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年》思华年1992

1、初识

　　思华年
　　一

　　“当时外语楼台阶上站着一大群人，我一眼就看见你了。气质和别人都不一样。”
　　第一次约会时，朱全这样对小弦说。小弦忍不住好奇：
　　“是什么气质？”
　　“有点茫然，有点无助，需要保护的样子。”
　　朱全说。以为这番话能讨好到小弦——毕竟，女孩子对自己，都有一个惹人怜爱的娇花的设定吧？
　　小弦笑了笑，心里却颇不以为然。小弦没有恋爱经验，却有一肚子敏感尖锐的小心思，当下第一反应清晰而粗暴：
　　“什么茫然，什么无助，还需要保护......琼瑶小说看多了么？……不过是天生近视，当时又一时找老七找不着而已。真当我弱智小女生啊……”
　　电光火石间倏然冒出来的一点小心思，却被小弦半刻也没犹豫地就给掐死了，
　　“想这些干嘛，太煞风景了。”
　　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低下头去掩饰眼中那一点不屑。忽然又醒悟到此时的自己在朱全眼里，怕是正好完成了“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水莲花的不胜娇羞”的形象呢……算了将错就错吧，虽然心里有点瞧不起自己又有点没奈何：
　　“又能怎么样呢？难得碰上个帅的。再不谈个恋爱都要老了。”
　　十八岁的小弦在这一会子的功夫里，经过了九曲回肠的纠结后，终于跟自己妥协了，也跟对面这个标准帅哥妥协了。于是抬起头，用朱全们最喜欢的，幼稚而无知（他们把这叫纯情）的眼神看向他。
　　这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一个春天。

　　小弦上学早，进大学时才刚满十六岁。大一大二时还不太开窍，又忙着适应环境忙着读书考试，还算心无旁骛。可是到了大三后，发现文科系的功课实在是太好糊弄，除了大二的专四考试，大四的专八考试之外，其他期中期末的，考前一周开个夜车完全能应付过去。
　　再看寝室其余几个，已经次第谈起恋爱来，心里便有些长草。图书馆也不想去了，晚自习也不想上了——想谈恋爱了。
　　然而现实是极其残酷的。说起来，师大的男生本来就总体颜值走低，到了外语系，就更让人心酸一点。
　　外语系都是小班，小弦班上拢共二十五个人，女生十七，男生八。八个男生无论脸蛋还是身高，都，怎么说呢，有点一言难尽。
　　那年全校男足联赛，外语系学生会倾尽全力从全系有限的男生中选出十一个人尖子来——只求形象最好，至于球技呢，知道是用脚踢的不是用手抓的就行。
　　自然是毫无悬念地拿了倒数第一。学校广播站的小编不知是蔫坏还是耿直，激情满满地点评战况：“外语系足球队，个个短小精悍，敢打敢拼……”小弦和室友正吃完晚饭灌满了热水瓶走在回寝室的路上，一时笑得打跌。精悍也就罢了，何必短，小……
　　放眼全系挑出来的门面担当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小班了。用小弦上铺的老七的话说：“个个都是歪瓜裂枣。”
　　小弦自小便内向，进了大学也真是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认识的全部男生加起来，也只有本班自留地里那八颗土菜头。
　　想谈恋爱了的小弦试着放眼四周看了看，然而每每看到那八颗菜头，小弦一颗小小荡漾的春心便死得踏踏实实。
　　然而就在这个让人绝望的大三的春天里，朱全适时地出现了。

　　第一次约会时，俩人尽绕着学校门口那个大湖走了，走了一圈又一圈。
　　朱全比小弦高一届，其实已经离毕业不远了，偏偏这时候要来撩小弦，怕也只是毕业前无聊带过的一笔：闲着也是闲着，有枣没枣的先打一竿子呗。
　　小弦自从知道朱全已经大四了，心里便跟明镜似的，然而也并不介意：谁又要那天长地久情比金坚了？也不过是借你这个坯子，捏就一段情事，好歹告慰一下自己正当年的大好青春而已。
　　朱全话还挺多，说自己的专业，说爱好，说这几年都去过哪里，也拣些没要紧的问题问小弦，小弦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提不起什么太大兴致来。只是觉得今晚这个气氛就很好了，湖边一簇簇的垂柳被路灯照得烟笼雾渺的，有点夜朦胧鸟朦胧的意思。身边这个人也算挺好了，够高大够好看，走在身边颇有面子。
　　当然——如果能话少些那就更好了。
　　可是，在这样一个湿润暧昧的春夜里，不是坐在教室发呆，不是坐在图书馆苦读，也不是坐在寝室里对着日记本哀叹知音难觅……小弦简直已经要叩谢老天爷垂怜了。话稠点又怎样？听半天听不到啥可心的又怎样？
　　“你如今要是闹没了这个朱全，再要找这么个人，我告诉你说罢，比登天还难呢！你老老实实的懵一会子谈你的恋爱去，好多着呢！”
　　小弦神游八荒的老毛病又犯了，加上这半年买了本红楼梦正天天读着，于是忽然就想到书里金寡妇骂儿子这段话，把自己带入进去竟然也毫不违和，就忍不住唇边绽开了一个弧度。
　　朱全一直在瞅小弦的脸色，见她总淡淡的，正有点心里没底，忽然见她这么一笑，自然以为是自己舌灿莲花打动芳心了，不由得心中一喜胆气大壮，一伸手便轻轻捉住了小弦的手，还是有点没把握，所以只敢捉住四根纤细的指尖。
　　然而即便如此，也已令小弦心中十分震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