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神》豆腐脑花

7、第 7 章

　　身体带着车里的热气和停车场阴冷的空气相撞，有点冷。他走着，步步有回声，没几步声音就乱了，接着戛然而止。

　　“我真恨你，程浔，我恨透你了。”路衍的声音回荡在停车场里，程浔停下脚步，他低了低头，随即抬起，然后转身，刘海被均匀的分摊在额头上，两只眼睛透过发丝的缝隙微睁着，

　　“我也是”

　　呼了一口气，“应该的。”

　　他还真是从来都知道怎么让他心疼，把自己糟践给他看。路衍当然知道他的策略，但是没办法，他从来抵抗不了。

　　路衍往前走了几步，抬起他的头来面对着，两手强制着撑在程浔的脖子上，强迫他正视自己，“你到底要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俯在脖子上微微颤抖的手，清晰的看见路衍眼睛里化不开的飘摇不定。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有太多话不知道该怎么排列。

　　暧昧昏暗的灯光下，允许放肆的灵魂。大家都疯了，那就疯个够。

　　他抬手借着衣领，把路衍往前一带，索性嘴对嘴的说个清楚。他不熟练，只知道用蛮力，只想要靠得近一点，陷的再深一点，牵连的再紧一点。路衍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还有忽隐忽现的痛感，他早没了理智，怎么还能记得拒绝，随即撬开对方生涩的牙关，开始真刀真枪的攻略城池。

　　这是一个难得两方冲动的吻，都抱着豁出去的决心，不知道谁先停下来的，停车场只有两个人的浓重呼吸声此起彼伏。一股变了形的酒味，一个夜深人静的时间，好像不太适合两个阔别良久的人做些什么。沉默，可怕的沉默，尴尬的沉默，程浔僵持不住，先开了口，“我想要的太多，想放弃的太多，有的时候两个思想盘旋太久，都搞不清楚究竟该放弃的是什么。”
　　他两手垂下来，在两侧紧握，“时间太长了，长到我快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分手，长到我的梦里只有一个背影，从来都是一个背影。但是长也有长的好处。”

　　他抬手蹭了蹭应声而下的水滴，“我清楚的记得这五年，我有多，需要你。”程浔一下说了好多话，他感觉的到路衍身体传递的热量，感觉得到因为他的话，路衍的反应，在他脖子上的手时轻时重。

　　他像是在接受末日审判，虔诚的说出忏悔之词，请求遥不可及而又法力无边的神灵的救赎。

　　而他的神灵，此刻，却徒然放开了双手。他退后一步，“你忘了，我还记得。总得有人记得。”沉默了半天，“可是，只记得你跟我分手了。其他，时间太长，我忘了。”没给他回答的机会，“叫个出租吧，我先回去了。”

　　时间是让任何事物闻风丧胆的洪水猛兽，誓要吞噬所有不够用心拥抱的人。

　　说完路衍就走了，就和之前一样，没有留恋的走了。程浔站在原地看着路衍的背影，甚至他的影子都远到几乎看不见，全身上下像在冰窖里，他的身体却被火灼着，疼，哪里都疼，他心里的路衍最疼。他手慢慢攀上胸口，身体的接触让他重新获得真实感，火势像被鼓舞，更旺了。

　　他看见路衍消失在拐角处，他眼睁睁的看着黑暗吞噬他的脚，他的前身，最后和黑暗融为一体。

　　送走了这两尊大佛，张岩整个人筋疲力尽，发誓这辈子不再插手别人的情感问题，这简直比连着加班一周都消磨人的斗志。

　　“他娘的，我得拯救一下中年危机了。”正发动了车准备随便找一个新鲜的酒吧开始夜生活，手机就狂野的响了起来，那是他给他妈设置的独一无二如假包换的铃声，如雷贯耳的张母专属笑声合集，一般情况下他听到总会抑制不住的想笑，所以每次接电话的时候都是饱含笑意，以至于张母见他心情明媚每次都塞给他一堆相亲对象。但在现在这个点打来，他还挺头疼的。

　　“亲爱的妈妈，有什么吩咐啊？”

　　“怎么现在还在外面啊，今天见的那个怎么样啊？”

　　“一般吧，妈，你怎么还没睡？”

　　“怎么着，嫌我烦了啊？”

　　“怎么可能呢，就是和朋友都在一起玩呢。”

　　“行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了，记得明天下午三点去见一见晓蕾。”

　　“妈呀，您哪来那么多待嫁剩女资源啊。”

　　“你还不乐意了，这是最后一个了。你们爱谈不谈，我不管了。”

　　“行，说好的最后一个了啊。您赶快睡吧，挺晚的了。”

　　“嗯，你别疯太晚。”

　　他挂了电话，正计划往里走，就听见门口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冲着两个女的乱说一气，“现在的女的可真是一点脸都不要，看看穿成什么样子，要是我女朋友，我敢打死她。”

　　张岩抬眼一看，“啧，长的真挺不错。”在他的信条里，见死不救无所谓，但看着美女见死不救就不地道了。
　　想着就走上前去。

　　路微当然不是好惹的，扭着头看了看那位醉的过分的老大哥，笑着听完他的醉话，正计划好好出出气，不料蹦出来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这位大叔你管的可真多...”，可话说一半，就被她打断了。

　　“等等，诶，哥们，这里没您的事。”说完一把推开张岩，往前走了走，给那位醉鬼整了整领子，一脸笑意“大哥您说的对，这个地方我们年轻人是不该来，就应该把地方留给你们这些事业不成功，整天只知道抱怨的蠢男人的，是我们占了您的地方，我给您赔不是了。我建议你啊，出来混的时候给自己爸妈留点脸，真的，你现在这里整个就是一教育失败案例。还有就是，别这么天真以为女人的打扮都是给你们看的。您这样的人还有女朋友呢？现在小女孩的眼睛是瞎了还是怎么的，回去给我带句话，别做慈善了。我们山水有相逢，下一次，别太嚣张啊。”

　　周围的人在这么一通话里都愣了，包括那位醉酒大哥，包括我们的张岩。不过基本上其他人都是震惊，张岩眼睛却开始亮了。如果说之前只是觉得这个姑娘漂亮的话，那这回，却是对她的刻薄一见钟情了。

　　酒精让人迟钝，也让人一点就着。“你他妈说什么呢！”说着就往前逼了逼，跟他一起的朋友见要闹大，急忙拉着，“我们回去吧。”

　　可就他不识抬举，甩了胳膊就往前走。
　　张岩刚刚颜面尽失，看着男人像是要出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从后面一把捉住他的领子往后一带，随即用胳膊夹着他脖子，“大哥，回去抱自己的女人撒疯吧，怪他妈丢人的。”男人吃痛，可太缺乏运动细胞，只能乱扑腾胳膊喊“你他妈放开我。”

　　他用力一转，把男人转过来，“赶快回家吧，一会酒吧的人出来赶人都不好看。”
　　男人酒醒了大半，看着人越围越多，扭回头瞪了路微一眼，走了。

　　等张岩回过神来，路微已经走了几米远了。

　　让人走了他今天不就白掺和了，急忙赶上，拦着她的去路，“姑娘，晚上一个人怪不安全的，我送你回去吧。”

　　路微看了他一眼，轻蔑的笑了笑，“让你送更不安全吧。别跟着我了。”说完就加快了步伐。

　　“哎，那我给你叫个车行吗？”说完又跟着跑上去。

　　路微这回嘴上没回绝，拿起钱包就往张岩身上一砸，“少多管闲事！”

　　她看着张岩一脸诧异，“怎么着，还计划让我谢谢你啊？我还计划着你跟我道歉呢。别往我身上打算盘，不然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不怕死。”张岩也不知道被刺激了怎么着，智障的接了一句。

　　这回是路微愣住了，终于止住了脚步，开始正眼看这个“图谋不轨”的男人。

　　目测身高一米八左右，身材还说得过去，就是腿有点短。衣品还说得过去，勉强能看。至于脸，在自己标准线之上。

　　不过可惜了一身的硬件条件，脑子不好。
　　“叫什么？”

　　“张岩，这是我的名片。”说完就从里兜拿出来，还亏的自己平时装逼必备。

　　路微接过名片看都没看直接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用不着。”

　　张岩像魔怔了一样，心里就想着沃日真他妈好看，脾气真他妈带劲，真好啊，这个时候还知道保护环境找垃圾桶。真是个好姑娘。

　　可是他可悲的发现之前的所有套路在对面这个极品身上全都失效了，思来想去，出其不意总归是没错的。

　　“其实那个大叔挺有眼光的。”

　　路微听他说着，扬了下眉，看来是颇有微词，那就是有效果了。张岩心下得意，接着说，“你想啊，那么多人他怎么就偏偏冲着你，颜值就是争议啊。”

　　“好了，闭嘴吧。”乱撩最致命，她实在听不下去这种拐弯抹角的话，夺过他手里的自己的钱包，见出租车过来，立马上车走了。

　　这是张岩最失败的一次搭讪。

　　这是路微遇到的最让人恶寒的一次搭讪。

　　鬼使神差的到了1201门口。他按门铃，没有人答应。打电话，没有人接。他已经走不动了，可他不敢在路衍门口站着，做不了点缀也绝不能当污点。他感觉自己好像脖子上拷着绞刑架，身上穿着带囚的罪服，脸上刻着恃宠而骄。

　　他在门口，路衍家的门口，靠在墙上紧盯着门有些舍不得离开。也不知道他待了多久，反正最后战都站不住了，滑坐在地上。

　　他脑子混混沌沌，眼前也模糊不清。突然好像房门里边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下意识的想站起来赶快走，但随着脚步声越近，他全身却懈怠着不愿挪动半分，像是带着什么期待，感官突然敏锐起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伴随着脚步声自己不可忽视的加快心跳。打开门吧，打开门吧，他开始隐隐的期待，就像是在完成一场进不可攻退不可守的征战，只能僵持在原地以不变应万变。

　　可是等了好久，迟迟没有听到开门声。

　　摇摇晃晃地出了单元楼，他坐在对面的躺椅上望着那家亮了灯的窗户。

　　他自知缺路衍一个诚恳的道歉和解释，走了这么多年，又没有任何预兆的回来，没有任何诚意的请求为他浪费时间守身如玉，总想着缓一缓，把欠他爸的还清了，再来还欠路衍的，却不想随着时间这份欠意暴露在空气中逐渐变质成了恨意，他以为对自己的惩罚，成了两个人一起的凌迟。他第一次深刻的感觉到危机感，路衍再不会等他的危机感。虽然他为了所谓偏执的公平把他落在身后，他都没有这么恐惧过，路衍会离开。

　　接着他看见黑暗逐渐开始他的吞噬，由十二楼的一点开始蔓延，直到融为一体。然后他又看到光亮重蹈覆辙，耀武扬威的升起晃眼的光源。

　　他待不下去了。

　　门里。

　　路衍回了家，怎么也睡不着。他甚至都不想走进卧室，尽管身上的味道糟糕透顶，头痛到炸裂。很久没有产生这么强的排斥情绪了，就连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是一个情绪化的冲动者，他到洗手间往自己脸上泼了点冷水才缓过劲儿来。“别这么没出息。”他心里默念了不知道多少遍，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强烈的压抑着自己不能跑出去，在客厅里来来回回的走，波涛汹涌的占有欲有增无减。

　　他几次三番的想要出门，甚至有一次都走到了门口，最后硬是被自己生生得阻拦下来。他站在门里，他知道程浔不可能在门外，当然不可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隐隐的紧张感。他摸索着门的纹理，强制自己清醒。

　　慢慢来，等对方亮了底牌再做行动也不迟。

　　他一遍一遍说服自己，终于催眠式的驱使着自己回到了卧室。

　　不管昨天多么糟糕，今天还得继续，更何况这还不是最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