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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疑惧 ...


  •   黑夜,冷风簌簌地吹,惹下了满院子枯黄的树叶。
      风吹开了紧锁的窗,一片小小的叶子摇摇晃晃地飘入屋子,无声无息,欲落不落。
      莫何浑身发颤缩在床脚,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的看向四周,但眼前只有黑暗,连微弱的月光也没有。即使什么也见不到,他仍是不肯闭下几天几夜几乎未曾合过的眼睛。
      手中紧紧拽着一颗舍利子,好似拽着他的性命一般。舍利子上沾了一层冷汗,则手感更为滑腻,要向指缝中滑出,莫何就拽得更紧,指节发白,指尖没有一丝血色。
      忽一叶子正好落在了他眉间。脆弱的叶缘轻轻地滑过他的鼻梁,似风吹过般,左摇右摆落下。莫何是看不到这叶子的,敏感的他只觉得脸上好像被什么轻轻刮了一下,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身子移到了床边,一个没注意,跌下了床。
      凄厉的叫声从房内响起,听得站在门外的仆人心惊胆战,守了大半夜守出的睡意全被这叫声赶出了体外。
      门被推开。
      莫何保持着跌下床的姿势,没有动,眼睛直直的盯着打开的门,拽着舍利子的手发起抖来。
      黑影一个接着一个进入门来,接踵而至,直到房内没有人的落脚之处,门外的人才停了脚步。
      “老爷,您怎么了?”
      一个仆人走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莫何咕哝了一声,没有说话。或者说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他因为心中恐惧得说不出一个字来,身子仍是保持着头脸贴在地上,一只脚悬在空中,一只脚挂在床沿的姿势。
      下人没有听到莫何的声音,不由得着急起来,站在一旁窸窸窣窣小声说起话来。
      “点灯吧。”
      “老爷说过晚上他房间里不准点灯。”
      “乌漆嘛黑的,我们怎么看到老爷?要是出了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可是……”
      一番小声的谈论。终于,仆人拿出随身带的火折子,一一的将蜡烛全部点燃。
      “不……”莫何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来。声音刚落,房间里已被烛光照得灯火通明。
      借着烛光,所有认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人前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状元郎竟变得如此狼狈。
      刚刚询问的仆人,离莫何最近,则先上前将莫何给扶起来。
      一碰到莫何的手臂,仆人便颤了一下。莫何的身体又冷又硬,像一块铁,若不是看到莫何胸脯一起一伏,仆人还真会误人为眼前的不是人,而是一具死尸。
      仆人小心地将莫何扶到床上,让他坐到床边上。莫何眼睛仍是睁得很大,盯着才进来的仆人,一张脸一张脸依次看过去,确定都是自己熟悉的下人,才将压在心底的一口气吐出来,身体陡然变软,一摊泥似的瘫在床边。
      众人被莫何的眼神看得发麻,那眼神好似打量吃人的野兽,八分锐利中带着两分恐惧。
      “老爷,您没事吧?您可别吓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呀。”
      莫何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眼睛微眯,看着一旁豆似的烛火。
      晌久,莫何声音沙哑道:“什么时候到?”
      “老爷,仙隐观的道长明日就能到了。”
      莫府的人都知道,在莫何回乡的这几个月里,不知为何遇上了邪物,请了许多江湖道士都未能奏效,而且这邪物只找莫何,不伤无关的人。而且下人从未见到有什么鬼怪,只从莫何白日打盹时口中泄露出的一言半语听到一点边角,而莫何醒时,对此闭口不谈。有人认为是莫何病了,精神恍惚,才自己幻想出了鬼,于是一个大夫一个大夫的往府里请,将镇上所有的大夫全请来了一遍,都说莫何无病,这才信了莫何遇上了邪物。
      还好莫何有一颗在寺庙里求来的舍利子,护得他一条性命。即使有舍利子,莫何还是一天天的消瘦,面色苍白,眼睛下是一片浓浓的黑色。舍利子虽能护得莫何的性命,邪物终究是心头大患。如若不除,莫何也如此下去,活得也不会长久。
      仆人立在房内大眼看小眼,不知如果是好。以往,莫何只让他们守在门外,是不准进屋的,今日莫何的一声惨叫,唬得他们一下子破门而入,也没不管莫何先前入夜后不准点蜡烛的规定,一口气将蜡烛全点着了,见到了一个还活着的莫何,而且还不缺胳膊少腿的,都松了口气。可见现在一字不发的莫何,松了的气又提了起来。
      莫何抬起手,朝身旁的蜡烛伸去。仆人还未反应过来,莫何已将手放在了烧得正旺的烛火上。
      待反应过来时,莫何的手已被火烤了片刻。
      “老爷,您这是……”
      话未说完,莫何又将手抽回,盯着掌心看。手掌被火烤掉了皮,血丝从中渗出。握紧手成拳,血从指缝里流出,顺着手掌的纹路,一滴滴的落在地上。莫何皱了皱眉,似乎是疼,而嘴角却勾起了笑意,眼中的恐惧随着这一笑也散尽了。
      下人见莫何手被烧伤,也不寻什么原因,火急火燎的寻来药膏,要为他涂上。
      将手摊开,已是血肉模糊,手指与掌心分离,血已经凝固,混合着些许淡黄色液体,有小几块肉沾在了指尖上。
      仆人跪在莫何旁,正欲将血擦拭干净时,见莫何手背上的青筋忽然隆起,手臂又是变得僵硬起来,便发觉不对劲,抬头见莫何正死死盯着一旁的烛光,瞳孔放大,一片恐惧。
      “老爷……”
      仆人轻轻的喊了一声。
      莫何如大梦初醒般的从床上猛地跳了起来,身体丝毫不像方才那般软塌塌的,抬起脚就往跪在一旁的仆人踹去。
      仆人措手不及,受了莫何狠狠地一踢,吃痛叫了一声,身体受力朝一旁倒去,额头正好磕在床边的矮柜角上,脸上顿时爬上了一条血蚯蚓。
      莫何跳起身后,盯着矮柜上的烛火,倏忽伸手将烛火打翻。
      蜡烛被打翻,并未马上熄灭,而是沿着柜子骨碌碌滚,直到碰着了磕在柜角仆人的头才停下,火苗正好考着他的眼皮。
      仆人一睁眼,看到的便是一片黄灿灿的烛火,吓得大叫一声,忙抬起头来,一手摸着眼皮,另一眼看向矮柜上的横倒着的蜡烛。
      蜡烛没了障碍,又慢悠悠地滚了起来,一直滚到矮柜边缘。
      一声轻不可查的清脆,蜡烛摔在了地上,断成两截,烛光也随之熄灭,从灯芯出飘出一段白烟。
      那仆人将捂着眼睛的手放下,刚才烛火烤过之处,竟无半分伤痕。他震惊看着熄灭摔在地上的蜡烛,一动不动。方才舔了他眼皮的火焰竟不是灼热感觉,而是像块冰放在他眼上,十分冰冷。
      砰的一声,莫何一把抓过几只蜡烛,狠命摔在地上。
      他摔了蜡烛,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无力说道:“我说过……不要点绿色的蜡烛。”
      仆人们小声唏嘘,却无一人说话,都瞪着一双雪亮的眼睛,看着黄灿灿的烛光,都心中纳闷,这怎么是绿色的蜡烛?
      连接着砰砰几声,莫何将仆人刚刚点燃的蜡烛全部摔在了地上。
      最后一只蜡烛摔在了地上,碎成三截,但灯芯却未熄灭。
      莫何抬脚踩息蜡烛,口中骂道:“畜牲,你有本事就直接来找我,藏着掖着算什么?我有舍利子你能奈我何?”
      说着,脚下加重了力道,好似踩着的就是他所骂。
      “能奈我何!”
      生前如此,死后亦是如此!
      莫何抬脚挪开,脚下是一片粉碎。但是房内无一丝光,无人见得被粉身碎骨的蜡烛。
      “出去!”莫何朝贸然进来的下人命令道,在外人面前,他是谦谦公子,是才华横溢的状元郎,他怎么能在别人面前露出狼狈?仆人也不行。
      仆人领命,窸窸窣窣朝门走去。
      莫何侧身,在一片黑暗中,他面对着的是一面镜子,镜子很大,约有一人高,三尺宽,若是有光,则正可将莫何全身映入。
      眼皮忽跳了一下,刹那间,他恍惚见到镜子中泛出一丝蓝幽幽的冷光。
      再一眨眼,镜子中的蓝光凝成了两点,似一双眼睛,透过镜面,直直的看他。
      莫何又是一番惨叫,使得才抬脚出门的仆人停了脚,抬起一半的脚顿在空中。
      莫何猛地抬手将那镜子推翻。随着镜子的倾倒,镜面上的两点蓝光消失不见。等众仆人回头,只见到黑漆漆一片。
      “你既然死了,还缠我做甚?”
      莫何大吼一声,朝门外冲去。可门边已站了三四个仆人,莫何摸着黑,自然什么也没见到,直接撞到了仆人身上。莫何身子瘦,本不及牛高马大整日做粗活的仆人,又逃命似的往门外冲,直接给撞了回来,摔在地上。
      莫何身上没有几两肉,皮包的骨头,一摔摔在了骨头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昏昏沉沉的脑袋里似浮现几颗金星在打转。他虽是状元郎,却是吃过苦的,疼归疼,但马上从地上爬起来,站着定了定神,然后小心朝门摸索去。
      这时,仆人已走大半。莫何摸索着从人的缝隙挤出去,无声无息离开睡房。
      仆人以为莫何一直在房内没有出来,便朝旁边的人嚷道:“我说你摸俺腰干嘛?”
      那人哼了声道:“老子喜欢女的,没兴趣摸你腰!”
      “我明明感觉到有人摸了我的腰。”仆人困惑喃喃自语道,摸了摸头,忽感觉腰间又被按了一下,接着面前一股冷风吹过。他这次眼疾手快压手朝腰间抓去,却什么也没有抓到,只感觉一股冰冷的气流在掌心打了个转,消失了。
      莫何出了房门,未停下脚步,但他不知去哪里,哪里都是黑暗。他本可等仆人全部出去然后自己再出去的,可他在睡房内片刻都不肯多待。已经一个多月了,它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
      等莫何回过神来,他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一阵风袭来,直往他单薄的衣衫内窜,带走他衣服间零丁的温存。沉甸甸的黑云随着风,终于肯挪开一步,生出一丝缝隙,露出一条线似的月亮。
      莫何冷得一哆嗦,借着从云间洒落的月光,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见四周很是宽敞,离他不远处有颗树影,才知这是梨院,中间那树影便是梨树了。
      莫何朝树走了几步,脚踩着厚厚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音。这院子里的树叶,他是不准别人来打扫的,经年月的沉积,落得了满地的叶子。
      手轻轻的抚摸着树干,指尖触过每一处裂缝,十分虔诚。莫何凝视着树干,即使什么也看不到,只感觉到手中滑过一次又一次的粗糙。
      这树老了。
      那场火,将他父亲和母亲烧走了,将家中万贯金钱烧没了,将他一身无忧烧没了,将莫家烧没了,什么都烧没了,唯独没有将它烧死。
      树皮上锐利的棱角划过他的掌心,正是烛光烧伤的地方,引来火辣辣的痛意。
      莫何皱了皱眉,火没有烧死他,是幸还是不幸?他金榜题名后,一手把只剩得颓垣断壁的莫府给撑了起来,也把莫家撑了起来。
      现在,莫家又要落了。
      “我想你们了……”
      他嘴唇动了动,轻声道,抬头想看看月亮,但又被黑云遮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疑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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