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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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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站在医院正门口,太阳斜照,在门前洒下一片阴影处,与阳光泾渭分明。
医院向来是人声鼎沸,人群纷至沓来的地方,铁闸门前排着一溜溜的小车,正等着里面的车主发发慈悲早些出来,可以空出一块豆腐干让他们可以接上。
她还是有些怕阳光,走到黑白交界处有些迟疑的不敢往前,她着急的看了眼正走出医院的身影,一狠心用手徒劳的挡了挡光,身子往前一使劲,便全然的进了阳光里,有些灼热,但尚在自己的接受范围内,冬天的阳光还是弱了一些。
她穿的还是一身夏天的衣服,湿漉漉的,衣角在往下滴着水,头发湿淋淋的挂在肩膀上,额上的刘海已经没有了空气刘海的样子,一揪揪的贴在面上,一直在往下渗水。
滴答——
滴答——
滴答——
水流串成了一条线滴在地上,又迅速的干化了,连一点影子都没有留,甚至还没到达地面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人群摩肩接踵的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熙熙攘攘、争先恐后。
“啊!”
苏晚闻声望去,一个老婆婆大约被人撞了一下,颤颤巍巍的往后倒去,手上的黑色有些脱了皮的拐杖胡乱的在空中挥舞想要维持平衡,却不想打到了正在她前方的一个男人身上。
男人手使劲一挥,甩开了身上的拐杖,在老婆婆不可控制的要摔下前又随手的一拉拐杖,拉起了她往后倒的趋势,摇摆了几下,像个不倒翁似晃了几下又稳稳的站着了。
男人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她又风风火火的拿着单子跑进了医院。
在这个忙碌的世界,谁都不会让你多停下一步。
苏晚看了一眼自己伸出去的手臂,在阳光下都能看到里面白色的血管了,皮肤白到透明,干滞死气,老婆婆已经继续像个正在响的闹铃一样一步一抖动的进了医院大门。
她面无表情的收回了手臂,摸了摸手肘刚刚被碰到的地方。
她猛地转头往门口看去,早已不见男人身影。
喇叭声,叫骂声以及保安撕心裂肺的维持秩序声交织在一起,成了这个冬天最炙热的地方。
她往上抻了抻,从高一点的地方总是比较好找人一点。
找到了。
她快速的跟了上去,片刻间,已到男人的身旁。
她伏下身子,望了眼男人清冷的眼睛,棕色的瞳仁里没有一点温度,毫无生气的像是一谭死水,只是木然的站在路旁,随手招了辆出租车。
苏晚跟着上了车,紧紧的贴着男人,手臂小心的穿过他的臂弯,借了点力搭在了他的手上。
刘海里淌下的水有些碍事,她伸出手把刘海往后撸,但仅仅只是把手拿开的瞬间,刘海又恢复了刚刚的样子,仍是往下流着水。
罢了,反正已经习惯了,只是看谁都像是加了层滤镜而已,糊上了一层流动的光泽,衬得眼前的男人更加波光粼粼了。
“到哪里?”
“碧桂别墅区。”
出租车应声而去,路面有些不平整,车子弹跳了两下,像是一辆碰碰车似的。
“这个路得修到什么时候哦,有个三年了吧。”司机在前面抱怨道。
男人一直沉默的侧颜在听到三年的时候动容了下,难得的搭了腔:“是啊,都三年了。”
“也不知道在修什么金银财宝路,三年了都修不好,要我说,肯定又是哪里吃了回扣,一拖再拖,拖过了工期又可以得到一笔拨款,都是一批光拿钱不干活的腐败分子。”
男人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又恢复了沉默的样子,看着外面的挖土机工作着。
苏晚努力的在碰碰车上维持着手的平衡,还好,即使她一直凌空着,手臂也不会酸涩,只是会有些用劲。
“到了。一共75元,支付宝和现金都可以。”
男人付了钱,下了车便甩了门。
苏晚看着自己才走出了一半的身子:“......”
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告诉他要女士优先,他这样可太不礼貌了。
男人进了门,里面的人一听到开门的动静便站了起来。
“你回来了。今天医院顺利吗?”
男人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松了点领口,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嗯。”
他将水杯放置在厨房流理台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这位是?”
妇人立即开心的把她身边的女子推了上来:“这位是你爸朋友的女儿元慧,前几天刚从法国留学回来,打算进她爸公司工作,这不,我寻思着你们年轻人应该聊的来,而且也能教教她工作。”
男人冷冷的抬眸看了一眼,又转向了妇人:“什么意思?”
妇人一滞,讪笑了两声:“要不妈先回家?你们俩聊聊?”
男人的瞳仁收缩了两下,又冷了两分:“我不需要,带走。”
妇人张了张嘴,无奈道:“多交个朋友又没有坏处,小慧刚刚和我聊半天了,真是个知书达理又知心知意的好姑娘,你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有个人在身边照顾着又没有什么坏处。”
“我说过,我不需要!”
“你怎么和妈说话的!”妇人突然拔高的声调,雍容华贵一个妇人顷刻间和菜市场讨价还价随口吐痰的人没什么两样,全然看不到身上的丝毫修养,“阿离你要犟到什么时候!!你难道要一直这么下去吗!你告诉我要几年!我可以和你爸说一声,我们可以死的早一点!省的被其他人嘲笑我生了个儿子就像没生一样!”
苏晚被妇人的高声调吓的退后了几步,躲到了男人身后。
男人拧了拧眉,头有些疼,他摸了摸手上的戒指,没说话。
妇人岂可善罢甘休,龇牙欲裂的盯着他,就像盯着一个仇人一样,苏晚瑟缩的把头藏到了男人身后。
“三年还不够吗!这三年我不打扰你上演情根深重的戏码,我随你去!还不够吗!你都多大年纪了!难道想这样下去一辈子吗?!你不想想你自己,你也替你我们多想想,你知道别人都怎么嘲笑我们吗?!你良心过的去吗?!”
她捂了捂心脏,簌簌的掉下了眼泪:“她都昏迷不醒三年了,医生都说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醒了,你还在执着着什么?!这个姑娘我以前就不喜欢,现在更是讨厌她到了骨子里,恨不得她这辈子,下辈子都不要再醒来......”
“妈!”男人出声打断,“我从她刚入院醒来的那一秒时我就对她说过,我会等她,我会一直等她,就算这辈子她不醒,我等她,下辈子她不醒,我还等她,我会等她等到她醒来为止。”
男人声音低沉,浓到化不开的悲哀死死的攥在声音里。
“你!你是不是要气死我们才甘心!你的孝道去哪里了!”
“妈,我爱她,我在以前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句话,我很后悔,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守着她醒来告诉她我爱她。”
妇人颓然的往后倒在了沙发里。
“苏晚!!!你这个贱女人!之前死缠烂打的追着阿离不放,我姑且看你小姑娘可怜,再瞧不起你也从没有这么恨你!现在,我真是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让你永远醒不过来!”
苏晚发着抖躲在男人身后:“我如果永远醒不过来,那么眼前这个男人该怎么办?”
“妈,你不如祈祷苏晚早点醒过来,那么你儿子有了,儿媳有了,就连孙子孙女都有了。”
“臭不要脸,谁要嫁给你,给你生孩子。”苏晚撇撇嘴嘟哝道。
“你啊......”男人轻轻的像是对着空气说话一样。
送了妇人上了车以后,男人收拾了一些换洗衣服去车库开了一辆车去了离医院比较近的房子。
他开了一瓶红酒,眼前的电脑上放着幻灯片,巨大的一正面墙壁就是一面屏幕,幻灯片里的照片一张一张的投在墙壁上。
“苏晚......”男人呢喃着喝了一口红酒,“从前不是最喜欢赖着我了么,怎么如今却一直不来了呢。”
“我在呢,”苏晚趴在他的腿上,看着墙壁上的照片,自我欣赏了一会,发出了赞叹:“我那时可真美啊。”
“你这个臭美的小家伙,有没有看到我给你买的衣服,每一年的新款我都给你整整齐齐的挂在衣柜里,还等着你来拆标签呢,你如果来晚了,那些衣服可就过季了。”
“败家。”苏晚嘟囔道。
“你如果在的话,是不是又要说我败家了?可是我已经好久没买手表了,我等着你醒来我们一起去买好不好。”
“好吧。”苏晚勉强答应道。
男人摸了摸手上的戒指:“这是我们的订婚戒,我自己作主了,你如果不喜欢就早点和我说。我们一起去换。”
“眼光还不错啦,我挺喜欢的。”苏晚看着手上的素雅的戒指,“那我结婚可是要大钻石的。”
“少不了你的钻石戒指,我去南非给你定一颗大的好不好。”
“好。”
“你什么时候醒来呢,我好想你。”男人喝光了杯子里的红酒,仰头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手垂在了身侧,仅剩的一滴红酒在杯沿附着着上下滑动,将滴未滴。
*
苏晚再一次从医院醒来,每一次不管她身在哪里,第二天总是会在医院醒来,她看着床上躺着的女人,很年轻,面色苍白,嘴唇有些干涩,额头的空气刘海被打理的很好,三年过去了,仍然还是当初的那个模样。
你什么时候能醒来,苏晚想,你是不是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听说死去的人才会有灵魂出窍,那么.......我,又是怎么回事呢。
苏晚飘荡在床上方,看着床上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水滴答滴答的往下淌,并未落地便已消散。
苏晚飘在这世间已经三年了,从她刚入院昏迷开始就已经存在了。
她从自己的身体里坐了起来,不需要多使劲,便飘到了空中。
她茫然的看着世间的一切,茫然的看着每天陪在她身边的男人。
三年过去了,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可以轻而易举的飘在空中,可以从任何墙面穿过,也可以让任何东西从自己身体里穿过。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她努力的在地上走路,努力的搭在物体的表面。
只是事与愿违,她仍然只需要稍微一动可以飘在空中,手轻轻的一动弹就可以穿过物体。
尤其是那个如果爱她如生命的男人。
——她的未婚夫,宋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