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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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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细捋了捋这两代活宝的关系,嘴角禁不住一阵抽搐:“所以你就娶了?”
赵殊幽幽看我一眼:“你不也嫁了。”
“……”
我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气得一晚上没睡好,半夜爬起来咕咚咕咚灌凉茶,也没能将心头的火气压下去。我忍不住想,若是当初没有嫁的那么草率,会不会也能寻着个待我好些的夫家,只是当时自己满心挂怀的都是李佳期,总以为能与他作一辈子的伴。
“怎么赤着脚下去了?”
夜里阴森森的,骤然响起赵殊一句不耐烦的抱怨,倒是将我吓了一跳。我还来不及回嘴,便觉身子一轻,也不知怎么地来了个天旋地转,又被人摔回被窝。
“睡觉。”
语毕他便不动了,呼吸均匀而静谧,怎么叫也叫不醒。可怜我被他结实的胳膊压了半个晚上,推也推不开,喘个气都费劲儿。他在我怨毒的眼光中神采奕奕地上朝去,临走前总算吐出几句能听的话:“明日休假,随我出趟门。”
我随口顶句:“去叫何小晚啊。”
赵殊淡淡瞥我一眼:“有的人自小在京中长大,还不曾去过南边的青州吧。”
我一听便来劲儿了,翻身起床收拾行囊,次日天不亮便洗漱完,候在廊下,眼巴巴盼着赵殊过来。雀舌在边上偷笑,说那青州穷山恶水,吃食口味也与京中大不相同,怕我不习惯,特意从小厨房的地窖里翻出两小坛剁椒酱。我这才知道原来她也是要一道去的,于是多问两句:“赵殊去青州做什么?”
“青州四个月不见雨,当地百姓都云,天之大旱,非龙王不救,是有业障违天。流言猛于虎,这都传到京城来了,萧寓忌惮,叫大人秘查。”雀舌未加口癖,大约是赵殊自己与她讲的。
我心下疑惑:“为何不交当地府衙办,再不成御史台也是合适的。”
雀舌满脸不屑:“文派的老东西推脱卷宗汇编还未成,春来京中又有几起杀人案,御史台不得空,当地府衙不敢查,于是李太宰与几位朝臣力荐大人。要奴婢说他们能安什么好心肠,大人也觉得凶险,所以才带夫人同去。”
“啊?”我愣了愣,“合着他想顺水推舟,把我弄死在青州?”
见雀舌恭身不语,我才发现是赵殊来了,约方才声音过大,多少被他听见些。赵殊黑着脸走近,竟抬手往我脑门上拍了一下:“满脑子的水哐当响,也不嫌丢人。”
着一掌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介乎打我与逗我之间,此时发作难免显得人小气,我只好忍了。赵殊倒清楚我想问什么,还算通人情地解释:“听说你骑术尚可,带了了,能少带个腿脚不便的大夫。”
“……”行吧,我就是一长腿的金疮药。
我脾气不小,却没什么气节风骨,到底是修为浅见识少,能去青州便已十分满足。京畿一带三月桃花开,五月麦芒熟,过了九月木叶摇落,腊月里满城飞雪,四季如常,没什么新鲜的。其实我一直盼着能出趟远门。
除去我与雀舌,赵殊还带了个面生的随从。雀舌一见他便夹紧马肚子上去闲话,赵殊与我道:“随风也是南府军出身。”
我们一行四人皆是轻装便衣,策马东南,五六日才到青州。夕阳晚照,城中早早点起烛火,街上半天寻不见一家客栈,好容易找见了,又弄不出像样的吃食。我们放下行囊,本打算早些歇下,谁想外头愈发热闹,我便忍不住问了原由。
进门送热水的伙计赔笑:“是台川的凡人菩萨要开唱了,大家赶场子呢。”
“你们这儿不富裕,难为夜里的戏都有人捧场。”我随口道。
“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这地方在琼嵩山北,常年干旱。今年年初来了几位云游道长,请业菩萨大仙镇住山鬼,那龙神牌怎么也唤不来的雨,菩萨供出没几日便落了下来。正巧台川戏班子出演路过此地,便把这桩故事改做戏本,又因多少影射上头的大人物,故而专在夜里唱。”
赵殊略一思索,忽然对我道:“夫人喜爱台川,不如我们也入乡随俗,赶夜里去瞧一眼?”
我自然同意,塞了点碎银子给伙计,叫他晚些再送热水来。怎么说也是台川的场子,我于是心情大好,稍微拾掇拾掇才随赵殊出门。
台川少出新戏,我光顾着喜滋滋,方出客栈,便险些被行人撞倒,赵殊赶忙搭我一把,手一抓,竟不松开了。
“没有雀舌和随风跟着,若你走散出了事,我可未必会救。”
“……唬我呢吧。”
赵殊正色道:“那你松手试试。”
“……”
我就这么被他一路拽到桥口,戏台子前已聚了好些人,要点着脚才能勉强瞧见。听得鼓板一阵作响,花旦亮相,满堂升辉,台上便起了唱腔。
“耳听得城楼上三更三点,忆往事不由人心似油煎。那蛮夷谲诈奸险,更起倾国之兵欲乱此天,我敏清冰心一片向朝野,古来忠孝两难全!”
百姓连声叫好,小锣激昂,那角儿缓缓转身,头冠披散,珠翠满地,演了一出殿前陈情。她直述其父陶丞相通敌卖国,命其姐和亲时为蛮夷带去冶炼之术,才使不败虎师埋骨关外,山河动荡。于是陶氏一党悉数下狱,诛五族,夷灭者数十家。
“乌云遮月,海水倒流天地昏昏,星光惨淡,日月颠倒,我好似浪里孤舟,飘飘荡荡荡荡飘飘。忆往事思将来忧心如捣,提起囹圄中父母暗流泪,我又何尝清白身,我又何尝清白身!”唱罢,那角儿血洒清霜殿。
这厢一落血雨,那厢一长衫丑角儿粉墨登场,瞧装束似是个道士。他在台上踱步两周,将拂尘从左臂弯挥向右臂弯,像是得了什么启示,忽地跪在一座神像前。
“天道昭昭终不改,惑业自成始得灭。都城四月未逢雨,小道但请降甘霖,业菩萨明达智能救苍生,神通高如琼嵩山。”
我听得一知半解,虚心问道:“业障违天是说陶氏吧,指的哪位大人啊?”
“哪位大人的女儿远嫁蛮夷,你不会不知道。”赵殊淡淡道。
我即刻不服气了:“李佳期一百个顺从天意,真是莫须有!”
“她教乌雁冶铁不假,我军惨胜,朝野非议也是真。作文章的别有用心,将两件事写作一桩,求个跌宕起伏罢了。”赵殊话锋一转,又道,“也不知业障之说从何处而来,还需要寻着那写戏本的详问一二。”
回到客栈已很晚了,伙计夜里头送热水辛苦,赵殊又摸了些散银赏他。浴桶放在墙角,只用一道屏风挡住,我与赵殊轮着用房间,半夜里躺到一张床上,不禁问:“照着戏文回禀不是更好,反正李佳期家里人和你不是一派。有个词叫什么来着?党同伐异?”
赵殊听得不大舒服:“做事求目的,也要讲手段。”
我想起他刺杀皇帝的那档子,起先觉得他随口搪塞,心思拐了个弯儿,又猜:“满青州怕是无人不闻凡人菩萨,太宰力荐由你来查此事,总不会是想给自己扣个抄家灭门的罪名。”
“嗯,有点长进,”赵殊原是背对我,听罢翻了个身,平躺着与我说话,“后面几日我与随风会去找写戏本之人,你熟悉台川,便带着雀舌多听戏。”
这意思是叫我去戏班子那儿打探了,我倒真有些门路。
其实这事儿看过几年台川的都晓得,戏班子里有个名角儿唤作云君,当年青州大旱,他祖父用唱戏挣的银钱赈济百姓,盛名传到朝中去,当时的皇帝便知会过青州中正,此门三代当为上上品。到了云君这一代,中正制度日渐式微,青州中正告老还乡,他跑到京城去讨说法,却被几位谏臣奏了一本,连带着老父亲的县丞职位也弄丢了。
“自此以后云君便只唱这样的戏了,”我指着戏台上含恨泣血的陶敏清,对雀舌道,“我上回在京城见他,是三年前初演画风屏,那时戏本还未改,内容也是文臣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