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神》豆腐脑花

1、第 1 章

　　又是一年夏天，C市的空气粘稠的触碰着暴露在外的皮肤，白天都压抑着躁动不安的情绪在空调房里消磨着时间，夜里才是最适合狂欢的好时候。酒吧里男男女女在舞池上疯狂释放着夏天的燥热，难得有几个坐着的也都是左拥右抱。吧台边倒是有些冷清了。
　　“这几天工作很忙？都没见你过来。”方舆两手撑在吧台上，即使在工作服下身段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一看就是个好胚子。右耳上的耳钉在灯光照耀下忽明忽暗，全身散发的气质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还好，有些收尾工作，不过交接得差不多了。”程浔随意的撑在吧台上，一只修长的手在杯子上摩挲，时不时地拿起酒杯抿一口，“你们快考试了吧？还来这体验人生？”
　　“大学的考试你又不是不知道，临时突击总有效果”，说着往舞池中间瞟了一眼“再说我又不在乎。”
　　“公子哥做派，可以理解。想我上大学四年忙的晕头转向的，和你还真比不得。”
　　“想法不一样啊，时代在改变了，大叔。”
　　程浔说起来也才三十不到，一个人在外面打拼，到现在安安稳稳的不愁生计，他倒觉得自己也配得上一声大叔了，也没争辩，“不过事实证明提早进入社会确实百利无害。”
　　“你怎么说起话来和我爸一样，怎么着，这就是什么鬼离愁别绪？”
　　“屁离愁，这都是我们血淋淋的人生经验。”程浔笑了笑，决心要占他这个长辈的便宜了。
　　“看在你快走的份上，今天就陪你喝两杯，我请了。”方舆也给自己倒了酒坐下来。
　　“你在打工呢，有点职业操守行吗？”
　　“不用给我瞎操心。”
　　“你说说你怎么好好的就回去了，想F市的好天气了？”
　　“一堆乱七八糟的事儿，拖不下去了。”
　　方舆看出他说话的时候隐隐的不自然，碰了下杯，“惦记着你那小情儿？”
　　“你一个直男，老是关心我情感问题干什么？”
　　程浔顾左右而言他，可方舆不吃他这一套，“你一个直男不去gay吧，老来我们这儿我都没说什么，你还嫌弃起我来了。”
　　“酒吧酒吧，我是过来找酒的又不是找人。”
　　“你找的是过去，俗一点就是寂寞，大叔。”
　　“…你怎么都不知道给别人留余地，成人社会可不是这么处理问题的。”
　　“成人社会可不会投资没有利益支撑的高风险行动。你就仗着大我几岁，倚老卖老。”
　　程浔听着他的话，有些微微出神，他确实不知道路衍近况如何，说近况也算是夸张了，要是放在小时候，现在两个人碰见互相都不一定能认出来。希望上天手下留情，别让互相变得太多。
　　“别老是说我啊，你这也快毕业了，计划干什么？”
　　“没想好，最后一年到处逛逛选个城市吧。”他半点没有忧愁人生走向的意思，眼睛里全部都是位置的可能性，那样的眼神，他在路衍的眼睛里见过。“所以说啊，你好好在F市混，到时候我也跟着你沾沾光。”
　　“保证有你一口饭吃。”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方舆的举手投足总能想起路衍，可要真把两个人放在一起对比又是哪里都不像。明明才过去几年，他就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了。总是莫名其妙的陷入怪圈里，他使劲摇了摇脑袋，吞了口酒。
　　“你别总是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直男。”
　　“嘁。”自从方舆知道他的性向之后就时不时的拿出来开玩笑，他向来不喜欢和别人牵扯，不过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可见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我们今天通宵吧，我陪你到底。”
　　“你一天潇洒神仙，我是尘世人，还有人间事要处理。”上一次喝醉了乱说了些胡话，老被他拿来说事，他吃一堑长一智，不计划在这种事情上吃两次亏。
　　“好了，回了。”说完从钱包里取出几张压在酒杯下，“大叔还是有大叔的尊严的。”
　　方舆笑了笑，看着程浔的背影，“我们后会有期。”

　　程浔开了门，灯光从窗外透进来，让本该黑暗的房间有了些许光亮，他向来不喜欢强光，没有开灯，拿了睡衣就直接进了浴室。
　　站在花洒下，他低头任着水往下，流遍全身，半天都没有动静，像是有些无措。
　　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五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习惯了吧。他可能身边已经有了人，也可能还是一个人。可能他已经把我忘了，也可能…还没有？他反反复复的预设着最好的情况和最坏的境遇，就是不去想那些现实的眼前的困境，还是想着躲一时算一时。
　　真是一只彻头彻尾的鸵鸟。
　　在浴室里不知道呆了多久，他才恍然意识到，草草擦了擦就躺倒了床上。
　　他向来失眠严重，平时少量酒精助眠倒也起了些作用，今天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自从说了要放弃的话之后，他没有一刻不在后悔，后悔的不是最后两个人一拍两散的结果，而是他不负责任没有努力的逃避。每每想起那日路衍留给他的背影，他就要出一身冷汗。
　　他一定恨死我了吧。
　　断了两个人所有的后路，一意孤行地背井离乡。他把自己流放到了远方，心里却从来得不到救赎。
　　他是恨我的。程浔一遍又一遍地数落着自己的罪责，把所有的错误都归结在自己身上，然后在悔意之中又稍有安慰。
　　既然结果是我一手造成的，那我同他受着，他是不是能痛快一点。
　　他总是侥幸地一遍又一遍说服自己。所以他一个人生活，没有试着和谁处处，没有试着看看自己还能不能喜欢女人，总之，没了他，什么都没有。
　　又是一次血淋林地自我讨伐，又是一次有预兆的失眠。

　　他偶尔想起路衍，不过每次都是这样，不过不同于别人的忏悔，他是一心一意要把自己钉上耻辱柱。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他的忏悔只是由头，百转千回兜兜转转，那些心思最终停止的地方叫做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