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女英传》容唳鸣

18、金殿斗诗

　　聊了一会儿政事，上官若水忽然说：“我们现不谈战事，来写诗以赋风花雪月如何？”
　　上官小梅大感诧异，因为平时上官若水最怕的就是写诗。
　　顺玉首先叫好道：“我咏梅花”，夫人，你们呢？”
　　高夫人说：“我什么花都不写，我就随便写写。你们谁先，容我先想想。”
　　上官若水道：“我也随便写写，是我挂先还是压底？”
　　顺玉道：“按年龄，我本最大，但这老和尚，是君，我们是臣，就由他先来，再是我，你们谁想好谁就先来。”
　　明玉道：“那好我先来，若水压轴吧——
　　试比贞姑因香浓，春风未度花蕊红。
　　北风萧萧取天下，气死英雄又无功。
　　我欲赊酒图一醉，树下早卧自成兄。
　　借得世人三分醒，做个清高老仙翁。
　　顺玉道：“老和尚，听说你做皇帝时都是不色的，前两句我听着有些春色于其中呢，你这‘北风萧萧取天下’说的是我吧，你败了想借酒消愁，不料想我早卧在树下了，呵呵……”
　　高夫人道：“什么第三句写的是你，前两句写的也是你，整首诗里都有你，你瞧你当年自己干的那些事。”
　　当年，红娘子是大顺军中数一数二漂亮的人儿，不少人都喜欢她，李自成自然也不例外，但是高夫人为了不让他得逞，故意认她做了干女儿，不久，发现她爱慕李岩，便把她许配给了李岩，不过，李岩也已有妻子汤（实为陈氏）氏，而且她的美貌比红娘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故李自成十分嫉妒他。那时高一功和高立功都是五营大将，高夫人说话向来就有份量，所以李自成只好作罢。入京后，得知陈圆圆美貌绝伦，便下令搜获，但在城破之时，她已由人护送到了宁远，不久，还是被刘宗闵的人所获，闯王下令押解来京。刘宗闵自己也十分喜爱，为此和李自成闹翻了。但又不得不遵从，后来在押解来京的路上忽然就称病死了。那时正在招安吴三桂，他在路上听到陈圆圆死了的消息，便重新带人杀回了山海关去了。
　　在众人的要求下明玉又写了一首《东阁梅》——
　　日出东阁阁东头，徐听三公话政猷。
　　执手作歌喜共事，煮茶当酒唤同流。
　　顺玉看了高夫人一眼无语，但心里被她说得有点窝气了，接着是顺玉，只见他吟道——
　　神州大地起妖风，哪个男儿不气冲。
　　谁有工夫等梅艳，手持宝刀先见红。
　　清骨沾蹄知多少，一骑来去逝如风。
　　花开花落如惊梦，我也空来他也空。
　　明玉道：“老和尚，你的诗杀气好重。把一切都交给我们干儿子吧，你也该放下了。嫂夫人，你也别揪着什么当年了，都过去了，这老和尚不是说了，清兵都入关了，已没有什么工夫去欣赏梅花了，只能让宝刀先见血了……”
　　顺玉接下来也来了一首《马上梅》——
　　金鞍玉镫马如龙，来去风花雪月中。
　　陇上归来抱鹤子，满堂春色暖融融。
　　野拂接着道——
　　梅似清妖着寒妆，身披厚絮怕着凉！
　　一剑扫落雪三尺，酒香肉香拌花香。
　　大家都道：“我们可都是咏梅花的，你怎么把梅花比清妖了，不雅。清妖也配与梅花比么？”
　　接下来便是广义嵩——
　　北风吹雪寒梅怒，同枝零落命不复。
　　花开仰面非傲世，乃是向天诉苦屈。
　　情绝尘埃清香散，半夜枝头闻鬼哭。
　　曲终愤将冰弦断，歌尽魂归瑶台路。
　　大家都明白他是在思念红娘子了。吴三桂与清军联合败大顺军于一片石——吴山桂投清，李自成命刘宗闵征讨，刘说：同为草寇，何以你在京安享，让我去拼命？李自成只好亲征。当时，李自成在山海关落败，清夷入关之势势不可挡，李自成撤离北京。当时刚生下女儿不久的红娘子，因丈夫李岩被斩（因此事只有牛金星和李自成知道，对外所宣都是斩了。）正在悲痛中。权将军将令又到，她只好先以大局为重，不得已身负孩子，披挂上阵。迎敌于潼关，战斗中背后孩子中箭而亡。于是，她像一只发了疯的母老虎一样孤身冲入敌阵，斩敌数百，终因寡不敌众，战死！
　　广文嵩——
　　我把清夷比红梅，何能敢与春争辉。
　　枝枝朵朵色虽烈，不禁一夜东风摧。
　　梅落曲终虏骨散，泪结红冰妖魂飞。
　　死随太真千秋妒，生不逢时万古悲。
　　再接下来就是李慧梅了，她早已想好了，只见她踱着小步吟道：
　　只知雪里看梅花，哪晓春水逝韶华。
　　闲院无人正好梦，傲枝有恨雀声杂。
　　仙子孤独乞香冷，道性风流胜红霞。
　　零零落落色渐老，飘飘荡荡到谁家。
　　大家都齐声叫好，说每遇到好诗，上官若水必须陪一首方可，上官若水只推说：“那从下一首开始吧。”
　　接下来慧兰，她说：你们不是喜欢梅花就是讨厌梅花，或名字与梅有关，我咏兰花吧——
　　清风传幽一径深，篱下花前玉女魂。
　　春山欲活溪水动，倩影浅浮挑逗人！
　　慧菊自然就是咏菊了——
　　寂寞无语怕黄昏，除却陶令谁认真，
　　西风刻骨添愁细。霜刀伤人入梦深！
　　大家齐赞好诗，美得慧菊躲到一边偷笑，大家都没想起，她却对上官若水说：“大家都夸我的诗好，大当家是不是该陪一首呢。”
　　上官若水假嗔道：“你个‘骚麂子’阿姨，大家都没想起，我只当过了呢，你提什么呀！”
　　此时大家起哄，上官若不得已道：“希望你们下面写的一个比一个差劲。”但也不得已，吟道——
　　露欺霜侵应恨浓，却将傲枝展秋风。
　　身虽未能着金甲，也把孤冷情独衷。
　　大家评说，比慧菊的差一点，不过多点豪气，高夫人说：“人家名字里没菊，与慧菊比写菊自然不及，你们又谁知慧菊这丫头刚才憋了多久了呢才出来的。而我儿是即兴，自然也不如。”
　　慧菊得理不让道：“这吟诗可以，我愿当众做画，不知可好？我画菊花的水平也自不差的。”
　　众人当然叫好，慧菊又看了看上官若水道：“我做画可以，不过得让大当家再以菊花为题赋诗一首，如何。”
　　上官若水暗暗叫苦，也不知此时血衣把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也只好硬着头皮道：“骚麂子阿姨，你怎么和我扛上了？”
　　慧菊取过笔墨，铺开宣纸，笔走龙蛇，数笔勾勒，再点、戳、涂、染，一会儿工夫一副菊花就成了。众人也自惊叹，高夫人也知她平时暗地里不知下过多少功夫，不由也拍手称赞。
　　上官若水道：“这是你画的吗？分明是天然的，霜铺露染，赖天地之功也。”，不免也对慧菊又多了几分喜欢，但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众人催促，只得道：“我虽然喜爱菊花胜过了梅花，但写诗实在不是我的强项，若有不妥，还请笑过，那我就以《画菊》为题吧！”思忖了一会吟道——
　　春风淡描秋后成，上苍几番功夫深。
　　妙手西风染香后，足已勾得蝴蝶魂。
　　天地戏笔无用意，观者泪痕覆霜痕。
　　世间虚实最难料，提醒陶令莫当真。
　　慧竹自然就是咏竹了——
　　叶绿杆直身青白，不畏霜陷不怕雪。
　　开膛剖肚应无悔，不屈不折留名节。
　　众人也叫好，这回上官若水站起来道：“你们这是合起伙来捉弄我不是，慧竹阿姨，这第二句尾用的是仄韵，全诗那么多‘不’字重复，不依啦。”
　　慧竹不服道：“你既然说我的写得不好，那你就更该写一首，我瞧呀！”
　　众人又跟着起哄，上官若水只好答应道：“这写诗，也不是说想写就写，那样不就没趣了，总得要来了灵感才成的，我也是胡乱写的了，只求放过，不得论美丑。”——
　　雪压低腰空虚心，春来抖去做啸吟。
　　枝枝节节冲霄上，一杆扫尽星月云。
　　轮到上官小梅，上官小梅笑了一点都不歉虚道：“我名字里有梅字，这个不难，江湖中谁不知道我上官小梅文武双全。”而其实她这首《问梅》也可能早在很久前就写好了——
　　花开当时认得真？花落咋底不待人？
　　白雪无常可思定？情关路艰谁同行？
　　盈盈何期添烛泪？是否确要负我心？
　　思切成冰感君乎？丽娘几时肯还魂？
　　众人这时是打心里叫好了，高夫人说：“真不愧为我的外甥女，流有我高家的血脉，若水儿，你娘这首写得不错啦，可不是我们乱起哄哦，你得陪一首了吧。”
　　上官若水道：“干娘，你也信，我娘呀，我还不了解，肯定是很久以前就写好了的，这会拿出来卖弄的。”
　　本来她还想说：“要说写诗，只有我环姨才写得好的。”但这时怕一提环姨，被人问起，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顺玉道：“那不管怎么说，你承认这首写得好不？全诗八句，句句设问，像是人在问梅花。”
　　上官若水天生心高气傲不服道：“那好吧，她写的是《问梅》，我就写首《梅问》吧！”——
　　老天是否早安排？为啥偏叫凌寒开？
　　雪花何以总无怨？难道风转也应该？
　　岂是性冷不寂寞？哪知思重病哀哀？
　　谁惜临风精神瘦？花童折枝可再来？
　　顺玉首先叫好道：“我儿小小年纪，果是惊才，此一首设身于梅花，亦句句带问，最得梅意。尤其是后两句更是点睛之笔——‘谁惜临风精神瘦？花僮折枝可再来？’道出了梅性的孤高和人性的寂寞！”
　　这回轮到上官小梅惊讶了，也自不信道：“写得这么好，是你写的吗？”
　　上官若水也不相让道：“不是我写的难道还是你写的？”
　　上官小梅道：“说不定是你环姨什么时候写的，你偷偷抄记下的。”
　　上官若水道：“娘，你这就是不讲理了，她以前也不知你会写那样一首全是问句的怪诗呀，她又怎么会事先帮我准备这么一首诗呢，那环姨不成神仙了。”
　　上官小梅本来也自惊奇才置疑的，这回算是觉得上官若水果然是个奇材了。上官若水被众人夸得不好意思道：“其实也没什么，我这人就是接受能力强，反应较快，最会仿照，能举一反三罢了，武功也是如此。刚才慧菊阿姨画的菊花，现在我要画出来的话也能有□□成相似了。”
　　这个上官小梅证实道：“是的，她在谷中从来没碰过琴，但是有一回看到我弹琴，她说她也会，后来把我弹的曲子重弹了一遍。我跑去问她环姨，环姨说并没教她，我叫她弹首别的，她说不会了。我问她，那你为何会弹这首呢。她告诉我说她只是记住了我手指的动作，并不懂得弹琴，故只会弹那一曲。”
　　高夫人又命人捧来纸笔，上官若水连站的姿势，着笔的先后都和慧菊一模一样。虽然画的神韵稍差了一点，但远看形态简直是复制出来的。
　　众人无不称奇，都说这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上官小梅接着也画了一幅梅花，这梅花画得苍劲有力，傲风不俗，明玉和顺玉都争着说要，害得上官小梅不知该怎么办。还是高夫人有主意，说就裱起来挂在这金殿正中央，谁也别想私得。高夫人又令上官若水陪诗，上官若水暗暗埋怨自己，早知这样还不如来场论剑，更过瘾。不得已又写了一首《画梅》——
　　朔风吹雪有新韵，明月写意无墨痕。
　　滕六殷勤铺宣纸，一幅丹青自天成。
　　奇香添染花仙活，何况更有冰魄魂。
　　两个贪心帝皇见，皆想收作宫底珍。
　　接下来是五位梅女，故鹤梅《梦梅》——
　　罗浮香浓人欲别，枕上依依何忍撇。
　　月明魂逸风流在，秦楼雪冷箫声噎。
　　睡取春花酬知己，人醒鹊桥成永诀。
　　无釜炊臼愿同死，相随好化坟头蝶！
　　松雪梅的《冬梅》——
　　冰封人间冬寥萧，梅花依然雪里俏。
　　几下惊雷天变意，数声鹃语使君忉。
　　东风无形花有影，花落香残怨自销。
　　魂伴岭云期不远，梦归沧海路仍遥。
　　夕照梅的《哀梅》——
　　思重怕见窗前月，体弱难嘘残灯灭。
　　梦里依稀玷玉洁，枕上分明见冰雪！
　　两意缠绵何忍别，情丝难斩唯独咽。
　　命终只期来生约，一段情缘至此绝！
　　雁来梅的《忠梅》——
　　清风入关老梅苦，铁蹄踏破万山土。
　　香消夜月魂梦寂，尸冷骨寒不言屈。
　　同仇敌忾斩妖去，管教蛮夷做鬼哭。
　　冰雪高洁传幽德，芳魂散尽征虏路。
　　湘雪梅的《吊梅》——
　　碧落长空魂梦飞，恨积重门悲为谁？
　　桃花洒泪吊红雪，北风呜咽葬素梅！
　　五位梅女吟完，就轮到高夫人了。高夫人此时也早有准备，吟道——
　　百年功业不敢忘，数载沉浮感沧桑。
　　帝座魂销金殿黯，空余瓦砾伴残墙。
　　曾是龙马飞天将，如今荷锄归夕阳。
　　自古英雄都一样，寂寞到老也寻常。
　　高夫人，这一首诗写后，众人也自夸赞，只有明玉和顺玉两人神情十分沉重，因为简直写到了他们的灵魂里。
　　上官若水道：“干娘，这首诗我自然要陪了，不过我想写些句子送给干娘，就当是诗吧，从诗经到唐诗再到宋词和元曲，按这样的发展，再过三五百年，这诗可能就是这个样子——
　　随你征战沙场
　　又伴你把木鱼敲响
　　生死相随
　　我深情不忘
　　今宵我煮一壶飘泊
　　一起饮尽沧桑

　　雕栏玉砌的帝皇梦里
　　绿柳空伴着宫墙
　　一声声金戈铁马已经杳远
　　一滴滴伤情竹雨敲打着小窗

　　昨日的将军们
　　装作出安然无恙
　　挺得坚强
　　但已是白发苍苍
　　两鬓如霜
　　他们左手提一个沉重的愿望
　　右手挥泪着一片渺茫的夕阳

　　我仿佛听到后主又唱
　　问君能有几多愁
　　不如一趁今宵酒醉的疏狂
　　因为古今的英雄都是一样
　　寂寞到老，那也寻常
　　这诗是按照高夫人的心境写的，仿佛是高夫人那首诗的解释，殿里殿外都站着闯王的旧部，现在他们虽然已经是僧人，但往事历历在目，而今也都老了，隐忍了这么多年，仿佛已看不到实现愿望的那一天了。高夫人那诗，有很多士兵还不是很懂，但上官若水这么一写，众人一齐流下泪来，有些还发出了声音。
　　连明玉也黯然流下了泪水，所以也没有人再记得再让上官若水写诗，就在此时，有人来报——
　　章佳.达素他们被人救走了，顺玉下令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