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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珠红 ...

  •   疏影亭
      而一切,在西内偏隅的疏影亭中,就像一片微雪,落在银裘加身的祁华妃肩头。
      不合时宜的垂云髻,衬着一张淬玉似的素脸,极淡的眉眼,挑出三分寒冰:“君后是像,君后……”说着又举起了玉樽。
      侍女微澜小心翼翼地劝:“娘娘,天冷,这么喝要伤身的,不如叫奴婢煨上一煨?”
      祁华妃摇头,微澜早已习惯了无奈,张了张嘴,便又噤声——自她侍于左右,最头疼的就是这位娘娘不单嗜酒成痴,还有千杯不醉的海量,但凡能醉,也就不会这么明白地固执,比起那班蛮横无礼的主子们更加难缠。
      祁华妃一仰而尽,问道:“是什么日子了?”
      “娘娘,已经腊月二十八了,后日就是大年夜。”
      “……二十八了,怪不得。”
      正说着,不远处气愤愤走来个人,故意把积雪踩得咯吱作响,因衣裳与雪色一般,微澜看着颇有些晃眼,半天才认了出来:“呀,是魏昭仪!”
      祁华妃也便看去,听说是位“昭仪”,却怎么都想不起到底是哪一位,幸而微澜凑近了提醒:“娘娘您忘了,这是八月节时才进宫的新贵,吏部尚书魏韬的女儿,而今正得宠,数日前由美人封为了昭仪。”
      祁华妃道了声“原来”,便不再说。
      那魏昭仪走到近前,见到二人,忽然一愣,她生就一副金贵之美,却不知为何满脸是泪,投向祁华妃的目光便有几分尖锐的怨气,而后低下头,迟迟望着祁华妃银裘下同样雪色的裙裾,柔柔一福:“妾魏氏见过华妃娘娘,娘娘万安。”
      祁华妃颔首,一派的淡然:“不必多礼。穿这么单薄,小心着凉。”
      ——若是换成别的妃嫔,话到这里,便会知趣地退下。

      祁华妃
      这位祁华妃的来历委实有些乖张。
      她原是南祁进宫给宁宪帝的美人,十五岁初一进宫,便封为“祁华夫人”,宁宪帝在位时,并不得宠。
      景元七年,宪帝薨,宁宣帝继位,本来该与三品以下无后嫔妃一同殉葬的她,却因圣祖祠前一桩异象,被指为“异族女子不得陪葬”,转而移居禁内庵堂。
      三年以后,宣帝大权稳握,忽然加封祁华太夫人为妃,一时间,反对的声音从朝野到后宫,从京城到四方,最后,宣帝摘去了一百三十一颗人头,终于事成定局,无可逆转。
      宫闱之外,人们已将祁华妃比作妲己褒姒一样的祸国妖姬,却不知,如此决意封妃的宣帝对祁华妃其实并不热络,而祁华妃,这位大宁后宫中唯一的“妃”,同样选择了淡薄,她终日躲在大安宫内,独来独往,与世无争。
      这样的祁华妃,让妃嫔们不敢造次,却也不愿亲近,那态度,便成了礼数周到的疏离。

      白衣
      而刚进宫不久的魏昭仪却全然不顾,反倒走近了两步,脸上的泪水未干,竟先笑了:“多谢娘娘关心,非是妾身不爱惜身子,而是皇上他……”
      祁华妃本没有多絮的意思,可也知道这魏昭仪必是别有用意,于是侧眉看她,究竟要耍些什么。
      魏昭仪忽然瑟瑟跪下,一派的楚楚可怜:“是妾身一时糊涂,不知宫里严禁穿白衣,犯了皇上的忌讳,故而被教训了一通……”话到这里已经哽咽,而后抬头望着祁华妃,愈发凄悲:“都怪妾身要效颦,一时艳羡娘娘的白衣胜雪,俊逸出尘——幸而娘娘不常去皇上面前,不然……”
      祁华妃又怎会听不出弦外之音,难得一个才入宫不久的小丫头,能把一番尖酸刻薄的话说得如此“恳切”,聪明是固然,却未免浮躁。
      她这厢不动声色,微澜那里已经回道:“奴婢微澜参见魏昭仪,奴婢斗胆说一句,我们娘娘只爱穿白衣,就连平日里御赐的各式燕服都是白的,皇上确是不许别人穿,可是唯独不禁我们娘娘的,魏昭仪真是为娘娘着想,让奴婢也感动不已。”
      魏昭仪闻言脸上一搐:“原来,这‘白衣’乃是皇上对娘娘的一片独爱,那妾身不光该骂,更加该死了。”
      微澜又要说话,却被祁华妃摆手制止:“魏昭仪言重了,皇上乃是一国之君,独爱也好,无爱也罢,能进宫侍奉,便已是隆恩浩荡,你我只要做好本分,本就不该计较。”
      魏昭仪咬唇,一言不发。
      祁华妃也不多顾:“本宫累了,回宫。”微澜扶起她,才走出几步,忽闻魏昭仪道:“娘娘教训的极是,妾身记住了——不过总有一天,这白衣会穿在我身上!”
      这话已是逾越,祁华妃却只停了一刻,便又扶住欲怒的微澜,盈盈去了。

      御赐
      二更天,宣帝的近身太监进宝携着尚衣局的人来送新年的衣冠头面。
      五光十色的绫罗珠宝摆满了正殿,甚是刹眼,祁华妃借故睡下,只派了微澜过来。
      进宝亲自报道:“……十二件的冕服两套,十二件的朝服两套,八件的燕服四套,雪狐狸皮大髦一件,紫貂皮大髦一件,凤冠一顶,莲花冠一顶,水晶牡丹顶花加步摇加边凤一副……”
      微澜随便看了两眼,便心不在焉地站到一旁。
      交付齐备,进宝又道:“皇上知道娘娘喜欢素净,可年下规矩多礼多,故而各样都尽量挑了浅色,若有什么不合意,还请澜姑娘回去禀告娘娘,委屈娘娘了。”
      “公公放心吧,每年都要这么一遭,娘娘是个明理的人,倒是劳烦公公多走一趟。”
      “姑娘言重了,这都是老奴份内的事,自当尽心竭力——皇上知道,这些东西,在娘娘眼里,不过是些俗物,故而皇上还让老奴带来样东西……”说着使了个眼色,小太监用银盘托过一个宫灯大小的酒坛,黄泥封口,红绸缠顶,进宝接过来:“虽则老奴不知这里面是什么佳酿,但皇上说,这必是娘娘日思夜想的。”
      微澜叫人收下,掩嘴笑道:“还有公公不知道的?想来这宫里的酒都被我们娘娘喝了个干净,哪次我才想着‘这一坛子酒又见了底’,公公准是一早送了新的来,公公可是最体惜我们娘娘的。”
      “姑娘折杀老奴了,这是老奴的福气,为娘娘效力就是在为皇上效力,敬重娘娘也就是在敬重皇上——可若是有人敢对娘娘不敬,莫说皇上,就是老奴也必要叫她知错悔改。”
      话到这里,微澜心中明镜似的,知道傍晚魏昭仪那一出,定是瞒不过皇上的眼线,她口上不提,又与进宝寒暄一番,便各自去了。

      珠红
      当那坛酒摆在祁华妃面前,她委实有些感怀。
      七年了,平心而论,宣帝对她,始终如一地宽爱,在这个尔虞我诈钩心斗角的深宫之中,她从未有过危机顾虑,更不需要操劳费神,甚至不用像其他嫔妃,只有取悦、谄媚、出卖自己才能得到天子的眷顾、在所有女人当中吐气扬眉——这些她都知道,并且不得不感动,但就是无法忘记和爱上。
      要是能爱上她的帝王多好?可是爱这东西,她觉得自己从未有过。
      不管是南祁无数迷恋她的贵胄,还是那个为她送命的中原大博士,或者是大宁先帝她真正的丈夫,亦或是现在的宣帝曾经的三皇子殿下。
      祁华妃叹了口气,慢慢揭去红绸,用木槌敲下封泥,一种久违的香气隐约飘出。
      她愣了一刻,不敢相信地打开酒坛——澄红的色泽,酣甜的酒气,红竹特有的清韵。
      珠红,七年之前,自国亡,她再未尝过的味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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