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第三张照片（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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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张照片」
我叫马卡钦。
是一只活了很久的狗。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每一次的喘息就像是强行拉动的破风箱，四处漏风，还吐不出一丝活气。
是的，我已经很老了，老到每天只爱趴在阳台懒趴趴的晒太阳，目送着我的主人形单影只的披着晨光离去，又戴着落满星子的银河回来。
每日伴着我的，只有老喜欢扒着阳台栏杆探头探脑的麻雀。
它们锐利的爪子落在铁质的栏杆上，往往能划拉出一曲荡气回肠的命运奏鸣曲，激昂得你灵魂都在颤抖——奈何我已经老得耳不聪目不明，抑或是身子骨不似年轻时硬朗已经懒得动弹，总之不爱搭理它们。
于是这些叽叽喳喳的麻雀任着我的纵容而变本加厉，鸠占鹊巢，每天定时定点的报道。
然而当门锁的声音响起，它们便立马作鸟兽散，随着吵了一天的勇气一道，早飞得不知道哪去了。
而我的一天这才开始。
提着购物袋的主人反身把门关上，我就已经用攒足的力气站了起来，看着他向我举了举手中的食物，眼睛掩在微微反光的镜片下，嘴角是弯的。
我走进去，换了个地方趴着——看得到放着两张照片的神龛，也看得到在厨房里有条有理整理准备的主人。
他的身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糅着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厨房里忙碌。
我转头看向并排放在神龛里的两张照片——一张里仍是年幼孩子的他抱着一只比我小了不少的贵宾，另一张已是成人的他与我的另一位主人笑容灿烂的拥抱在一起。
我记得他们两个同名，可是都已经离去了。
我看着主人把饭菜端出，放了两副碗筷，揉了揉我的头。然后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吃了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他走了出来，只有我知道，他早已病入膏肓。
我看着他一夜之间被巨大的噩耗侵袭，强撑着精神在学生面前不露悲色，强迫自己吃下的食物都被吐了个一干二净，在高强度的奔波中日渐消瘦，最开始无比坚定的信心在一次次无果的搜寻结果面前消磨殆尽，只剩下了死灰。
是飞机失事。
过早的剥夺了我本以为会为我送行的人。
送来了面目全非的尸体。
我还记得，在新闻报道的前几个小时里，他还能和我一起窝在沙发上，与他的爱人打着登机前的最后一通电话。
归心似箭的男人笑声清越，透过听筒穿过耳膜，引起胸腔的共鸣，如今回想仍是悲恸。
他说「勇利，我现在就要坐飞机啦，马上就要回到你的身边，千万千万要等我哦。」
捧着听筒的人垂眸笑了。
「嗯，我等你。」
可是飞机没能落在停机坪，他也没能等到那个人。
这一等，便是一生。
我看着纯白的棺覆上黑色的土，那个惊才绝艳的男人陨落于世界上事故率最低生还率也最低的事故里，足以令世界唏嘘。
连我都难以抑制的呜咽，悲伤从四面八方袭来，可瘦削如骨的他却在那里站着，巍然不动。
不知道是不是泪已经流干，他站到了最后，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
那天阳光极好。
映着墓碑上男人微笑的脸庞如玉般润泽，眸中一点碧蓝却终究化为一团墨黑，宛如隔世。
应是隔世。
我看着他伸出手，小心的，唯恐戳破什么似的，轻轻抚上冰冷的石面，抚上涂金的凹槽，抚上他化作一方黑白照片的爱人。
良久，他终于低着头，喃喃道：
「骗子。」
从那以后，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沉浸在悲伤的阴影里无法自拔的时候，他却在一点点的恢复血色。
在所有人以为他渐渐一如往常的时候，只有我知道，他是如何以食其肉寝其皮的姿态强硬的一点点把那几乎透支了的身体塞满充盈。
只有我知道他在深夜难眠时的辗转反侧，在梦里幻境的徘徊挣扎，从死咬的牙关溢出的梦呓尽是一个人的名字。
也只有我知道，他根本没有走出来，反而弥足深陷。
他们都以为他能够忘了亡者开始新生，而我和他都清楚的知道——
不可能。
所以家里的用品都是双份，所以他每天仍然在神龛面前拢着我的皮毛与以前一般无二的和爱人分享趣事，所以他仍然在他们的学生面前谈笑风生，让他们能安心冲击世界顶点。
——因为那是他们共同的梦想。
他现在宛如一口老井，一块石头砸下去，惊得起水花，却翻不起大浪。哪怕现在你往他的心上豁出一个口子，也已经什么都掉不出来了。
可在他抱着我的时候，我知道，
他能依靠的只有我了。
「马卡钦，吃饭了。」
我费力的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食盆与微笑的他，想要依言动一动，却突然失了力气。
我惊恐于生命的流逝，却又认了命的用尽力气伏到他的手边，轻轻蹭了蹭他。
我也要走了。
神龛上可能，要放上第三张照片了……
想到这里，我就特别特别的难过、特别特别的舍不得，却好像连低声呜咽的力气都渐渐的离我远去。它们硬是拉着我，离开人世，离开这个终于只剩了自己的人。
其实活到我这个年纪，已然算得上高寿，对于世界应该已经没有那么留恋了。
可是我怎么能离开？
「马卡钦……」
他的声音已然化作模糊的声响，我努力的辨清耳边嗡嗡的细语，却仍是徒然。
几乎失了力，我撑不住重逾千斤的眼皮，却能感受到额前被谁轻轻吻了一下。
「再见。」
FIN.
作者有话说第8章 8.第三张照片（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