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风》延宫

9、08爱尔斯神庙

　　新来的侍女叫嬖娈，比起布玢来讲，她要活泼多了。
　　“公主，那里是洇珈丛林，是天神国的最北面了。”
　　“哦。”
　　见公主没有再说话，她又说道：“公主，摄政王大人和断狸殿下对您可真好啊。听说那天要不是摄政王救您，您……”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对，她没有再往下说。
　　“为什么？为什么摄政王对我特别好呢？”她突然想起她也问过安风哀同样的问题。
　　“因为您是公主啊！天神国至高无上的公主！”口气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因为是公主，真的只是这样吗？

　　“公主，你看，断狸殿下又来了。”
　　册封大典后，断狸几乎每天都要来海岚殿，而且每次来都会带些有趣的小玩意。

　　“这次又是什么啊？”他还没有走到采儿面前，采儿就伸出手来。
　　看到她眼睛里洋溢的光彩，断狸也放心了许多。
　　这么多天来，他一直心神难定，总觉得还会发生什么。
　　他伸出右手，嘴唇翕动着。
　　啪。
　　一团火光突然升腾起来。采儿看着断狸手中多出的一条红色小龙，欣喜不已。
　　这条小龙浑身都是闪着夺目红光的鳞片，真实到有些虚幻。
　　断狸轻摸它的背脊，烟火般绚烂的火焰便从小龙口中喷涌而出。
　　“怎么这么神奇啊？你从哪里弄来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啊？”
　　“你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吧。这个啊，是我从师父那里偷来的。”
　　“偷？”
　　“是啊，我是巫师啊，是很厉害的巫师。”他一脸的自信，神采奕奕。
　　“那你师父难道不责罚你？”
　　“他才不会管这些。我看这个火龙一直在柜顶放着，他从来没有动过，估计他也忘记了。只可惜，这个小龙被石化了，不是真的。”
　　“你还想把真的火龙引来吗？”

　　他们一直坐在回廊里，笑闹着，看着长风呼啦啦地吹过，草丛里惊起的飞鸟直冲云霄，湖水被带起浅浅的波纹，然后日光渐渐拉长他们的影子。
　　直到夕阳在他们面前溟濛地沉下去，光影朦胧，四起的流岚模糊了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种很纯真很纯真的快乐，采儿这样想着。

　　夜色迷蒙，月朗星稀。
　　安风哀拉着采儿在草丛里一路向北疾飞。
　　“原来你也这么厉害。”这速度绝不亚于小狸。
　　安风哀没有回答，只是一路向前。

　　安风哀没有体温的手紧握着她，以风的速度前进着，她的脚已经完全离开地面，只靠他拉着向前。
　　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秋夜的露水顺着草尖往下坠落，被月光照得透亮透亮的。
　　滚滚寒意波浪一样向采儿袭来。她分不清这寒意是来自与浓夜，还是来自于那只冰凉的手。
　　他该有多冷呢？
　　采儿看着他泛着银光的侧影。从这个仰角看过去，他棱角分明的脸被月光衬得完美无暇。
　　她下意识地握了握他的手，想把自己的温暖传一点给他，哪怕一点点。然而这只是徒劳。那只手依旧完全冰凉。

　　熟悉的香味开始涌动，越来越浓。
　　是爱尔斯神的香气。
　　她猛然抬起头，眼前是一座宏伟的神殿。
　　安风哀放慢了速度，采儿觉得脚慢慢着地。

　　“这里就是爱尔斯神殿。”他们此刻已在天神国的最北端了，再往前走就是洇珈丛林了。

　　从整个神殿巨大的架构上就可以看出神殿当年的恢弘。
　　斑驳的基石还沉稳地支撑在那里，直冲天际的石柱却已惨败不堪。曾经有着完美弧度的拱券已经有些坍塌。四周荒草丛生。

　　采儿走近神殿大门。门是开着的，一团雾气堵在门口，迷离的月光无法照破。门口矗立着两座石刻的巨型爱尔斯神像，在年轮的冲刷下斑驳不已。然而神像的眼睛仍然炯炯有神，雪亮如同真的一样，眺望着南方的金色宫殿群。

　　“虽然门一直开着，不过有很多年都没有人进入这里了。”
　　她面对着一片漆黑的门洞，想起安风哀曾经说过的话。
　　那么我呢？爱尔斯神，听从了您的召唤，我能进入神庙吗？

　　采儿还是被弹开了，多年不变的传说如今也一样真实。
　　空气中像是贴着符咒，形成一道坚实透明的墙。
　　她不能相信，站起来又要往门洞冲。

　　“嗷——”
　　身后凄惨的叫声划破宁静的夜空。
　　采儿回头，地上躺着一只垂死的狼。她才发现四周闪烁着无数幽怨的眼睛，绿光莹莹。而身旁，安风哀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他动了动眉毛，眼中发出的寒光在四下一片幽幽绿光中显得格外可怕。
　　空气凝结成胶。时间冻结。
　　除了狼粗重的喘息声，没有任何声音，连风也静止了。
　　一切都在等待。

　　“快跑。”
　　不到下一秒，灌进长袍的冷风刺激着采儿全身的神经，冰冷一片。安风哀正拉着她已比疾风还快的速度飞奔。
　　“为什么要跑？”采儿的声音被风割成一个个音节，刚从嘴里跑出就被远远甩在跑过的空气里。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狼群。
　　“你打不过它们？”
　　“我是可以全身而退，可是你怎么办？”
　　体内的电流瞬间交错，化成一种暖暖的感觉，沿着奔腾的血管流向采儿的手，再流向那只冰凉的手。采儿感觉那只手开始有了温度。
　　一种奇怪的想法突然涌现，她希望，狼群能一直追着他们，好让她一直握着他的手，直到他也有热度。

　　天空缓缓飘过的云朵，如同盛开着的巨大睡莲。
　　脚被踏过的露水沾湿。
　　身后的狼嚎声渐渐消失。

　　他们已经进入了浓密的洇珈丛林。
　　安风哀慢慢停了下来。
　　月色早已不见。笼罩他们的是一层层密不通风的树叶。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安风哀的长袍还泛着银光。
　　没有一丝风。空气像是黏稠的液体，令人无法呼吸。
　　安风哀伸出手在空中轻画一个十字，他们前方就漂浮着一个发着光的小太阳。只是在这样的黑暗中，它发出的光就像流萤一样单薄。
　　“我们走吧。”安风哀向前走去，小太阳也随着他移动。采儿紧紧跟在他后面，不敢落后一步。她害怕落后一步就会被黑暗吞噬。
　　微弱的光线，将身旁高大苍老的树照出可怕的形状。他们只能勉强辨认着周围的景物，根本找不到来时的路。

　　这座森林充满了幽怨与叹息。采儿甚至可以听到树木沉重的叹息声，如同身患重病的老人。她警惕地看着周围，心脏猛烈地跳动着。黑暗里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鬼魅一般。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这么阴森？”采儿轻轻地问了一句。周围安静到没有一丝气息。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缓慢扩散，她感觉好受了些。
　　“你说话声音不要太大，”安风哀压低声音回答她，“说不定会吵醒这里的东西。”他知道用东西来形容实在是不恰当，不过现在他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有什么。空气里四处飘荡着交错的气息，都被他一一捕捉下来。
　　虽然他曾经误闯过这里，但是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只记得他看到一个雪白的背影，像极了他的母亲。他便一路追着那个背影来到了这片丛林。然而在丛林里发生的事情他却完全忘记了。只觉得做了一个深沉的梦，梦里是一个有着不尽飘雪的国度。一觉醒来，自己已在议政厅的内殿里，面前是义父惨白的脸。

　　“真的这么可怕？你不要骗我啊，天神国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地方啊？还离王宫这么近？”
　　“我没有骗你。这片丛林已经不属于天神国了。义父在丛林与天神国的边界设下了结界，丛林里的生物是无法进入天神国的。”
　　“那么刚才那些狼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不是从丛林里跑出来的？”
　　“我也不清楚。”隔着微弱的光，采儿看到安风哀的脸色沉了下来。“我刚才拉你跑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感觉到那些狼身上的神力。”
　　原来你还是斗不过它们啊。采儿在心里默笑着，嘴上却说：“神力？有神力的狼还会那样凶神恶煞吗？”
　　安风哀没有回答。虽然他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是他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的。那些狼绝不是普通的狼。

　　他们一直向前走着，找不到方向，不知不觉中已经向着丛林中心靠近了。
　　丛林里的古老生物早已被他们的声音惊扰，渐次苏醒。

　　他们顺着坡路向上，向着一片高地走去，好像爬上了一座山。地面变得又滑又陡，安风哀拉着采儿小心翼翼地往上。
　　“这好像……不是来时的路。”采儿发出细蚊一样的声音，她已经精疲力竭了。
　　安风哀向后望去，发现他们刚才走过的地方仿佛被悄悄隐去一样，只留下厚厚的枝叶。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走不出去？他皱着眉，静静沉思着。

　　黏稠的空气开始变热，透明的蒸汽不断向上蒸腾。
　　大颗的汗水滑过采儿的脸，还没有滴下来就已经被热温化成气体向上浮去。她的脸已经通红了。
　　眼前的景象开始浮动，像是隔着升腾的雾气。
　　安风哀依旧低着头，没有察觉到一丝异常。他的脸色依旧正常，身上甚至没有一滴汗。
　　“怎么这么热？”采儿看着开始漂浮不定的安风哀的脸，艰难地发出这几个音。
　　“热？”安风哀这才发现采儿红透的脸。
　　“你不觉得吗？”
　　“我是感觉不到冷热的……”
　　话还没有说完，大地已经开始震动。
　　轰轰轰。是蠢蠢欲动的声音。

　　安风哀突然明白过来。他拉起采儿迅速跳起，掠过一片摇摇欲坠的树草，飞向远处的平地。
　　刚刚他们所站的那座小山丘现在正缓缓拱起，像是要站起来。小山丘扭动着，暴风雪般的尘土从天而降。安风哀急忙伸出手，撑起防护结界。

　　采儿渐渐看清那个不断扭动的山丘，是一条巨型的火龙。它现在已经完全站起来，发出怒吼。空气中出现了巨大的火球，一时间火光冲天。
　　“看来我们吵醒它了。”安风哀下意识把采儿拉到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