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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栋梁倾 ...

  •   “夫子,吾辈之力何其小也,竟不能动摇分毫,不若缓图之。”

      “……”张父的声音因绝食而气若游丝,根本听不见!张作离不禁有些急了,只能听见孔玉一个人的声音,没办法判断具体的事。

      “夫子,我们还没有失败,您先把身体养好,总会有办法的。”

      这一次,孔玉的声音久久没再响起,张作离只得从门缝里暗中观察。可门缝实在太小,只能隐隐看到孔玉跪坐在榻前俯耳听着什么。

      张作离不禁有些丧气,只得猫着腰蹑手蹑脚地离开。但他也没走太远,找了个正好可以盯着窗上人影的角落就地坐下了。

      初秋微凉,身后青砖凉意袭人,张作离不禁抱紧自己。背靠着矮墙,忽的抬头,却撞见了繁星。头一次觉得那些星辰的光冷冷的,今夜无月,没了月光,星辰一个比一个耀眼。张作离按了按太阳穴,不知为何脑海里无端闯入了一句话:

      为政以德,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好像是父亲教过的话,儒家经典吗……张作离叹了口气,朝堂大概也如此吧……没有个强力的皇族,那些大臣只会越来越嚣张。张作离揉了揉眼,星辰寒芒怕是伤了眼了。

      微寒的露水已下了一些,衣服润润的,小手也有些凉。他把手放在左脸碎发间,食指微动,从左眼角下的暗红图案上获得了一丝暖意。听说这图案是一周岁时一个老道人用朱砂画的,不知怎么的就像长入肉里,再也抹不掉了,还总在隐隐发热,特别是生辰那天会像火烧一样,也是神奇。

      几近丑时,张作离昏昏欲睡,可也不见孔玉出来。虽然相信孔玉的为人,但他还是立刻抖擞了精神,摸到门前,偷偷向门缝里瞄了一眼,孔玉好像还维持着俯耳的动作,等一下,不对。他好像已经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张作离只得作罢,回房间休息了。

      张父躺着一动不动,及时的施救让他渐渐恢复。原来,自己的身体这么想活下来吗?他无奈地干笑两声。

      夜很静,张父呆呆盯着灯,橘色的焰火毕剥毕剥地跳动,他不由得想到了很多。

      三十多年以前,因举了孝廉而来到京都,做了点不大不小的京城地方官,没半年便在一次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当时的丞相——现任丞相的伯父。恰到好处地初露高深儒学修养后,被提拔入了太学做五经博士……没想到教了一波又一波的弟子,后来竟是皇子也成了自己的学生,而自己也成为了太子太傅。又一晃几年,皇子做了皇帝,自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太傅。也被封过侯,膝下却无一子嗣。

      大概是十几年前?在太学结识的好友不满于仅仅是丞相,开始频繁换皇帝,几经劝阻都无用,才有了今天的局面——现任丞相逼吴皇退位。

      其间还有多次农民起义,规模最大的那次被残暴镇压,而就在那之后两年,儿子出生了。

      儿子,唉……明天之后,就是独子了……

      次日清晨,孔玉迷糊醒来,在熹微的晨光中辨识出面前坐在榻上的老者正是张太傅。

      孔玉惊起,试探着问:“夫子,您醒了?”

      张太傅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于是再做努力,蠕动嘴唇。孔玉急忙起身给张太傅端来水,暂且给他喂了一点。

      被水润过喉咙后,张太傅沙哑的声音缓缓从嘴间流出:“啊……天亮了吗……”他的神情失落又恍惚,半晌寂静。没有风声,没有鸟鸣,时间像静止了一般。

      “子璋,扶我起来吧。”

      孔玉得令,慌忙又小心地把老师从榻上扶下来。张太傅颤巍巍地从墙上取下自己的佩剑。以剑作依仗,拒绝了孔玉的搀扶,一步步向书房走去。孔玉愣愣地跟上,那是多么强的一柄利剑,而今却成了拐杖,孔玉不禁叹息,更加怜惜地看着那柄剑,剑鞘头部已被撞击变形,可仍旧支撑着张太傅到了书房。

      张太傅横剑案上,以剑身作镇纸,将干涩的毛笔在仅有的一小汪墨里蘸了几下。

      于事无补,笔迹断断续续,但仍可清楚地看出内容。孔玉早已侍候在旁,磨新墨。张太傅搁下笔来,静静地盯着孔玉手中动作出神。

      太多了,还想说、想做的……太多了……

      墨仅磨了浅浅的一层,但张太傅抬手示意停下来。孔玉不明白,但也退到了一边,张太傅却直接让他退出去。孔玉只好乖顺地轻轻退了出去,还不忘轻轻掩上门。

      房间里只有张太傅自己了,他将自己抛入记忆的河流,细细回想关于自己、乃至这个吴王朝的一切。用一种不快但均匀的节奏,一笔一划地无声述说。

      那不是笔墨,那是一位老臣的血泪。

      此时的孔玉正与张作离偷偷谈论朝堂上的事。不时嗟叹连连。

      “他继续一意孤行下去的话,不出五年,必反。”张作离严肃的样子在孔玉眼里,不过是只青团在鼓嘴,一点严肃的成分都没有。

      不过,孔玉完全没有在意到张作离,他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张太傅。虽然昨晚劝了很久,可老师的想法依然没有任何改变,再这样下去,张太傅可能会随吴王朝一同去!

      思绪还在朝堂的张作离没注意到孔玉的担忧,继续思索。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张夫人穿午饭。大家才各怀心事出了房间,孔玉一出房间就要去找张太傅,而张作离不知是为什么好像不太想他这么做,但还是跟了上来。

      “笃笃。”孔玉叩了叩门“夫子,传饭食了。”

      没有回应,张作离微皱眉头,强行推开了门,孔玉正欲以礼阻止他,而二人却都在开门的一刹不动了。

      “父……父亲?”张作离跌倒在地,虽然早有预感,但仍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只见张太傅到在地下,脖子上的伤口还有血珠渗出,可人早已没了气息,手攥着那把剑尖已钝的剑,剑身尚有残血,薄薄的已凝固。

      “夫子!”孔玉已顾不得夫子教过的礼数,冲入房内,扶起尚有一丝余温的张太傅,只可惜斯人已逝,孔玉大恸。

      张作离却有条不紊地唤来家丁暂且将张父用凉席裹起来,同时让婢女叫过来张夫人。

      张夫人面容哀伤,难掩悲痛。但丧父的张夫人显然悲伤大于震惊。

      孔玉慢慢的也能冷静下来了,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张作离与张夫人在亡了家主的情况下,未免太镇定、太从容了些,就像早有预见,还是说……孔玉不敢多想,赶紧打消了这可怕的念头。

      “孔兄对不住,今日家中变故,招待不周。”张作离走到孔玉跟前,其实他一直在偷偷观察着这位师兄的表情变化。一个外人,呆在这里终归不妥。

      “无妨……无妨……”孔玉不禁将刚才的思想略加延展,顿觉看起来那么一小只的张作离有些可怕,只得迅速告退。及出门时,听得张作离轻轻地说了句:

      “还请孔兄于七日后参加葬礼。”

      孔玉回头,张作离明明站得很远,那声音就像随风而来,钻入他的耳朵,孔玉不寒而栗。

      看着惊慌的孔玉,张作离有些无奈:看来是师兄想多了。

      送走孔玉,看着被草席包裹的父亲,张作离不相信,这个对自己漠不关心、几近严苛却对弟子和颜悦色的儒学大家,再也不能起身去太学讲经、去朝堂上再为苟延残喘的吴王朝渡一息之气了。

      他颤抖着打开了草席,父亲的脸上还停留着赴义时的决绝,剑身还算锋利,没有被撞坏,还好,父亲走得没那么痛苦。可剑身上干了的血迹虽少,却触目惊心。张作离掏出绸布,把父亲的后脑勺扶住,一点点擦拭父亲脖颈上的血迹。

      要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走。

      父亲一定是这样想的,张作离细细地把褶皱、沟壑中的血污擦洗干净。整个过程像一个仪式,他从未在父亲面前如此乖顺,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娘,发丧吧。”

      张作离轻轻放下父亲的后脑,缓慢起身,也许是跪坐久了,他险些没站住。

      张夫人一阵失神,在她眼里,这不是中原栋梁倾,而是世族张家的崩溃边缘。

      “你要相信张作离,他一定能做好。”如果张作离亲耳听得父亲如此评价,怕是会吓到。怎么可能呢?

      但这就是张父亲口告诉张夫人的。

      此时听得张作离这话,张夫人有些相信丈夫的话了。于是略微颔首:“好。”

      “让地方叔伯都来吧,葬礼行罢还请娘亲为我行冠礼。”

      张夫人有些欣慰又有些犹豫,张作离虚岁尚且不满十一,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栋梁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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