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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月夜 ...

  •   采儿的抽泣声一阵阵起伏着,安风哀突然感到不忍。
      他轻轻抱住采儿。一股冰的气息在采儿周围聚拢,却一点点温暖着她。
      “不用怕,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了,好吗?”
      采儿感到他的声音从上方扩散下来,柔和得像是细微的暖风。她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这里,真的可以当做家吗?”
      “当然可以。”他温柔地笑着。一股温暖的气息在空间里扩散。
      “但是,爹爹呢?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啊,难道我要因为这个家就要失去唯一的亲人吗?”

      唯一的亲人?
      一种悲凉的情绪在体内蔓延,他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他知道采儿不可能再见到她唯一的亲人了。

      安风哀缓缓坐下。
      “其实我和你一样。”
      “嗯?”
      “我十岁那年,母亲便去世了,我没有了家。是断婴大人收留了我,还认我做义子。他告诉过我,要把这里当做家一样。”采儿看不到他的眼神,只看到他被忧郁铺满的背影。“从那天起,我就相信,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是断婴大人吗?他有时看上去很和蔼,有时却又那么冰冷。”

      冰冷?义父看上去确实难以捉摸。不过又有谁是可以被猜测的呢?
      那些在世间穿行的人们,早已习惯了形形色色的面具。一层又一层 ,戴得乐此不疲。谁还会记得,还会在意那些面具下面,那张惧怕阳光早已变形的脸。

      “他是这样的人,对所有人都要求严格,哪怕是断狸。”安风哀叹了口气。
      “断狸?哦,对了,他和你有仇吗?刚才他的口气那么不客气。”
      他有些怔住。从认识到现在,断狸一直对他如此,他也从未去想,去计较。然而现在……
      “或许是嫉妒吧。”他听见这几个字沿着喉咙传到自己的耳朵里。
      这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因为他不愿与断狸去争,不愿让义父烦恼。
      “我也不知道。”他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不恰当,又加了一句。
      “好了,公主殿下,该回宫了。”安风哀站起来,表情又恢复了千年玄冰。

      “安风哀。”
      “嗯?”他回头,月光下少女狡黠地笑着。
      “不要总是那样冷漠。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 采儿走过他身边。月色迷离,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脸。她看到纷扬的芦花飘落在他眼底,突然有种那里就是庇护所的安然。

      是吗?对着采儿的背影,他又一次笑了,完全释然的笑容,宛如被石化千年后的舒展。

      星光触手可及,月光温柔如水。
      空气缓缓流动着,渗满甜甜的香气。飞蛾在花丛中乱窜,花朵们正低声交谈。
      没有谁注意到,透明的涟漪在空中淡开,徐徐散向远方。

      议政厅内弥漫着大雾,浑浊而冥暗。连断狸泛着光的纯白长袍此刻也黯淡下来。空气增加了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提起回来吗?”断婴的声音如同他所坐的那张黑色石椅一样冰冷。
      “我只是想回来看看。父亲大人就那样不愿意见我吗?”抑制不住的悲伤正在断狸的胸腔里涌动,漫过心脏,直冲喉管。
      “这是你师父教你的礼貌吗?”
      “师父永远也不会像你这般冰冷,永远不会!”几乎是咆哮着,悲伤瞬间泛滥成河。
      断狸如风一般冲出黑色大门。流出的泪水刚刚接触到空气,就迅速结冰下坠,在他走过的路上留下痕迹,闪着晶莹透彻的光。

      为什么你总对我这么冰冷?我有哪里比不上他?我才是你的亲生儿子!

      记忆中,从小父亲便是如此对他,他也早已习惯了。
      习惯父亲的严格要求,习惯父亲的不苟言笑,习惯他总是拿那种深沉防范的眼光看着自己,习惯到他以为这也是一种爱。

      直到——
      “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好吗?”

      那天他就躲在门后,听到父亲对另一个男孩这么说,然后心里的温度瞬间降到冰点。
      他本来只是想去看看那个男孩的,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让父亲放下国事,离开王宫,亲自去寻找并把他接回来。
      然而,这一句话,却让他潸然泪下。

      家?这里是我的家。可是我却从未感觉过温暖。
      父亲,您能像那样对我笑吗?哪怕是一次,就算付出生命也可以。
      至少,让我感觉,我是您的,亲生儿子。

      断婴看着一地结成冰的泪光,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采儿走在回海岚殿的路上里,轻快地蹦跳着。这是她到王宫后,第一次这么轻松。
      爹爹,我现在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啊!

      夜里,她还是梦到了爹爹。他的笑在空气里扩散,氤氲模糊。
      这一次,她醒来的时候没有泪流满面。
      她像以前那样,披起长袍走向前厅,然后轻轻开启大门。

      轻扬的银光如同飞散的落花,飘飘然然到她的眼底。
      安风哀孤独地站在一片风雪风中。星光翩跹起舞,纷落到他银色的长发上。四面涌来的风灌起他的长袍,飘摇不定。
      他总是喜欢这样站在风里,一个人静静造出一场场雪,满天飘散,让它们包围着自己。好像这样,他就可以感受到他从来不曾感受过的温暖。
      他听到身边的风带着暗哑的声音,如同自己心里哀伤的黑洞在嘶喊。那个巨大的黑洞吸走了所有的回忆,幻化成的哀伤一点点一滴滴地在身体里流逝,终年不尽。

      采儿看着被风雪包围他的身影,像是一片散落的飞叶。她轻轻走过去,踏过一地的细雪,在他五步之外停下。
      “你总是一个人吗?”
      风雪仍在继续。
      他没有做声,也没有停止造雪,只是慢慢把雪绕大,把她也圈在里面。
      那些隔开熙攘与孤独的雪,芦花般飞舞,倾国倾城。
      他突然觉得,隔着五步的距离和她一起看的雪,美得摄魂夺魄。

      霞光万道,天空渐次变幻着颜色,只有那一片血红仍旧燃烧于西方的天际。
      已经是草长莺飞的季节了。万物都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着,似乎偶一种潜在的巨大力量催促着它们。
      王宫的花丛里,香气馥郁。
      公主的册封就将在这里举行。

      采儿曾问过安风哀为什么会在这么重大的仪式会在花丛中举行,而不是在议政厅里。虽然议政厅只会让人感到压抑。
      安风哀仍旧是一副千年玄冰的雕塑表情,只是偶尔在采儿的逗弄下,紧绷的脸才会有所缓和。采儿发现,其实安风哀也是一个有表情有喜怒的人。
      “其实我也不清楚。”他说这话的时候仍是一脸肃穆。“义父吩咐的事,不会有为什么的,只要照办就可以了。他总是有道理的。倘若有人追问多了,”他略略顿了顿,脸色暗下来,“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有那么严重吗?”采儿瞪大了眼睛,一脸恐慌,“那么上两次,我追问爹爹的事……”
      幸亏那天你拦住了我,安风哀。
      “不过义父对你似乎特别宽容。要是别人,可能早就被罚了。”
      “但是,他为什么对我特别宽容呢?难道是因为我是公主?”她真的想不透这个古怪的老头。看样子他并没有因为她是公主而特别啊,否则她早就可以见到爹爹了。

      安风哀也不知道为什么?义父对所有人都那么严格。
      他突然想起有一年自己因为贪玩而闯入了王宫北面的洇珈丛林,义父发现后竟然罚他在暗室中关一个月的禁闭。
      那时他才来王宫不久,还只是个孩子。一个孩子又懂得什么呢?
      被罚的那一个月,他满心怨恨。
      他本是爱戴义父的,如同天神国子民曾经爱戴爱尔斯神一般忠贞。是义父给了他新的家。
      他从未如此怨恨过,哪怕在断狸日复一日的讥讽中,他也未曾感觉到这样的难受。
      一个人被抛弃在幽暗潮湿的空间里,每天面对的只有老鼠和爬虫。他觉得自己回到了母亲死去的那个大雪天。那天,他也是这样枯坐着,等待着。
      那时纷飞的大雪,落在他银色的长发,落在他的眉毛上,落满他的全身,直到一阵黑风刮起。

      吱——
      好像有光射了进来。他因为不适应光亮而眯起了眼睛。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光线汇集处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那个他爱戴却也怨恨的人。
      他故意闭起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断婴走下台阶,轻轻将他抱起。
      “你知道错了吗?那森林可能会要了你的命。我不想失去你。”

      我不想失去你。

      千万个声音像是在山谷回荡,经久不息。
      他睁开眼,看到义父眼中潮湿一片。
      那刻起,他开始相信,义父是他唯一的亲人。

      可是面对公主,义父却显得宽宏大量。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是公主吗?
      他也不清楚。但是,他知道的某些事让他开始担忧。一种强烈的预感冲上他的脑海,是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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