，他舔了舔略显干燥的唇，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云开没直接回答他，只戏谑道:“小公子这么容易脸红，以后可怎么办呀？”
　　叶清朗仿佛听到花开的声音，脸红得更厉害了，心中也好似升起一朵彩云，飘得他晕晕乎乎、不辨南北，怎么也不好意思再问了。
　　沈云开又逗了他两句，叶清朗却无论如何都不开口，只一个劲地往前走。
　　沈云开含笑跟在后面，见好就收:“冥宗的那三位堂主现在恐怕是烦到了一个新境界。”
　　叶清朗放慢脚步，直到与沈云开再次并肩，羞恼已然被这句话赶得烟消云散，他问:“刘不凡，他真的背叛青门了？”
　　沈云开:“青门丢了四个弟子，除了方园自绝经脉的那两位，还剩刘不凡和陈七弦，据我所知，陈七弦满腔热血，性格极倔，不像是忘恩负义之辈，而刘不凡，武功、名气皆比陈七弦高，话不多，有野心却不外露，年幼时便历过人情冷暖，这种人最懂命之珍贵也最惜命，贺谦这人善抓他人弱点，恐怕是向他承诺了什么。”
　　叶清朗又问:“那贺谦吸走刘不凡的内力，其他弟子会不会也十分危险？”
　　沈云开摇摇头:“贺谦并非无基础之辈，相反，武功还不低，所以别人的内力于他并无多大用处，如果运用不当，导致内力相互冲突碰撞，反而会气血逆行。”
　　叶清朗叹了声气:“人怎么总是无法知足。”
　　“为什么有人选择做赌徒，有人选择做流氓，有人在权利中舍不得抽身……清朗，这都是无解的。”沈云开低声道，“这世上人千千万，选择千千万，欲望也千千万。”他没说就算是他自己，如今也有想要的，也贪心。
　　叶清朗心中涌起一丝不可名状的情绪。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贺谦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嗯？”
　　“等着看吧。”
　　阿容走在谷中，左手挎着一个精致木篮，里面有一个小锄头，嘴里轻轻哼着歌，与轻快的步伐相互应和。
　　不一会儿，她便到了谷口，走到种满软骨草的园子里，正欲蹲身采药，腰弯到一半，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她望向通往谷外的小道，心中隐隐不宁。
　　像是为了应证她的不宁一般，下一刻，谷口出现了一匹马，紧接着，两匹、三匹、四匹……以及一群陌生的黑衣人。
　　她眼睛睁大，为首那人脸上毫无血色，像几百年不曾见过太阳似的，他坐在马上也看着她，眯着眼笑，过了许久才哑着声音道:“姑娘，谷里来了客人，你就不招待招待？”
　　阿容一惊，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是被他恶心到的，她早就站起来了:“你们是谁！竟敢擅闯毒谷？”她暗道不好，他们已经进来了，那毒谷外的机关岂不是……
　　“我来找一个人，听说他在你们这儿做客。”
　　阿容摆摆手，一想到谷外一片狼藉就客气不起来:“滚滚滚，这儿没有你们要找的客人。”
　　“姑娘，我只是来找人。”
　　“听不懂人话啊！”阿容双手拢在唇边，朝着贺谦喊，“叫你们滚！”
　　“既然如此，那可别怪我……”
　　“阿容，你干嘛呢？”洛霜手执竹杖，一边问一边朝着刚才听到声音的方向走。
　　阿容脸色一变，立马跑过去，原地大喊:“谷主！有人上门挑事！”竟然还有回声绕耳。
　　洛霜捂住耳朵:“停停停，别叫了，到底谁来了？”
　　“不认识。”
　　“……”
　　洛如海踩叶而来，还飘在半空就不耐烦道:“你这丫头鬼叫什么？一整个谷都是你的声音。”
　　待他稳稳落地，看见谷口的情景，一顿，忽而冷笑道:“贺谦，你来做什么？”
　　阿容立马道:“他说找人。”
　　洛如海依旧盯着贺谦:“笑话，姘头不见了该去楼里找，怎么找到我们这儿来了？”
　　阿容噗嗤一笑:“原来是要找姘头！”
　　贺谦眉间升起一丝不耐烦:“把夜玄交出来。”
　　“哟，主人不见了，狗急了？”洛如海这话让阿容想凭空变出一道高墙来。
　　贺谦脸沉了下去:“别装聋作哑，不然，我毁了毒谷。”
　　洛如海嗤了一声:“就凭你？”
　　贺谦抬起一只手，他身后的人开始晃头转手松筋骨，伺机而动。他道:“再给你一次机会，把夜玄交出来。”
　　洛如海好笑地望着他，不管夜玄有没有在谷中，他这顿被无知猖狂的后辈威胁的气可不是随便能消的。
　　随着贺谦手的落下，所有人齐头而上，洛如海一声口哨，谷中又迅速围了一圈人上来。
　　阿容带着洛霜往回走。
　　洛霜一路沉默，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