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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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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太妃搁下药盏,拿帕角拭了拭太皇太后额前渗出的冷汗。
“现在好些了吗?”
“无碍……”气喘渐渐平缓下来,浑浊双眸终有一丝清明,“这么多年也就你能陪着哀家,好好同哀家说说话……难为你了,专门跑来伺候我这老家伙。”
“太皇太后多虑了,能在您身边陪着乃是妾身的福气。我每日在佛堂前诵经礼佛,求佛主庇佑您,一切会好的。”
“哀家背负孽债种种,已是罄竹难书,死了也干净。如若有来世,哀家只愿不与皇家沾染半点关系。”
“太皇太后……”动动嘴角,云太妃欲言又止,最终却未再说什么。擦拭泛湿的眼角,眼底掩不住悲怆,扯出一抹笑,“听说御景园的海棠开了不少,花重宛转如降雪,一簇簇很是好看。待会儿臣妾折些来,您看了定是欢喜……”
“唉……也好!”顿了顿,扫了一眼堂下,“你们哭也哭了,看也看了,戏做足了就都下去吧!哀家乏了!”
说完,一脸倦色阖了目。跪在殿内的妃子面面相觑,停了哭啼啼的声,无人敢言语一声。我收拾完残渣,屈膝刚要随她们一同退下,只听帐后传来声音,“慢着……”
蓦地一顿,我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凤榻上的人影微微睁开眼,透过轻薄的纱幔朝我定定望来,眼底风云变幻。
“你留下。”
众人疑惑的目光从我面上划过,皆小心翼翼退出去,大殿没了那帮女人,很快安静下来。
“你还是来了……”
我背对着她没有答话。屋里空气变得几许窒闷。
“你在哀家身上呆了这般久,你的魂体哀家还是能感觉得到。”
“桑荫不徙,哀家活这么些年,从未悔过,唯一便是你出世时,没有直接将你掐死……咳咳……”
“你恨哀家,恨透所有人,不惜翻覆一切来祭奠天下,真是可笑,你别忘了,你也是你口中那肮脏不堪的皇家沈氏一族,你能干净到哪去!”喘口气,她的声音变得急促,“宫闱权威,是耶非耶。自古迄今,狡兔死走狗烹,如今哀家大限将至,当日在祖祀堂上所发的毒誓已破,九泉之下也不用为你们所活。”
昔年太祖玄帝薨时留下御旨,太子贤明持重、权略果断,乃帝王之大气故继其位。皇后梁氏册封为贤寰太后,并赐予垂帘听政之权,于祖堂立誓不可乱政,辅佐新帝大振盛世。
“现在的迦昇国已是千疮百孔,仅是苟延残喘,离灭亡用不了多少时日。遂了你的意,也成了哀家的愿。哈哈,哀家做梦都恨不得你们所有沈家自相屠戮,不得终善。咳咳……咳……”
“呵,真是可惜,梦也只是梦罢了!”我缓缓抬眸,漫不经心看向榻上,红烛于纱帐漏下几许碎影,印在她死白厌戾的面容。“你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到头来还不是成全我,说到底,我真需谢谢你啊!您说是吗?”
“哈哈――”她怒急反而笑起来,目光似浸毒的针,“像!真是像啊……真是不愧是一脉血缘的人,整个偌大的皇氏之中,也就你的性子像极了她……”
“她是谁?”冷目盯着她。
“她?”嗤笑一声,一字一顿的道,“她是哀家仇人,前朝最为尊贵的女子――大歧皇族后裔之女少昭公主,也是你父王的生母。”
……
宫中曾流传过一本野史,上面记载太祖玄帝起兵谋逆,颠覆大歧王朝,拉拢三大族坐上帝位,聘江山娶其中梁家嫡女为后,两人鹣鲽情深。令天下人赞羡。
但书上还记载另外一名女子,虽然只有寥寥几笔,身份格外玄乎,被玄帝终身囚禁在深宫之中,最后郁郁寡欢,没多久就香消玉损死了。后来这本史书消声匿迹,没了踪影,里面的内容也无处考证真假。
如果老女人所说的是真的,那野史中的那女子应该是她口中少昭公主……即为父王生母也就是我祖母。
“一个前朝公主和谋权篡位帝王,隔着万丈的血孽深仇竟然能相爱,真是哀家这辈子听过最大的笑话!吾之蜜糖,彼之砒霜。至始至终他都在利用我。直到死了还要我,凭什么?我凭什么成全他们?”
“争储夺位,弑血相残,我真想亲眼看到迦昇国最后是如何在你手上灭亡的,相信你太祖父在九泉也要安心的闭眼了!”
我却笑了,“难为你煞费苦心的,福兮祸兮,多一时不多,少一分不少,覆灭又如何?按理说,如今我能站在这长宁宫送你最后一程,多亏了您的教导,也不枉我的一片孝心。”
“哼!好一个牙尖嘴利,可惜你父王死得早,如果瞧见他们苦心孤诣的江山灭于你手中是何想法!”
“父王……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侧过头,乖张稚嫩的面容上露出与原貌不符的戾气,眼眸一片赤红蔓延。“父王他就是太过心善,所以皆让你们害去性命……”
走到宫殿门前望着黑漆漆的长廊。我幽幽回头望内殿一眼,唇角忽弯起一抹妖媚的笑,“放心,大哥马上便来陪你,黄泉路上有个伴总是好的。也是孙儿尽的最后一点薄意。”
阴风撩动,红烛寂灭,将我投在地上的斜长影子没入黑暗中。皇宫上空浓稠黑夜不见星辰,只有一轮圆月,瘴疠之重。
空荡荡的大殿里徒留那道枯瘦的身影,翘角宫檐下悬挂的宫灯疯狂摇拽,呜呜咽咽此起彼伏的。
“好!好得狠!”双眼空洞,发出一声凄厉的笑声。血喷溅,染红了床闱纱幔。
心神恍惚,眼前似乎有很多场景重叠……
那一年,春日浓浓,他牵着凤冠霞帔的她走上朱红色的宫毡,一步一步穿过群臣宫婢。执子之手,与君安好。她以为从此他就是她良人。
后来,她才知道,他娶她只因为她的姓氏。任何人冠上梁家嫡女名都可以成为他的妻。
她看到梁家惨败,母亲携着女眷悬梁自尽,父亲与兄长头颅高悬城门,双眼不冥的望着她……
凤鸾殿上,残阳如血,大火肆无忌惮的吞噬。炙热的火光映红半边天地,刺眼惊心,分不清哪是残阳哪是火缘边界。
那个她妒恨的女子静静的站在漫天火光的殿中央,青丝凌散,目光清冷,火光将她一袭云锦染得似血。侧颜娇艳,美而凌人,转瞬消失在熊熊烈火中。
她还看见她念了一辈子的男人,御前明黄色流苏垂帘,他兀自伫在窗前几案旁,石青色缎貂外袍披在肩头,鬓如鸦,容如画,安静淡然饮着酒水。
当初她天真烂漫,他亦温润少年,如今已物是人非……
半壶残酒,清苦醉人。他明知她在里面下了狠烈的剧毒――断念,却还是喝了。血染尽苍华,冰凉的指尖拭过她眼角的泪,眼眸平静的毫无波澜,说,“别怕,我不恨你,也不会杀你……”
他解脱了,却是将她送上后宫最尊贵的位置,在冷冷的深宫守着他的江山,辅佐他和那个女子的孩子。
“阿旭……”
重帷之后,迟暮枯槁的老人嘴里发出一声低不可吟的轻喃,再无气息……
子时,沉沉的钟声打破深夜寂静,太皇太后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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