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兄弟情深 ...
-
宋正则想了想。
这件事,他不想这样躺在床上跟他说,好像自己是在听他的命令,气势都矮了一截似的。
于是又要挣扎着起身。
吴机担心他一动再牵扯到伤口,把身上仅存的那点血都给流干了,便赶紧上前。也不敢再碰他,就微微弓着身子用双手在他胸前一尺远的地方做了个阻止的动作。
“太子殿下,您不可以再动了……”
宋正则看了看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朝床沿下方的脚蹋努了努嘴道:“那你坐到这里来。”
吴机看了看那方方正正脚踏,心道我可真像是个守在老父亲病床前的孝子。撩起衣服下摆背对宋正则坐了下去。
顿了顿,又将身子微微侧过去了些。
“你想知道什么?”宋正则道。
吴机道:“从赛诗会,到钰贵人上位,再到如今的安平王行刺,殿下您似乎都早已知晓会有这些事情发生。我想知道,您是怎么做到的?”
他当然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这样问,不过是想看看宋正则到底会不会真的对他毫无保留。
“因为我已经活过一辈子了。”宋正则道。
吴机知道他这个人一向坦白,可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白。有些吃惊地回头看了床上的人一眼。
发现他也正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看,又有点心虚地回过头来。
“这些事我前世都已经经历过一次了,当然便全都知道了。”
他以为吴机是在惊异他的离奇经历,颇有些洋洋自得地道:“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匪夷所思?”
吴机:“……”
一时竟不知是你更匪夷所思,还是我更匪夷所思。
“所以啊,你真的不要在我面前动什么歪脑筋,你想做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
“哦?真的吗?那敢问太子殿下,我上辈子是否也像如今这样投入了您的麾下?我最后的结局怎么样了呢?有没有高官厚禄,香车美人啊?”
“……”宋正则想了想道,“没有。你上辈子比较傻,就吊死在了宋良则一棵树上。跟着他一起造本王的反,被本王大卸八块扔进河里喂鱼了。”
“哦?”吴机被他胡说八道的功力给整笑了,带着笑腔道,“那如此说来,太子殿下您应该是我的大仇人,我为何还要帮您?不如就此告辞了……”
说着便起身作势要走。
“哎……别!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咳咳……”
宋正则一激动又牵动了伤口,捂着胸口轻轻地咳着。
吴机冷眼看着他自己找不痛快。待他咳完了才又波澜不惊地开口道:“那您如今,有什么打算呢?”
“打算?”
“嗯,对啊?”
有什么不对吗?你想抢皇位,都没有什么计划的吗?
宋正则有点迷茫地看了看那个人的后脑勺。
“就,让父皇觉得,本王比那个宋良则强不就好了?然后心甘情愿的把皇位交到本王手上。”
话是说的没错。可是你认为的“强”,通常跟普通人认为的有些出入。
“我直说了。”吴机道,“就比如如今这个境况,安平王行刺当朝太子一事已是铁板钉钉,你作为当事人之一,有什么打算?或者说,你有没有打算做点什么?”
宋正则又想了想,道:“前世发生这事之后我也去找过父皇。他问我‘恨不恨师捷’,我说‘恨’。他和他的母妃平日里便仗着父皇对他们的宠爱,从不将我放在眼里。小的时候,有几次,瑾贵妃还让师捷抢我的太子印玩儿……”
他像是从来没和别人说过这些,好不容易逮着了一个可以说的人,便告状一样把这些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父皇当时什么都没说,可从他之后的行为来看,他应该对我当时的那个回答很不满意。既然如此,倒不如什么都不做。”
吴机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无奈。
但,这事可不是什么都不做便能过去了的。
吴机站起身来看着宋正则,正色道:“我已同二皇子说了,明日一早,他便会去长生殿外替安平王求情。太子殿下您若想比他‘强’,便需拖着这副重伤憔悴的身体,去做同样的事。”
“同样的事……求情?!你是要我去为师捷求情?!为什么?!他、他可是要杀了我!”
吴机有点不耐地皱了皱眉:“太子殿下可是曾说过‘信我’的话?”
宋正则盯着他的脸,十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既然信我,便只管照我说的话去做。”
吴机望了望屋外,夜色浓重,雨声又淅淅沥沥的响起。
“时辰不早了,太子殿下早点歇息,我先回去了。”
夜雨来得迅疾,不一会儿便从如丝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
吴机来时也不曾带伞,刚走没多远便不得不躲进了沿途的一座宫殿的门廊下。
“吴机公子……吴机公子……”
突闻吕佑恩从后方赶了上来,将一件白色的披风和一把油纸伞递到吴机手里道:“太子殿下让我送您回去,劳您稍候,我去让人赶马车来。还有……”
他从袖筒里摸出一面腰牌,又递到吴机手里:“这是太子殿下御赐的腰牌,有了这个,您以后便可随意进出皇宫。”
他顿了顿,又道:“太子殿下说,让您不要生气,他会按照您说的去做的。”
听到最后一句,吴机突然的有点不自在。
生气吗?哪有……
他一个靠耍弄心机过活的小喽啰,哪来的脸跟金主生气……
可要说没有。他刚才好像的确是给宋正则甩了脸子……
可怕的是!宋正则明明已经看出来了,却没有一点要责怪的意思,反而还主动说,他会照着他说的做。
吴机啊吴机,这次可真的是,有点赛脸了……
吕佑恩把东西都交到他手里以后,便转身去准备马车。
吴机在原地踟蹰片刻,恐怕太子殿下的马车会太过引人,特别是引宋良则的注意,又看雨势渐渐小了,便披上披风,撑着油纸伞自行离去。
临到宫门前,又十分物尽其用的嘱咐先前收了他钱的那个守卫,去通知吕佑恩,这才一步一滑地往小偏院摸了回去。
翌日,长生殿外,细雨依旧。
宋良则跪在湿冷坚硬的青石板地上,双腿似乎已经没了知觉。
太监总管魏勇来劝过几回,但见他态度决绝,便也不再阻拦。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跪多久,但只要这样做对他将来登基是有用的,便是要他跪得再久,他也愿意。
正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听身后一阵缓慢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他有些奇怪,除了他以外,还有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来求见父皇。
他缓缓回过头去,就见宋正则由女伊和吕佑恩两个人搀着,一步一颤,艰难地顺着台阶向上爬。
守在殿外的魏勇一见竟是差点重伤死了的宋正则,立刻大叫了一声“哎呦!我的太子殿下呀!”,急吼吼地跑过来搀扶。
“太子殿下,您不在宫里好生养着,怎么到这里来啦?”
“咳咳咳……咳咳咳……”宋正则一边虚弱无比地咳着,一边执着地往台阶最上边爬,“我来、我来,求父皇饶师捷一命……咳咳咳……咳咳咳……我怕,我怕来得晚了,就再也见不到师捷了……呜……咳咳咳……”
魏勇打了个寒噤。
你们哥几个的感情,啥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哎!太子殿下呀!圣上如今正在气头上呢,谁求情都没用。喏,这不,今一早安远侯便来了,现在还在外头跪着呢。”说着朝台阶上方的宋良则努了努下巴。
宋正则道:“魏公公,您自小看着师捷长大,我相信您也不会忍心看着他被斩首的……劳烦您,再到父皇面前去替本王通传一声,师捷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求父皇饶他一命。”
宋正则想,若是那个叫什么吴机的在这里,一定也会是这样一番说辞。
魏勇见他言辞恳切,又惯道他平素是个直肠子的,当下倒真有几分信了他的真心。
颔首沉思片刻,道:“那老奴便冒死,再去圣上面前造次一番,若实在不行……便是四皇子殿下命该如此了……”
宋正则闻言一脸凝重地抱了抱拳道:“有劳公公。”
魏勇恭顺地弯腰向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急步走上台阶,进了长生殿。
不一会儿,又灰溜溜的退了出来,远远地冲着宋正则摇了摇头,重新垂首侍立在门侧。
宋正则便了然。
但吴机说,要自己与宋良则做同样的事。
现下宋良则仍旧跪在那里,他便没道理先行离去。
于是重新提步继续向台阶上面走去。
他伤得真的很重,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像电流一样的痛感迅速在胸口处延伸。但他要走。
终于,他与捷足先登的宋良则只差了一步之遥。他静静看着那人的背影,忽而轻轻挣开了女伊和吕佑恩的搀扶,用尽全力向前迈了一大步,堪堪越过宋良则所在的位置半足,施施然跪了下去。
“早啊,芒白。”他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