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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乡的第一天 ...

  •   第一章他乡的第一天

      晌午的阳光烘烤着大地,门口庄稼地的棉花秧都耷拉着脑袋,庭院里的榆树上知了在狂躁的吱吱叫着。年轻人们都在屋里歇着,听不到任何的大喊大叫了,农村的正午是安静的。现在刚刚出了伏天没多久,正是秋老虎的天气,白天又热又闷。看着这满满的房前的一缸水,真想一头扎进去好好凉快一下。现在不是回忆小时候趁大人睡觉偷偷溜出去洗野澡的时候。王生博拿着水瓢舀了一勺水倒进了脸盆,捧了把水泼在脸上,太阳早把今天早上刚刚打来的井水晒烫了,洗两把后他又故意撩了点到衬衫上,像女人给自己脸上扑了香水一样心情似乎轻松了好多。这长袖的衬衫确实让他有点拘谨,尽管在初中的时候他就看到室友穿过,但穿在自己身上后总感觉怪怪的。或许是有些不合身,他觉得自己手臂上的肌肉都不敢用了,生怕把它撑开了线。这是上次在农村大集上,他娘花了近40块钱给他买的,说是穿上看起来体面。生博心里不太情愿,却也接受了母亲的提议。“博儿,东西都收拾完了没有?”,“通知书、身份证别忘了再查查”,平常听到母亲的叫嚷总是那么刺耳,但是今天不同,不管母亲说什么他都尽力乐意的听从。今天是他第一次出远门,注定着他会远离父母辈今天的生活,面对未来的无限可能。母亲是典型的农村妇女,王生博始终以她为豪,尽管她说话难听,还小家子气,但是母亲的勤俭持家和对自己上学的支持他心里明白的很。想着自己就要上大学了,走出这个小县城到大城市里和许多陌生的年轻人一起开始新生活,生博就对她充满了尊敬,感激似乎是很难表达的,他柔缓的回答着母亲的嘱咐。这样的嘱咐放在平时他早就不耐烦的以沉默回应了,即使那样母亲也很少生气。父亲似乎不愿意在这样的小事情上多浪费时间,看着生博母亲帮着把牙刷毛巾等放进生博的背包里,放下刚喝完的水碗就打了个饱嗝,接着说“这些玩意儿就不用带了,到学校里买新的去,大热天的背着不热吗”,语气即是商量也是命令。生博母亲可不理会,“买新的,钱哪?你以为自己挣钱很容易啊!”。两个人说话跟吵架似的,生博知道母亲那是疼父亲的。毕竟,每年5000块钱的学费都让他有点发愁了。“快收拾吧,车快来了,我先出去看看,你们快点”。父亲说完就出去了,油光光的后背上被晒的通红。这里只有一辆去县城的公交车,为了不耽误事情,生博在前一天就收拾的差不多了。母亲提议要送他去学校,这是生博第一次出远门,到一个需要坐火车才能到达的城市。这也是他记事起第一次坐火车,感觉自己一头雾水什么都不知道。听说自己的大学靠着大海特别近,他就幻想着那里的阳光是不是和家里一样毒辣,空气是不是和家里一样闷热潮湿,大学里的老师是不用也一样凶的不得了……。“收拾好没有,走吧”,母亲说完带着王生博来到了村头大道旁边等待唯一一辆进县城的公交车。父亲短短的嘱咐了几句,多跟家里打电话报平安,王生博心里暗忖着,多打电话也无非是一个月一次,自从初中就在镇上住寄宿学校以来,已经习惯于这个频率了,即便是在全国流行“非典”期间,也仅仅是母亲过来和自己吃了顿饭安抚自己,自己都能忍住不哭。看起来,他似乎对亲情变得迟钝了。现在看着爸妈渐渐变老的样子,心里多少有点酸楚,早点毕业赚钱多好。车终于晃悠悠的来了,扬着尘土向县城挪去。农村里的人似乎都不爱表达,似乎一两个眼神就足够了。即便是大家族里出了第一个大学生,大家兴奋的心情也不过是如此。
      王生博和她妈买了凌晨的火车,不得不提前一天下午就出发。先到县城,从县城再到市里。从市里坐火车到远方他未见过的大城市。空气又热又黏,让人昏沉沉。长这么大,他能记起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了,而即便是县城他也没有机会去逛一逛,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县城里那家新开的商场在哪条路哪个位置。作为一心好好学习的好学生,此刻的他内心紧张又欢喜,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窗外正在经过一大片无边的棉花地,地里的棉花有的开了花,黄的、白的长势喜人。小学初中的每年暑假他都要被父母亲带到地里干活,有时候是给棉苗拔草,有时候是帮着打农药,最多的时候也是最收拾棉田最为费事的“打叉”,所谓的打叉就是给棉花整枝,让棉桃长得更多更好。打叉一般是趁天气晴好的日子,尤其是刚下过雨的时候,为了防止棉花徒长需要尽快打叉,整个人要蹲在田地里,头顶着太阳慢慢向前移动,打完一棵又一棵,直到天黑,此时的棉田热气从地下源源不断的蒸腾上来,带着泥土的芳香和面叶腐烂的微辣味道,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他生气的躺在棉花苗底下偷懒,那宽厚的树叶像极了小时候玩的泡桐树叶,可以帮自己遮住毒辣的阳光。他又不得不干活,他大小就明白棉花结了棉桃可以开出棉花,棉花每斤大概在3块钱左右,每亩要是有600斤的话,就够他半年左右的生活费了。今天,他终于觉得自己可以逃离这样的生活了,尽管他依然觉得这些土地和棉花那么的亲切。他很高兴自己报考了生物学专业,有人说二十一世纪是生物学的世纪,他也的确是这么认为的,家里自从种植了转基因抗虫棉以来,打农药的次数明显少了很多,他小时候经常听说有人因为打农药中毒而死亡的消息,那年父亲兴奋的买来转基因棉种后,家里的确轻松了好多,再也不需要三天两头喷一遍农药了。母亲问道农药的味道就容易呕吐,她说那是以前农药中毒的后遗症,那时候大概王生博还小不记得母亲曾经农药中毒的事情。他无数次的梦想要是有一天转基因棉花可以不用整枝打叉该多好。不知道自己选择的专业将来会如何,想到这里,生博的心里充满了不安。汽车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县城的公交总站停了下来,这里熟悉也陌生。过去的三年里,他几乎一直都呆在这个巴掌大的小县城里。在全县唯一的一所高中里念书。虽然经常听县城里的同学说起这个地方,自己也来过几次,但终究是不熟悉。他从家坐公交车到高中学校,刚刚进了县城的第一个公交站就下车了,那里距离自己学校很近,走过去很方便,没必要到公交总站去。站里面像是蒸笼一样,感觉水泥地都烫熟了鞋底,值班室的人懒洋洋的吹着风扇,候车大厅的人焦躁的如同要到达闪点的汽油,一点就着。候车用的椅子沾满了泥土,没人愿意坐下,不是因为脏而是烫屁股。生博母亲着急的问了值班室到哪里买去市里的票,里面一努嘴,头轻飘飘的往左一摆,指向一个晦暗的小窗口。生博很高兴母亲能去送自己,第一次出远门的他都不知道怎么买票,到底还是母亲麻利。生博感觉自己太腼腆了,求人问事往往要在心里不停揣度进退,和陌生人说话时,本就晒得黑黢黢的脸蛋又添上了一抹火辣辣的红。拿着汽车票,生博在候车室里四处张望着,这时候要是有个熟悉的同学就好了,有熟悉的人在这里似乎可以缓解他内心的紧张。但他又怕碰到熟人,怕自己不会打招呼岂不又显得尴尬。下午四点,去市里大巴车终于进来了,司机走到候车室吼了一嗓子,“去市里的车来了!抓紧时间上车啦!”,站在门口点燃了一直烟,享受的吸起来,似乎没有人理会吸烟的问题,这里绝大多数的男人都吸烟,见面后的礼节性动作就是迅速给对方递上一支烟,再打着火机递过去。两个陌生的男人就迅速建立起了关系,寒暄不了两句就步入正题。生博对这样的场面见得多了,还记得每逢过年过节,只要大人们聚在一起,屋子里就跟着火了似的浓烟滚滚。去市里的车要比来县城的车高级多了空调吹着冷风,座位很大,软软的很舒服,看别人舒服的把后背倚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生博也试着躺下去,从来没感觉过这样舒适的座位。以前来县城上学经常站一路,现在他可以轻松享受坐着的滋味了,中间的过道不是很宽,看来别人说这样的车不会超载是真的了。空调的冷风开的很足,生博母亲不仅打了个寒颤,她是典型的农村妇女,虽然出过远门,但是还不能适应这样的冷气,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夏天的湿热她早就习惯了,晚上睡觉她几乎都会尽量让自己距离电风扇远一点。
      大巴车平稳的开出了县城,路旁的各种楼房和树木不断向身后闪去,三年了,生博都没有好好看过自己读书的这个小县城。宽敞的大马路,画着一道道的白色线段,他一直好奇也一直不明白它们的含义,大概是“各行其道”的意思吧。生博贪婪的望着窗外的一切,算是一种对过去的补偿也算是一种对家乡的留念吧。以前他的家乡就仅仅限制在自己村里以及村里的田地,现在不一样了,他要去坐火车才能到的城市,他的家乡应该连县城都算在一起,尽管他对它一点都不了解,出了自己的高中。道路两旁还是新栽的小松树,落了一层灰灰的醭土,显得毫无生气。然后是两旁种的庄稼,庄稼他见得多了,要不是自己有学上,说不定早就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但他对松树不熟悉,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真见过这种树,最早的记忆是过年时候,挂在“影子”上两侧画的枝条穹劲的树。所谓“影子”就是写着家族的祖先排位的一张大大的画布,过年的时候要挂在正堂,摆上供桌。两侧挂的是用粗隶写的对联“忠孝传家远,诗书继世长”。过年的时候生博总是要望着这幅影子,很多东西他并看不懂,但是摄于祖宗的威严,他从未开口向父亲问起过其中的道道儿。今天看到的这些松树又矮又小,远不是画上的样子。还没有常见的杨树、柳树、榆树、洋槐高大。或许它们长大后会变得像画里的一样孔武有力。
      晚饭的时候大巴车在市里公交站稳当当的停下了。折腾了一下午,终于到了市里。各种店铺的广告大大小小琳琅满目,大马路上车来车往,到处是着急赶路的人们。“火车站啦,打车不?”,“要不要去火车站啊?”,“出租车要不要,送站啦”,刚刚走出站门,到处在拉人,路边上停靠着各式出租车、三轮车等,拦着人问要不要打车送站。着实让人眼花缭乱。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生博母亲终于商定了一个电动三轮车,3块钱送到火车站。大概5分钟之后,就到了火车站的广场。母亲不禁埋怨道钱给多了。“没办法,谁叫咱们不认路呢”,生博安慰母亲道。太阳已经斜到了天边,热气也慢慢的消减下去了。过了安检,就是候车大厅。头顶上十多个大电扇不停的搅着,整个大厅里弥散着汗液发酵的味道。生博一想到要在这样的地方呆到凌晨点多,心里升起一团火还不得不窝着。二人在一个临近厕所的地方找到了椅子,生博身上汗透了又干,已经黏糊糊的了。迫不及待的走进去,在可怜的水龙头下抹了把脸。生博出去替母亲看着包,让母亲也去洗了把脸。候车厅里是各色的人,漂亮姑娘几乎也都失去了最后的矜持,有的拼命地扇着扇子,有的歪着头靠着椅子昏睡,脸上在灯光下闪着油光,花容尽失。平时淑女并的双腿也有意无意地换成了左右交叉,在薄薄的碎花短裙撑起了通风口。不远的水泥地上,一家三口躺在一个大卧单上,男人光着膀子躺在边上,女人扇着蒲扇侧在另一边,中间的娃到处乱爬。火车站的候车室远不是电视上的那样,光洁明亮,秩序井然,还有拥在一起不愿离别的男女。这里只有汗液的酸臭,和一张张渴望到远方讨生活的脸。每个人的眼珠里都充满了渴望。少年的心总是充满了对周围的好奇,直到母亲端着两桶泡面碰了他一下肩膀,才收回自己四处张望的眼神。赶了半天路,连汤水都喝光了。想起了以前在学校连好好吃顿泡面的机会都没有,肚里感觉似乎还是空空的。于是拿着空泡面桶又去接了半碗热水,漂在上面的碎辣椒还散发着微辣的香气。
      晚上的日子是如此的难熬,人们走一拨来一拨。后半夜的风吹来了清凉,也吹来了期盼已久的那次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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