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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节. 四个格局的玩偶游戏 ...

  •   几个月后昘图找到了原睦家,他敲了敲门又后退站着,似乎是怕被门打到。来开门的正好是原睦,她看见昘图的瞬间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好像在她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
      “我猜你是想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才会来找我。”原睦说。
      “是的,”他说,“我来邀请你玩一个有趣得不得了的游戏。”
      他们看着对方停顿了有一两秒,好像是在感叹这样的对话没有半点生疏了的感觉。
      “你先进来吧。”
      昘图走进房门,身后的铁门自己重重地关住了。他好奇地打量着她的家,观察着窗子、柜子、墙壁上张贴的图案。他的眼神饱满而有精力,神情却很悲伤。原睦生活在很普通的小市民住宅里,像这种温馨的家庭氛围,他不曾拥有过,在预想的未来里也不奢望能拥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举足轻重,就开始怀疑这次来的目,导致他在这个小空间里每移动一步都缓慢而犹豫。
      “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将自己长期的研究成果放弃。”
      “你想说什么?”原睦问。
      “你的拒绝很光荣。”
      “我指你说的游戏。”
      “我想和你正面较量一次,赌注就是目涂的存亡。”他说得犹犹豫豫。
      “内容是什么?”
      “将我们彼此的灵魂一分为二,作为四个新的生命体重新降生,这四个玩偶有两个是你,两个是我。每个人编写一个自己的命运,一个对方的命运,并给他们命名,不要用现在的名字。并且我们写的内容都绝不能让对方知道,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来分个高低。”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安排?”原睦消极地问他,脸上出现了极其微妙的表情。
      昘图看到这样的表情,心中生起厌烦,于是非常愚蠢地回答道:“我是有想要证明的一点——人性格的形成在环境和本质两方面哪个影响大,让两个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都完全一样的人在不同的经历下长大就能大致得到结论。”
      原睦没有作评价,表情转变成一种道德感极强的冷漠。昘图注意到她表情的转变,想要离开了。“那就这样,你在写的时候不用太顾虑过程,结果定好的话,过程自然会被牵引过去的。写好之后随便找个日子烧掉,将灰烬填入目涂的晶体之中,灰烬和晶体融为一体就代表着命运生效了,到那时现在的我们就会死。”
      “等一下!”原睦叫住神情已经离开的昘图,“判定的标准是什么?”
      “到时候自然会知道,不过各自的两个灵魂合一的时候会想起现在的事。写好之后不久,大概我们很快就会死掉,所以这之后我们都不用再见面了。”
      “为什么要死?你还把它称作游戏?”她好像才意识到这两个字。
      “因为这场对峙接近游戏的本质,为了满足格式化的初始模式,失去记忆是前提。况且,是游戏就会有死的概念,也都包含了复活的观点。”他又摇摇头,“不对,说死不对,实际上只是我们的未来将会是死态的,但你我并不欠缺未来。”
      原睦发现自己又被蛊眩着来了兴趣,她问道:“每个人都掌握一条客体线、一条主体线,可是对于未知的内容,我们是不是得对彼此做出点要求。”
      “相当于一个前提条件?”
      “可以的话,我希望那两个你是以不同的年龄新生。”原睦想到两个相同个体合一的时候会压缩三维世界的说法,打算多做一些争取。
      昘图低头稍作思考后说:“作为交换,我倒是希望那你的两个玩偶是一模一样的。”
      “没问题,不过你别总是把“玩偶”二字挂在嘴上。”
      “那我也提一个条件,我希望你掌握的我的那条线可以在现在这个世界。”
      “作为交换,两个我都放到三维世界吧,分在不同的平行空间就行了。”
      “现在没有问题了。”
      “到此为止了吗?”原睦脸上的表情生疏而寂寞。
      “是现在才要开始。”他把头转过去,注视了窗外有几秒。原睦突然察觉到,他依托未来的情感说出的已死之话语,是以对立为托辞的亲近,她肩膀皱缩了起来,感到了这计划的诱人,她说:“怎么才能放弃这个游戏,如果……”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昘图感到血液在冷却,他将蓝色晶体的目涂放在她面前。
      原睦看着他放下目涂,突然抬起眼睛用无限穿透的近乎恳求的目光盯着他,好像可以看到他的灵魂,而他的灵魂退到了更远的地方,或者至少,隔墙站着。她说:“好吧,若你希望我们在对立中耗尽,将各自归还于我们彼此,若这是你的希望,我成全你也无妨。”
      将他们拆开的时间淌下了血和泪,落在了深不见底的渊源。原睦目送着他走出房门,走下台阶,然后拐弯走出她的视线,他们之间牵引着的细线被扯得细得几乎不存在,但是它绑在她的手上勒得生疼,对于他说的才要开始,这是唯一的实感。她突然仓皇地冲出房间,在楼梯口从身后将昘图一把拽住,她不清楚这股暴怒从何而来,但是这种情绪猛然消失了,于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就在呼吸错乱中又反向逃离了。
      昘图在隔断所产生的思念中攒足了情感来源去静下心来编写游戏剧本,他没有任何难过只是兴奋不已。他闭住眼睛在空白的视线中碾印着他们最后的对话,他知道原睦要求的不同年龄是因为不想让他压缩掉三维世界。其实他的确有此意,他也无奈原睦一下子就看透了自己的打算,于是就将打算集中在如何同化年龄上。他将自己主体线上的玩偶取名塔仑,让塔仑杀死原睦客体线上自己的玩偶,这时被杀死的玩偶的生理时间就会静止,等到塔仑快长到和死去的玩偶一样大的时候,让自己客体线上的元启用她自己的目涂将其复活。他要求原睦的两个玩偶长相一样,是想着就算她让她编写的两个玩偶命运有所交集,但因为元启和她主体线上的玩偶相貌一样,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潜入到他们的交集中。他对这四个格局的相交合尚且冀望,简单写好后就将目涂标注在了元启的位置上。完了他又多次瞻前顾后,一遍遍浏览排查漏洞,总觉得有某些未被注意到的象征,象征所影射的含义重要且含蓄。但他无法在已定性为完成的剧本中找出不对,其实如果他稍稍去看看原睦的状态就知道即便他的设计有漏洞,也一定比她的设计更接近完美。他现在更像是在和自己作对。
      原睦以为割裂能最终漂白她的记忆,可是时间越长,一些无意义的场面越是无序地向她袭来,将她紧箍住,把各种情绪,甚至是灵感涂抹在她的心坎上。回忆起研究所依据的最初理论,她猛然醒悟,他们彼此才最是某个意志想要实现自己的不幸工具。他们曾经受控于它,受控于它想要一张脸的愿望,现在,它实现了。所以真正的救赎应该是想办法摆脱受困于它,他们二人一起。这之后她就开始编写,但是神思涣散,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去揣测昘图的思维走向。她给主体线上的自己的取名元陆,客体线的昘图取名塔图,看着这两个名字,她想,名字已经不同了,说不定这一切会变成一个玩笑,他们会被分开。原睦胡思乱想着却不知该怎么写,她知道目涂很重要,就先将目涂往元陆的位置上标注,但她发现无法标注上去,她又往塔图的位置上标发现是可以的。这时候,她第一次意识到目涂的颜色指向了其所有人,也意识到这两块目涂本质上是有区别的。她不知道昘图有没有发现这点蹊跷,但是姑且先让塔图无论如何冲破阻碍遇到元陆然后再将自己手中的目涂交给她。原睦写到这里后就扔着不管了,她还是很惧怕写好之后的等死。
      又过了几个月,原睦变得越发没有精神,沉默一再扩散向她的家人和朋友并反弹回她自己,孤独于她来说已没有对象可言了。她生病了,整日心事重重,并意识到自己大概敌不过将此事拖延着的痛苦,这种痛苦摇摆着,随即从她对昘图的思念中生恨。这次,她把对他的在乎产生的压力全都归咎于他。于是她翻出自己没写完的那张纸,对元陆的线路作了最后一次修改。
      昘图在他自己将死的几天里有所感应。那天晚上他没有开灯坐在房间里,突然在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一个人站在他旁边,他心中一颤回过头去,发现只是从窗外透过来的一片阴影,任谁都会认为刚才的一瞬间是幻觉,可他认为现在直视着的阴影才是幻觉。他恍惚自己也许是被这畏惧一样的冷清气氛给教唆了,但又总觉得原睦或许已经生命垂危。第二天昘图去了一趟原睦家,他站在门外,没有进去,他几乎已经确信了那个猜想。早先自己一些关于鬼神的猜想现在已经无法使他感到安慰和镇定了,不过本来这些意象就是在人虚弱的时候诞生的。回去后,他写好一封信很小心地把它包起来,找到时咲,想向他寻求最后的帮助。
      “我马上就会死了。”他说。
      时咲听到这句话眉毛立了起来,他以为他想自杀,“那你马上去死。”
      昘图听到他这么说,瞬间不抱希望,他心灰意冷地转身靠在桌子边,回过神来又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暴躁地撕成两半。他也许是抱着时咲会拉住他的希望,但想到他刚才说的那句话又冷静下来,状态转化得迅速而轻易,好像撕信的动作是他大脑里臆想出来的一次宣泄。他将两半信封中的信纸取出来确认上面的内容,将其中一半又撕去一部分之后扔给时咲说:“当你完成这些内容后实验的成果就归你了。”
      昘图说完就走了,看得出在听到时咲让他死时他极其失望。时咲忘了自己是怎样接过那半张信纸,又是怎样看着昘图走出去的。但在下一刻他就后悔了起来,直到刚才他都认为昘图只是在发牢骚,他赶紧确认信纸上写了什么。纸上的内容被昘图撕得无法承上,只是交代了一些莫名奇妙的事。
      时咲这才意识到昘图已经完成了研究,事态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他急得焦头烂额,就去昘图的房间里翻箱倒柜。他将柜子里塞得爆满的文件袋拿出来,把里面的手稿全都堆在地上,累出一座座小纸山,手指灵巧地在这些山壁之间滑行,挑捡着可能的信息,有的纸被压得过深抽不出来,他一用力结果将堆积的一整摞纸全都推散了,这些纸又推倒旁边的纸山,撒了一地。“纸,纸,全是杜撰在纸上的胡扯!”时咲不抱希望昘图会将自己的筹码放在这里,就离开了房间。
      昘图在几天后真的死了。时咲在预料中的事里表现出意料之外的反应,他感到很悲伤,行动力处在一种死亡般的抑制中,而这抑制本身像本能一样挥之不去。在这之前,他对昘图的感情都谈不上具体,现在感情却擅自改编对象,隐忍过的悲伤枯萎凋落下来,他想到了儿子的死。在这样秋日的傍晚,微风把回光透明的橙色染得冰凉,远处山峦的层次被厚重的黑色淹没,光影高涨的对比将他互相撕扯的意志划开境界,一方面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乏味向空虚的方向上疲惫,身体的孤寂甚至于对灵魂的驱逐,就像存在正在消散。他想一劳永逸地退出。另一方面,悲伤演算出欲望,吸取生命的水分,皮肤的充血使得他的手脚越发冰凉,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已经瞪着西方的尽头有几个钟头了。
      在后来的很久一段时间内,时咲都沉浸在他们留下的阴影中,陷入了苦闷和压抑的气场。别人都以为他在为昘图的过世而感伤不已,虽然也有此类原因,可更主要的是因为他触摸到了确定性的稀释、未来的浮动。他在心里盘算了一条长远的路,他深知这条路有无法估算的风险,还有无尽的等待和难以言说的孤独。在那个秋天,“重启”这个词不断地循环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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