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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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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二。
子初不见了。
金帛听闻这个消息,赶去找禾月的时候,见他一点不慌乱地看着买来的书,不由怔在门口。
禾月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你......”他以为禾月会发了疯地去寻。
“都找遍了。他不在。”禾月轻描淡写地说道。
金帛知道他心里难过,眼睛有些涩,“你别太担心了。”说着,他轻轻地走了,带上了房门。
金帛走了片刻后,禾月才抬起头来,布满血丝的双眼有些无神。
这些日子,每天都在寻找那个小少年,他没有发疯,只是焦躁和恐惧得无法入眠。
毕竟,没有子初的日子,在他与子初相处之后就再没有想象过。
再想想,不是不能想象,是不敢。
这就如同硬生生地撕去他骨头上的血肉,将原本已经渗入鲜血的事物,强行分离。
直到那日九月初九重阳佳节。
离胡叶村更远一点的地方,虽没有高山,但有一小山丘。
许多京城富贵人家甚至也来那小山丘上赏一赏景,作几句诗。
禾月什么也没有带,袖口空荡荡的。
独自发呆乱晃,看许多人摘花斗酒,往旁边站远了些。
听得一句“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少一人......”他低头细声呢喃。
脑海中晃过无数的回忆,他突然低低地笑出来。
“少谁呢谁也不少。”是了,他本该一个人的。
远处一个紫袍男子,带着几个青衣随从,朝他走来。
他的精神有些恍惚,觉得有些累了。好几天都没睡觉,身体吃不消了。
将要合眼沉沉睡去的禾月,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紫袍男子看到他腰间穿花玉佩喜极而泣的神情。
“少爷!”这是他睡着之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待他醒来之时,从陌生的床榻上坐起,有些迷茫。
看周围布置很干净,没有多余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客栈一类的地方。
他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刚走出来,看见旁边倚着一个紫衣男子,有些愣神。
男子蠕动了一下嘴唇,脸上浮现出欲哭的表情。“小少爷......”
他该惊讶的,可是他现在做不出表情了。
男子说,他是禾月娘亲家族里的管事之一。现在接他回去。
似乎是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男子急急地掏出一块玉佩。
好像跟禾月身上的一样,细看又有些分别。
这是我们苏家特有的一种玉佩,当年小姐,就是少爷的娘亲,亲手把一块玉佩作为信物挂在少爷的脖子上。”
男子长叹一口气,神色哀戚地说道:“如今我们苏家已经重新在朝廷里站稳了脚跟,老爷便让奴才接少爷回去。”
禾月皱了皱眉。这个管事还有很多事没有告诉他。比如说为什么娘亲要送他至此地,不管不问他的父亲究竟是谁他们二人可还活着
他又不动声色地试探了对方几次,明显是故意隐瞒,只说回去了见老爷一面,自会知道。
一个多月后,薄州苏家。
江南的初冬毕竟比别处暖一些。禾月披了一条薄毯打开窗户,丝丝缕缕的寒气渗透进来。
每天端详窗户上的花纹和颜色,已经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忽听窗外一声轻笑,“你原本便是这般沉闷吗?”
女子走到窗前,白皙的脸庞上带着清浅的笑意。
“漪绣,请你吃茶。”禾月也笑,转身打开房门,让苏漪绣进来。
苏漪绣是他大舅舅的女儿,比他还要小上一岁。
苏漪绣在桌前坐下,看着禾月给她倒茶,打趣道:“这倒像是我天天来蹭茶了。”
她杯里的茶用的茶叶是上好的毛尖,泛着绿色的光泽,香气浓爽鲜活。
禾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坐下慢慢喝着。
“我不懂茶,喝了也是糟蹋。漪绣是行家,即便是蹭茶喝,也是值的。”禾月笑道。
漪绣哎哟一声,“表哥这说的我可不好意思了。”又轻啜一口茶,“过几日陈家的少爷生辰,邀了表哥与我一同前去。”
见禾月微微皱起眉,叹口气说道:“我知你不喜这富贵子弟间的来往,什么都抓不住,皆是虚的。”
禾月看了她一眼,接道:“但一放开,有害而无益。”
忽地想起曾经每次他被家里来的客人折腾地瘫在椅子上时,子初总是会很默契地帮他把客人赶走。嘴角向上翘了翘。
“对了,你托大管事找的人,现在怎么样了”漪绣察觉到他表情的变化,问道。
禾月朝她笑笑,“杳无音讯。”然后兀自收拾起茶具。
“别这么笑,每次你这样笑起来,我都感觉瘆得慌。”漪绣半开玩笑地说着,想到了什么又说道:“你何不让管事去查六年前失踪了的孩子,这样也许快些。”
禾月收拾茶具的手一顿,然后就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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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州温家。
这里的天气比较极端,别处还是初冬,翼州已经大雪纷飞。
恶劣的天气下,百姓们却是性情豪爽热情,冬天里一碗烈酒,烫的血液在身体里发热。
这里可是耀越的战神——镇国公将军温煜的封地啊。人们自豪地想着。
而将军府里却是另一种地狱。
温煜是一位赤胆忠心的好将军没有错,但并不是一个好父亲。
他厌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妇人,因此娶回来的是武功高强的女子,其他侍妾也是一样,个个精明能干,阴狠歹毒。
这就注定了温家的孩子,从小都没有过上一天安稳的日子。
温子初便是如此。
因为是正妻所出,自然遭到侍妾们的嫉妒。可是温煜虽然任由她们在后院兴风作浪,相互打杀,却有一条铁打的规矩,谁都犯不得。
那就是,不得对温家的子嗣下手。
如有违反,那便是生不如死。
那时雪娆是将军新抬进来的侍妾,洞房花烛第二天,将军便赴了战场,大杀四方。
因此雪娆并不知晓这条规矩。后院里的巴不得她死得难看些,故也不可能好心告诫她。
雪娆也是个有手段的,对正妻的才四五岁的孩子下了杀心。
那时的温子初从小被强迫习武,且都是些亡命招数,狠辣无比。
但孩童本性天真,从未想过用武力杀人。
怎料雪娆伪装成温柔可亲的姨娘,百般爱护下竟会是如此蛇蝎心肠。
温子初的娘亲在他四岁时便去了,再厉害的女人,也禁不起众多毒蛇的缠斗。
那日温子初随丫鬟在府中各处玩耍,竟渐渐被引入温煜养着狼的深林中。
那野兽本来是锁在笼子里,今日见了有人却突然发起疯来,撞破了笼子直扑向温子初,那丫鬟本想伺机逃跑,却被那头狼扑住撕咬。
温子初吓得不停地往回跑,却撞在了早已等候在外面的雪娆的身上。
孩童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惊喜神情,却看见雪娆掏出了匕首,朝他刺来。
如坠冰窖。
他被刺了一刀,眼睛里流的不知道是泪还是血,就那么带着绝望地扯出怀里娘亲留给他的香囊。里面是剧毒。他这具身体经过毒的淬炼,不怕毒。
然后,撒了出去。
他做完这些,看见雪娆躺在地上渐渐不动了,顿时浑身脱力地瘫在地上。
又突然想起,那头狼也许已经把丫鬟吃完了。巨大的恐惧支撑着他拖着受伤而疲惫的身子直接穿过林子内部,向着陌生的地方逃跑。
好在在荒郊野外有一座小茅草屋,他在那里睡了一夜,没敢回来,只是向着更远的地方前行。
他的伤不是很重,但恢复也需要一段时间,出了翼州城之后,用身上的东西变卖了些钱,因为孤独和沉默,性子渐渐变得多疑、阴沉起来。
怎料一朝不慎,被人贩子迷晕,和许多小孩一起被装上车,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了。
醒了之后他便没犹豫地第一次使用他自小习得的武艺,直接把人贩子弄死,心里一面恐惧一面又异常兴奋。
驾车的车夫早吓得失了声,被温子初逼问要驶去哪里,只能乖乖回答说是京城。
那就去京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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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子初躺在阴凉入骨的石砖上,就那么睁着眼睛抬头看天。
今天温煜让他练剑,没让他满意,便被罚在这里过一夜。
不知道是哪个死了的小妾的废弃院子,阴森森的。这砖头下面,一定流了不少人的血吧
他忽然笑笑,小少年的身子蜷缩起来,细瘦的手指在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真冷。淡淡的血腥味快让他吐了。虽然那是他自己身上的。
自己不在那个人身边了,他夜里入眠时,还会像以前那样,手脚冰冷吗?
他的脸贴着石砖,觉得眼睛凉得发涩。一滴眼泪顺着脸庞滴在砖上,更觉寒冷异常。
他不知道自己是几时入眠的,也许根本没能睡着,只是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梦里,他迷迷糊糊地听见那个人温柔的声音。“子初,不要委屈自己。”
眼角立即沁出了泪。
“哥哥,子初好想你......”
一个多月前,失踪了的温家嫡子终于被找回。翼州的百姓们都为将军大人高兴。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温煜只是派人查到了他的踪迹,然后强行带回。
当年他拼了命才逃出的魔窟,就那么轻描淡写地被带了回去。
温煜看着已经长成少年的嫡子,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欣慰。
他素来冷硬的面庞稍微柔软下来,安抚道:“雪娆已经死了,今后在将军府,不会再有人谋害你。”
温子初抬起头,知道对方是自己的父亲,嘴角扯出一抹乖巧的笑来。少年清澈的眸子蒙上了一层幽暗,未触及就不知那里深埋的森冷和怨恨。
他用软糯干净的声线轻声说道:“多谢父亲。”
亲情啊,他从未奢求过,就这样装作父慈子孝的样子,也挺有趣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