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了100元我都拿不到》银河系大鲨鱼

2、第 2 章

　　第一天

　　一开始的时候袁朗是把他当女孩子追的，给他送过花，送过巧克力，下雨天还送过雨伞，虽然吴浩不清楚他一个正在创业的人哪有那么多时间来学校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

　　吴浩一直认为自己并不喜欢男生，即使他已经和一个男人在床上躺了10年，他也并不认为自己喜欢男的，他更认同自己是个无性恋，即不喜欢任何性别的人。

　　这和吴浩的家庭有关系。他的母亲是一位小学教师，就是那种即使高温40度依然会将衬衣纽扣严实扣上的人。他的父亲则是一位律师，就是那种即使吃饭的时候透露出对某种青菜的厌恶，他也能长篇阔论1小时的人。而这两位，认为对方都是对的。

　　所以在大学，吴浩迎来了他迟到的青春叛逆期，而他的叛逆方式就是去做一起他觉得很酷的事情。他坐绿皮火车穿过3个省给曾未送过姨妈巾，他在哈尔滨冬泳，将学校里所有板擦收集起来放在了球场正中央，很多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做过之后，在18岁生日那天，他决定问袁朗要不要和他交往。

　　袁朗有些意外，其实一开始他只是想逗一逗这个寡言的学弟，当然，吴浩确实长的非常合乎他的胃口，他很白，有时候甚至白的发光，他的五官秀气，身体修长，怎么说呢，就是按着袁朗的审美长的。所以他在闲暇之余，非常愿意尝试吊一下这位学弟。

　　可是现在，这人站在袁朗面前，无比认真地提议交往，不答应，好像也说不过去。

　　所以这份感情的开始时两个人都没有认真，吴浩是叛逆期多余的情绪，而袁朗则是把他当作他万千花草中的一小朵。

　　吴浩觉得这10年过得太快了，快到他还没有想清楚自己是不是同性恋，他的爱人就已经去世了。

　　“两位，这个点儿了，咱们还是尽快通知家属来办理后事吧。”警察出声提醒。

　　吴浩站起身，问道：“我能看下你说的监控路线么？”

　　“事故报告我们会出的，不过那是对家属公开，你最好现在就给他们家属打电话，人来了，我们就走了。”看来这两位只是想快些下班。

　　“好，我们会通知的。”曾未怕吴浩和这两位吵起来，于是出声打断了吴浩的话。

　　这时护士走进来，要求签署责任书和报告书。小姑娘年纪不大，估计实习期工作疲累，语气非常不耐烦：“你们谁签字？”

　　吴浩接过笔，护士问道：“是家属么？”吴浩愣了一下，没动。

　　“不是家属你凑什么热闹。”护士翻了个白眼，接着问曾未：“你呢？”

　　“我签字，我是他的家属，我和他躺一张床上10年了，我怎么就不是家属了！”吴浩眼睛似倒钩盯着护士，声音没有起伏，直接说道。

　　护士和警察都没想到他突然这样语出惊人，都惊讶地互相看一看，不知道怎么接话。

　　曾未抢过吴浩手里的笔递给护士，说：“我们待会儿通知他的家属，但是他的家属都在外地，估计要明天才能赶到，请问今晚我们怎么处理？”

　　护士愣了一下，赶忙回答：“那就停在医院吧，要签了字才能让火葬场的拉走啊。”

　　警察听说家属今天到不了也就准备撤了，叮嘱他们通知家属到派出所签字。

　　人都走了，吴浩还愣在那里，他腰背挺直，双唇紧抿。

　　“好了，你别这样，你看看，除了给这三人增加一下八卦什么都改变不了。”曾未碰碰他的手肘，小声地劝他。

　　进了停车场，曾未不允许吴浩开车，坚持要她来开。

　　“还是先通知袁哥爸妈吧，你有他们联系方式么？”

　　跟许多中国出柜家庭一样，袁朗两人跟父母相处得也不好，从出柜那一刻就是水深火热状态。据曾未了解到的，吴浩的父母还有一份来自知识分子的体面，他们是用冷处理来面对这个问题，而袁朗的父母则是用最原始的方式，棍棒，辱骂来对付她们的孩子。

　　刚开始袁朗父母来成都，吴浩还会努力留下好印象，在一次次失望之后他便开始了躲避政策，尽量不见面也就能尽可能避免矛盾。

　　“我有他弟弟的电话。”

　　吴浩深吸一口气，拨通了电话。

　　“喂，哪位？”

　　“你好，我是吴浩，我想通知你。”

　　“哟，这不就是我哥那二椅子么。”

　　吴浩沉默了一下，他不想在这时候过多跟其他人纠缠，他的脑袋已经够疼了，所以他觉得忽略这些话。

　　“我想通知你，袁朗出了车祸，人已经不在了，需要你们家属来医院和派出所签字。”

　　“什么？我哥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是不是你个傻逼害死了我哥？是不是你害的。”

　　吴浩挂断了电话，车里的空间很小，曾未听到了全部的对话。

　　曾未认识的吴浩不是这样随便让人刺激的人，他俩是一个摇篮里面长大的小孩，吴浩只比他大了十天。吴浩是个报复心特别强的人，小时候她尿湿了吴浩的小被子，那他一定会在曾未得小床上便便，即使当时他还没有心智，他已经知道了报复。幼稚园时前桌小女生得马尾甩起来老是打到他，他能趁别人午休时，偷偷把辫子剪了。即使后来他变成了有名的“别人家的小孩”，吴浩也偷偷干了不少阴损的事情。

　　吴浩从来不会被欺负，但是袁家的人确实随意伤害他。

　　“咱们现在去火葬场？“曾未发动了汽车，问道。

　　吴浩仰着头，闭着眼睛摇摇头：“不知道，曾未，我不知道我该干什么？”

　　“这些后事总要准备的，还有的忙，先联系火葬场吧。”

　　吴浩有气无力地答道：“我不知道这样有什么意义？”

　　曾未熄了火，转过身对着他，急促地回答：“意义？那你要知道现在最有意义的事情么？最有意义的就是你马上回去找到你们的房产证，看清楚上面是谁的名字，还有存款都在谁的名下，有集体户口么？保险受益人是谁？还有他那公司，我记得你是有股份的，是多少？他又有多少，财务情况怎么样？现在这些才是你应该立刻马上去办的，我不过是看你现在这状态没提出来罢了。”

　　吴浩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激动地反问：“他现在人都还没走踏实，我就开始计算钱了么？”

　　曾未冷笑一声：“吴浩，你跟了他10年，你想空手什么都没捞着么？你28了，不是18，你现实一点吧，就算你们再过十年，你也不可能是他的家属，他的责任书上你永远不可能签字。”

　　吴浩不回答，曾未见他这一副傻子相就来气，她发动汽车，朝着殡仪馆去了。

　　三伏天的太阳永远炽热，南方湿热的空气总是让人闷得透不过气，而殡仪馆这地方却有一股莫名的寒气。

　　两人走到接待处的窗口，一个工作人员正在里面打盹。

　　“你好，请问？”

　　阿姨抬了下眼皮，扔给她们一张表格，上面记录了所有需要的证明文件。

　　“带齐了再来。”

　　曾未问道：“请问，可以在这里停灵么？”

　　“可以，是家属么？到前面填表格缴费。”

　　又是家属，吴浩从未想到，相爱十年，他要在爱人去世这一天被无数人提醒他的身份。

　　两人要了张名片，便从大厅走了出来。曾未将他载回了家，叮嘱他好好休息，她要回公司一趟。

　　吴浩走进家门，看见袁朗那件蓝色西装依然丢在鞋柜上，拖鞋横七竖八地脱在门口，突然间他的眼泪就夺眶而出，他一把抱住这件恶臭的西装，嚎啕大哭，他的爱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即使哭到喘不过气又能怎样呢？在一个人的房间里，再也不会有人来哄他，将他抱起来。他只有自己爬起来，走到客厅，看到那一份早餐还在桌上，啊，原来他早上出门没有吃早饭，不知道是不是胃不舒服，他该做点醒酒汤的。进了卧室，袁朗没有叠被子的习惯，床上的杯子斜着堆成一座小山。

　　吴浩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是袁朗，睁开眼睛房间里到处都是袁朗，他试着去触碰空气里的爱人，结果一次一次都是枉然。

　　哭累了，他就睡着了，半夜突然又惊醒，他轻轻地喊了一声：“袁朗。”

　　没有回答，黑夜让周围更加寂静，也让他的这声呼唤更加像哭诉。

　　他打开手机，看到曾未的短信：我说的那些材料你都看了么？明天他爸妈就会过来，你的时间真的不多。

　　吴浩关了手机，抱着仿佛还有袁朗温度的被子，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