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官吏》千无万华

1、1

　　E市最中心的写字大楼即使在凌晨一点也零零星星的亮着，不知多少的精英用自己的青春与健康交换一份可以在E市生活的薪水。
　　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名校毕业，成绩优异，一直都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他们不甘于平凡，所以选择了E市，这个全国机遇最多的地方。
　　来E市之后，才看清，所谓的机遇不过是掌握几大资金的大老板的施舍,自己在大老板眼中不过是可以压榨再压榨的小兵，他们想反抗这种非人的压榨，可老板“扣工资，炒鱿鱼”这六个字就压得他们说不出话。
　　回县城去，自己来自名校的自尊心又牢牢拉住了他们的回去的步伐。就安安分分地为大老板卖命吧！说不定过几年自己就升了呢？每个人都这么想，于是几年过去了又一个几年，毫无起色，自己那颗怀满梦想的心倒是被打磨得光光滑滑，反倒是周边的房价物价升了又升，高得只觉虚幻。
　　高楼一座座起起来，高档商店一家家开出来，可买的起的人却越来越少。
　　E市病了，外表虽看起来光彩照人，内里已是腐朽不堪。

　　大写字楼的某一层的某一间办公室，灯火亮得恍如白日，十几个戴着工作牌的员工顶着黑眼圈，手边放着杯咖啡，双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整个办公室弥漫着一股年轻生命垂垂欲休的气息，偶尔有低声交谈的声音，除此，死静得只剩敲击声。
　　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却都一点都不敢发泄出来，自己的工资掌握在老板手里，说扣就扣。在E市生活的费用可不便宜，就算有再多气，想想家中的儿子女儿，想想住在县城里的父母的期望，想想七大姑八大姨崇拜的眼神，满身的怨气就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了。
　　在办公室的某一张桌前，李有年面无表情地写着程序，别的人虽一言不发，可还是看得出焦躁闷气的神色，只有他，淡定自若，好似清心寡欲，下一秒就要飞升成佛。
　　李有年的肤色偏白，因为长期加班，略显憔悴。鼻梁挺直，他的五官相较于其他人更有立体感，下巴干干净净，眼神平静得像经年的古井，仿佛已看淡浮华，幽深地莫名，李有年一米八六的身高，让他看起来很挺拔,在坐满人的办公室里也能一眼找到他。
　　实习生港小夏刚来公司不过一星期，就连加了三天的班，现在心里特别有股骂人的冲动。可看看旁边的正式员工李哥李有年如此心平气和，满腔的牢骚都化作了对李哥的佩服。
　　港小夏突然想到第一天来公司时，看到整个楼层基本就是一个大大的，没有隔板，没有单独房间的办公厅，虽做了心理准备，还是有点小惊讶。所有的正式员工都像现在一样在敲敲打打，满面的倦色，谁都没有注意到办公室来了个实习生。
　　港小夏有些小紧张，走到最近的一张办公桌，绽放出自己的灿烂笑容：“打扰一下，我是新来的实习生港小夏，请问一下我的办公桌在哪？，还有请多......”
　　“好。桌子应该在那一块。”
　　没等港小夏说完，这名在电脑前忙碌的人就草草转了下身，打了个招呼，左手朝一个方向迅速地指了一下，又快速转回了电脑前，右手就没有脱离过键盘，眼神也不知有没有扫过港小夏。
　　“.......谢谢。”港小夏的笑容渐渐消失，心里有些生气，理所当然地认为，因为自己是实习生，所以他才看不起。
　　港小夏朝那个方向走去，两边的同事都没有抬头打个招呼，不知是不是真的没注意到港小夏。
　　港小夏终于找到了一张没有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办公桌，正纠结着是不是自己的时候，一阵偏低，有魅力，却没什么情绪的声音从邻座传来：“实习生是吧，欢迎你。我叫李有年。”
　　港小夏激动死了，终于有个人跟他搭话了，连忙转过头去，一名二十八左右的男子双手搭在键盘上，他穿了件白衬衫，有许多褶皱，脸色看起来有些发青，黑眼圈很重，虽说着欢迎，可一双眼睛却透露出一股如冰霜一样的冷淡。
　　“你好你好，李有年，好名字，我就叫你李哥吧。李哥你是第一个主动跟我搭话的人，其他人不知怎么的，好像都没见到我这个人似的......哦，对了，我叫港小夏，港是香港的港，小是大小的小，夏呢，是夏天的夏.......”港小夏一激动，话就像奔腾的水一样，源源不断，根本没发现李有年根本不在听。
　　李有年心里万分后悔，自己怎么嘴贱搭理了他。
　　“李哥，他们为什么都不跟我打个招呼呢，是不是看不起实习生啊？”
　　李有年叹了口气，心里下决心，就最后回答一下，堵住他的嘴。
　　“等你工作了一个月就明白了。”
　　“啊，还是没说为什么啊。不讲这个了，我实习半年，只要半年后的业绩不排实习生中的最后三名就可以转正了。哦对了，这次公司在我的学校招了好多人，哦，我是H大的，李哥什么学校啊？”
　　李有年忍受着邻座的噪音，揉了揉眉心，发誓再最后与他讲一句话：“T大的。好了，可以不说话了吧。”
　　港小夏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吵到李哥了，嘴巴立刻闭紧了。心里还是忍不住赞叹：T大呀，好厉害!
　　现在，港小夏上上下下把李哥看了一遍，心想： “李哥真厉害，加那么多班都心平气和的，不表现出一丝不满，我一定要向李哥看齐，做到平静若水......”
　　实习生港小夏却不知道，李有年的内心小火山已经摇摇欲喷,只是李有年用尽全力，才硬生生克制住，维持了个表象。只要再扇把风，点把火，炽热熔岩就要喷薄而出了。
　　可他从容的外表下藏着的愤怒内心已把老板上到十八代祖宗，下到十八代子孙都诅咒了十八遍。
　　他妈的，这个肥老男人，有事没事就加班到凌晨，他的前世一定是个穷死鬼，他的爷爷，太爷爷，太太爷爷一定也是穷死鬼，祝他的儿子孙子曾孙子曾曾孙子，都是......

　　“叮当......叮当......”银铃碰撞的清脆响声撞破黑夜的死寂，李有年猛地看向窗外，眉头罕见地皱了皱。
　　旁边的港小夏被下了一跳，也连忙向窗外看了看，入眼的只是泛着灯光的夜：“李哥你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要不要紧啊？如果要紧，你还是先走吧，剩下的工作......”
　　“没出什么事。”李有年及时打断了港小夏的长篇大论，伸了个懒腰“就是困了，想睡一会。”说完，就趴桌子上睡了起来，呼吸声缓缓变缓，仿佛根本没发现港小夏没听到银铃声，自己也像没听到一样。 “可老板待会......”“虚.....就一会。”港小夏本还想再念叨两句，看李哥的呼吸已经变得悠长，狠狠把话吞进了肚子里。心里后悔：自己怎么又这么烦了，毛病怎么改不了哪？李哥不会生气吧？生气了怎么办？......
　　李有年听到了港小夏的心语，嘴角上扬了个小弧度。
　　这个实习生是H大毕业的吗，怎么那么傻。

　　“李判官，新宇大厦二十一楼的那人就交给你喽。我今天可是已经判了十七个人了，累死了。”一阵音调偏高，略带柔柔的男声传来。
　　一名穿着深紫色宽袖长衣，袖边绣着金色花纹，长发飘飘，仿佛是从某个片场走出来的男人慵懒地靠在办公室的墙上，他的眉毛如同女子般细细的，嘴唇很薄，眼睛清澈，活脱脱一副美人样，手里拿着把折扇，扇柄穿吊着一个小小的玉环，微微透着柔光。
　　如此显眼的存在，办公室的人却一点都没发现，依然在电脑前敲敲打打。
　　“哟，今天那么敬业？”
　　李有年突然站在了这名男子身前，也是宽袖长衣，但头发是利落的短发。
　　“今天我公司放假，所以天庭的事，就多做点了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刷刷天庭的业绩，死后让我投个好胎 。你说是不是，李判官？”
　　这名男子“唰”地展开扇子，扇子是白色的底，上面绣着两只翩翩的金蝴蝶，遮住小半张脸，勾人地看着李有年。
　　“......”李有年没有回答，心想：你刷业绩刷再高他们也不会给你投个好胎的，他们饮酒作乐还来不及呢。
　　李有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宽袖，漆黑幽深的眼神转向窗外。
　　“什么名字？”
　　“还挺有名的，叫沈雍。”这名男子语气中全是忍不住的笑意。
　　“怎么样？我是不是特别好，把最好的留给你，感不感谢我啊？”这名男子轻轻朝自己扇了扇扇子，扇面上的两只蝴蝶微微抖了抖翅膀，似是活了过来。
　　“......哦。”李有年看了这名男子一眼，衣袖一甩，消失在了办公室。

　　“自己老板死了还没点表示......”这名男子“唰”地收起扇子，金蝴蝶掩进了扇内，喃喃自语。
　　随后袖子一甩，也消失了。

　　办公室的一头，港小夏看李哥睡得昏沉，拿起李哥手边的一件衣服，轻轻盖了上去。
　　窗外，夜正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