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雨渐渐》沈筱梨

1、第一章 故事你真的在听吗

　　我是不是要死了……
　　呼吸道里，口腔里鼓满了冰凉的水，深深地压进了肺，五脏六腑好似快要炸裂般煎熬。水压紧紧压迫着眼珠，转动一次如同撬开一个岩石缝隙般艰难。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水，只有水，无边无际的水。
　　水的温度深深刺入了骨髓，刺痛了身体的每一处神经，直到浑身麻木得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她感觉到了灵魂剥茧抽丝般脱离身体的痛楚。意识，是不是就要消散在这无边无际的汪洋之中……
　　人们都说，一个人临死之前，经历过的事情便会像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重现，快乐的，悲伤的，忧虑的，愁苦的，携带着今生的记忆扑面而来，宛若一幕泛黄的老电影。可是……为什么呢？她的眼前只有一个穿白衬衣的人影，容颜斑驳，却俊美得一塌糊涂。如同一缕清风，又如同夺目的阳光，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道缝，眉眼疏朗，清俊温柔，夕阳下，有着比晚霞更璀璨的光芒。
　　是真的吗？我就要永远离开你了，我多想再见你一面，让我永生永世铭记你的样子，深深烙在我的心里，犹如一条伤，一道疤，让我在来世感到迷惘感到孤独的时候，告诉自己在还爱得起的年纪，我曾深深地爱过你，那个颓废的，阴暗的，迷茫的，无助的――
　　你。
　　你猜，她看到了什么？远远的，悄悄的，一个人影朝她游过来，永无止境的黑暗里，他冲破了阴霾的束缚，携来耀眼的曙光。他游得很快，像是一条鱼，漫无止境的浩瀚汪洋里，他是那样突兀而扎眼。他朝她伸出手，手心里有横贯了十多年的阳光，她伸出手触摸他朦胧的容颜，但刹那间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当她在痛苦和绝望中闭上了眼睛，就在这时，她被搂入一个怀抱，带着薄薄茧子的手抚过她的面颊，带着怜爱，带着心疼。然后，温热的唇落在她的口上，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后脑，源源不断的氧气从一个人的身体进入另一个人的身体，她不由地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贪婪地从他口里汲取每一缕能救命的氧气，双手胡乱地在他脸上摸索，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在接了一个漫长得好似永无止境的吻后，他轻轻松开手，缓缓推开怀里的女孩，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越漂越远，甚至好像冲她摆了摆手，她徒劳地朝他挥舞着手臂，充斥着水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他的身体倏而化作扑朔迷离的气泡，渐渐将她包围，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悄无声息地将她吞噬。她在水里挣扎着，无声地哭泣着，清澈的眼泪汇进水里，好像水中破碎的阳光。
　　水里迟迟没有动静，几个女生心里乱成一团，却都装做镇定自若的样子安安静静地坐着，却没有人说一句话，突然一个女生压低声音惊声尖叫：＂彤姐，你……你过来看，这是怎么了？＂
　　冰封的湖里，居然像水沸腾一样翻滚上来许多许多泡泡，那些泡泡被冰块挤碎，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表面上看起来水平如镜的湖面风起云涌，而冰上那个大洞里，涌上来的泡泡越来越多，看起来就像烧红了的油锅，诡异而恐怖，洞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所有人都惊呆了，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一句话，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恐惧。过了有好几分钟，泡泡才渐渐消散干净，冰湖下面又恢复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让人战栗的死寂，女生们瞪大了眼睛，求助地望着丁姿彤，丁姿彤慌了，她转过身去，朝着寂静的湖泊喃喃地叫：＂江滟滟。＂死一般的沉寂。＂江滟滟！＂丁姿彤扯着嗓子喊着，然后深深地低下头，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警车开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如鸟兽般仓皇逃散，只有丁姿彤眼神涣散地坐在地上，辫子散了，头发乱蓬蓬的一团。警车驶来，变幻的光打在丁姿彤已经麻木的脸上，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动作却如行尸走肉一般。警察下水搜救，湖面浩荡，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找不着。江滟滟的父亲匆匆赶来，警察告诉他：＂做好心理准备，孩子这么冷的天掉进这么深的湖里去，生还的可能性极小。＂
　　这时一个的少年从江滟滟父亲的身后冲上去一把扼住丁姿彤的脖子，一双细长的桃花眼被愤怒烧得通红，他咬着牙恶狠狠地说：＂丁姿彤你给我听着，她要是死了，你也别想活了！＂丁姿彤没有躲避，也没有求饶，冷着一张脸，牢牢盯着少年炯炯有神的眼睛，又仰起头来看天。她仰着脸，突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够了，青枫，没事的。＂少年那双紧紧扼在丁姿彤脖子上的手被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掰开，他的脸苍白如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丁姿彤像一潭水一样，静静地倒了下来，她扬起头笑着，悄悄地，两行清晰的眼泪却滑过她的脸颊。
　　警察不解地问那个少年与落水者是什么关系，少年眼波一闪，抬起头来，那一刻所有人都感觉他俊美异常，像是古罗马雕塑中年轻的神，只是苍白得令人不敢逼视，少年微微一笑，他说：＂我是她哥哥。＂
　　＂哥哥……哥哥！＂丁姿彤猛地瞪圆了眼睛，张大的口怎么也合不拢：＂不，你骗我！你们所有人都骗我！＂她怔怔地看着少年，突然嘴角抽动了两下，泪如雨下。
　　就在这时，冥冥无际的夜空中，不知从哪，传来一曲悠扬的琴声，那琴声清脆悦耳，优美流畅，如同溪水淙淙拂过耳畔，又如同春风十里无限柔情，令人心驰神往，如痴如醉。那琴声如诉,所有最静好的时光,最灿烂的风霜,而或最初的模样,都缓缓流淌起来。是在过尽千帆之后,看岁月把心迹澄清,是在身隔沧海之时,沉淀所有的波澜壮阔。在懂得之后,每一个音符下,都埋藏一颗平静而柔软的心灵。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湖泊远在城郊，方圆十里没有一户人家，空气好似被过滤般的洁净，而那琴声仿佛近在耳畔，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琴声，分明是从天上流泻下来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天，可是，什么也看不见。
　　那个少年仰起头来静静地聆听这动人的琴声，他觉得这琴声有一种让他感觉诡异的熟悉，好像自哪里听过，好像从他记忆深处的什么地方静静流淌出来。就在这时，在少年稚嫩的心里那最柔软的角落，有如水的琴声悠然响起,与天上的琴音一唱一和，不谋而合，这洁净的琴声,载着少年的心灵驶回回忆深处,找寻记忆的玫瑰。
　　少年闭上眼睛，一幅记忆的画卷在他眼前缓缓展开，沁人心脾的美好一览无遗地展现在他的眼前，天上的，心里的琴音犹如两根线，一前一后地牵着他，让他沉浸在了那充斥着幸福和不幸的回忆里无法自拔，在场的所有人都发现，这个有着倾城容颜的少年，闭着眼睛犹如做梦一般，一会哭，一会笑，一会有如春风般和颜悦色，一会又颦起他秀丽的眉头。少年回忆里的花沿着十多年的光阴次第开放，一路欢歌，一路忧伤，路的前方，看不见光亮，只有一片大雾迷茫……
　　为什么，故事与我无关，我却心伤得如此清晰？我只是半路上路过你们的陌生人，为什么千丝万缕总是和我相连？你们的开始，我不曾参与，可你们的未来，我想加倍珍惜。她是我的妹妹，却生活在我目光不能及的世界里，她的生命，我曾经亲自涉足，可有更多的故事，却从别人口里得知。我从她纯净的眼眸里看不见她独自承担的那些风霜，那些忧伤，看不到那些故事里那个阴暗狡黠又疲惫孤独到让人心疼的她。
　　故事你真的在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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