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患者》夙谨

1、第一章

　　“叮铃铃，叮铃铃”

　　闹铃的声音，在狭小阴暗的房间里面不断回响。

　　她眯着眼睛，拉开了窗帘。

　　阳光，照了进来，很刺眼，却很舒服，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房间里很干净，并没有什么东西，一张席子，一床被子，最后，还有一张很矮小的木桌。

　　桌面堆满了书和文具，边角很小的空间，放着一个杯子，牙膏和牙刷，都放在里面。

　　那双白皙的小手，把杯子拿在手中，然后推开房间的门，门外，是一个很老旧的庭院，院里养了鸭子，屎到处拉了一地，房东老太正在喂食。

　　王嫂刚好从院外回来，她手里拿着买给孩子的药，闻着臭味，不免抱怨几句。

　　房东老太装作没有听到，扭身就回到了房间。

　　梦媛端着杯子，出了院，在门外的一口井旁，等着前面的一个中年男人打水。

　　中年男人，也是小院里的住户，男人是王嫂的老公，乐于助人，小院每每有争执，他三言两语的，就能够把争执给化解。

　　“小媛啊，今天是周末，你应该不上学吧”王叔刚刚洗漱好，转身看见了她，疑惑道：“怎么起这么早？”

　　“早点起来去做兼职，没钱了。”梦媛低头的回答后，走到了井前，摇了好几下，等水出来后，她把杯子装满，开始洗漱。

　　身后的王叔已经回去了院里，熟悉的争吵声又开始响起，王嫂又和李叔吵起来了，李叔是酒鬼，王嫂闻不得酒味，但李叔偏偏每天都伶仃大醉，争执，就变的顺理成章，无非是你别靠近哪里哪里，你凭什么管的话题。

　　摇着井水，将头发洗了一遍，梦媛回到了那个不足四平方的房间，提起她从垃圾堆里捡起来的一个旧的黑色双肩包，就出了院子。

　　“等等，别急哎。”身后有声音传来。

　　梦媛停了脚步，她已经听出了，是王叔的声音。

　　王叔跑到她的身边，在她的手心放下了一包早晨奶，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道：“这，也没什么东西好给你的，早上不吃饭总要喝点东西垫垫肚子。”

　　“这是给王嫂喝的吧，她刚生孩子，身子应该还不好。”

　　“没事，还有呢，还有很多，你放心，王嫂我不是疼着吗，你就安心喝了。”说着，王叔低头在梦媛耳边道：“这件事王嫂可不知道，你别和她说，就当是我们两个的秘密。”

　　“嗯。”梦媛点了点头，眼神转向院子：“你先回去吧，我现在还不渴，路上喝。”

　　“这……”王叔目光迟疑，然后笑了笑“好吧，我回去了。”

　　“嗯。”

　　看着他的背影进了院子，梦媛右眼开始跳动，想到昨晚听到的那段话，她沉默的回头又看了一眼院前的小路，然后，径直向前走去。

　　没走两步，身后，王叔奇异的目光，就在院子旁的电线杆后，望向梦媛。

　　转过路口，她像触电一样，瞬间把手中的那袋奶，甩出很远，然后蹲在地上，大口的吸气。

　　冷汗，从她的鼻尖，不断向下滴落。

　　昨晚，出门打水的时候，她听见了王树王嫂在房间里争吵，吵的声音并不大，所以并没有惊扰到更多的人。

　　把头贴在门边，声音，清晰的回应在梦媛的耳畔。

　　“昨天去的检查，孩子心脏已经衰竭到不行了，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你不是说你那个朋友可以帮忙做心脏移植吗，为什么还不好。”王嫂颤抖的声音响起。

　　屋里一阵安静，良久，王叔的声音才低沉道：“没有心脏源，有钱，也买不到。至于黑市里的，是天价，不可能。”

　　“我捐啊，我捐行不行。”叫喊即使压低了声响，也可以听出疯狂。

　　“别傻了。”

　　“呵，你知道的，这是我们最后一个孩子，我已经没有生育功能了，最后一个孩子，她才三个月……”说到一半，王嫂的声音，哽咽起来。

　　在外面偷听的梦媛，已经捂住了自己的嘴。

　　王嫂的孩子，她也逗过，很可爱。

　　顿时间，梦媛难以控制自己同情的心绪，但，下一刻，她就被屋里王叔的话，给吓的心头一颤。

　　“梦媛，是个孤儿。”

　　“你什么意思？”王嫂也被吓到了“……你想……你……”

　　屋里，又陷入了沉默，死寂的空气，似乎在凝聚，梦媛觉得她的腿，已经软了下来，她想走了，却控制不住的继续听下去。

　　“梦媛，她才读五年级，她没有父母，生活费，靠自己捡垃圾，做零工，才坚持下来的，她说她以后的梦想，就是考上大学……”王嫂说不下去，又是一阵低泣。

　　“她能救我们孩子，她是孤儿，不会有人知道。”

　　“可是，可是……”哽咽之后，听不清自嘲还是哀叹，房间里，最终没了声响。

　　梦媛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了她的房间，她缩在角落，把被子将自己裹住，身体，在颤抖。

　　“那孩子，连玉丢了都不知道，真粗心。”房东老太嘀咕的捡起地上的红线，红线一端，串了半块玉佩。

　　这块玉佩，是梦媛被遗弃的时候，身上唯一的信物，她一向视若珍宝，碰都不让别人碰。

　　“什么东西？”听到声音，王嫂恍惚的出了房门，房东老太看了她一眼，不情愿的解释道：“梦媛那孩子身上的那半块玉，掉你房间门槛缝里了，我帮她先收着，等她回来还给她。”

　　“我房间门口，我的房间。”王嫂目光瞪的很大，昨晚，她和王叔还有一段对话，没有人听到。

　　“我觉得外面好像有人，你别出声。”王叔捂住王嫂的口，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房门，门外并没有人，梦媛那边的门，在王叔目光扫过去的时候，刚好合上。

　　“怎么了？”她在里面问

　　“可能太敏感了。”

　　玉掉在门缝，昨晚的动静……难道，那个丫头，都听到了，她要跑了？

　　“王建国，王建国。”王嫂绕过房东老太的身旁，红着眼冲院里的每一个角落去大喊。

　　“疯了，疯了”房东老太厌恶的看着癫狂的王嫂，反身出了院，她去找隔壁的老人叙旧去，至于王家租户，等合约一满，就该解租了。

　　那包奶，是王叔给他的，梦媛不敢去喝，她努力将回忆甩在脑后。

　　肩上的包内，已经装好她所有的身家，她挣扎着起了身，准备逃离这儿，忽然，她听见了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

　　猛的回头一看，王叔正朝她跑过来，脸上，流露出一种梦媛完全没有看到过的表情，一种压抑的平静中，带着浓烈的阴暗气息。

　　梦媛看着王叔的表情，她的大脑被狠狠的冲击，反应过来，她立马的转身，朝着马路的另一边跑去。

　　清晨的街道，人流已经渐渐增多，车在呼啸中驶过女孩的身旁。

　　“找死啊，看不看路”一个司机差点撞到梦媛，司机把车速降下来，把脑袋探出窗开骂。

　　梦媛顾不了这些，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跑，跑到人多的地方，离开那个小院。

　　马路的另一边，是一片拆迁房，这条道，平时的人流本就不多，现在，也根本看不见人，必须要跑离这条道，左转，才是商业街，那里人多，她就可以呼救。

　　已经到了路的另一边，身后的脚步，越来越大，她连回头的时间也没有，只知道疯了一样的向前。

　　脚步，像灌了铅一样的无力，毕竟，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即使早熟，身体素质也远远超乎于同龄人，但，还是太小，她不可能跑很远。

　　当她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辫子，已经被人一把抓住，梦媛瞬间的摔在地上，身体向前滑了足足一米，膝盖的地方，被磨破，血泡直接流出了血。

　　她转过头，身后，王叔也倒在了地上，他摔到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上，痛苦的哀嚎，暂时没爬起来。

　　梦媛试着撑起身，脚太痛了，并没有成功。

　　她艰难的向前爬前，

　　一点

　　一点的

　　向前挪动。

　　身后，王叔已经缓了一口气，他站起来，走向梦媛，一边喘息道：“你跑，你跑什么跑，王叔能害你吗？不上补习班就不上，叔还能强迫你不成，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被车撞到。”

　　补习班……他在说什么，梦媛大口的吸气，她看着前面，原来，已经有好几个路人，已经向她靠近。

　　“救我。”梦媛张开口，惊慌的喊道：“救我，救我，他要杀我。”

　　梦媛向前面的人，伸出了手。

　　没有一个人拉住她，她颤抖着手指，扯着喉咙“救救我，救救我。”

　　“你说什么东西呢，别闹了。”王叔在她身边蹲下来，将她的手按住，然后用一颗药丸，强硬的凑到她的嘴边。

　　梦媛闭上口，不让他喂自己吃下药，没想到王叔直接用手，像铁一样的手指钳住她的鄂。

　　“唔唔，唔。”梦媛被迫张大了口，她疯狂的摇头，泪水，从眼角滑落。

　　王叔手中的药塞进她的喉咙，她无奈的咽了下去。

　　喉咙，很痛，像被火灼烧一样的感觉。

　　“额额。”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那颗药，让她哑了声音。

　　她看着四周围着的人群，

　　看着一双双漠视的双眼，她的手，伸的很高，依旧没有一个人，愿意过来拉一把。

　　为什么，梦媛探身继续往前爬，却被王树一把提了起来。

　　“这是我家侄女儿，精神有点问题，本来今天是要送她去手语补习班的，她偏偏不去，幸好带来药，不然又要发疯。”王叔擦了一把冷汗。

　　四周的人议论纷纷了好一阵，当听到王叔的解释后，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还有人看热闹的走过来，被其他人解释，便散去了一些。

　　梦媛，依旧在王叔手中挣扎，可惜，她不能说话，挣扎，也变的无力。

　　王叔转过了头，他的额上，已经被冷汗湿透，但低头看着梦媛，嘴角，却不觉的暴露出一丝笑容。

　　人群，在散去。

　　清晨，

　　一场不算闹剧的闹剧，已经收场。

　　有一个小女孩，拉住了身旁准备离开的妈妈的裤脚，指着那个无力的在男人手中挣扎的梦媛，抬头问道：“妈妈，那个小姐姐好可怜哦。”

　　“是挺可怜的，她叔不是说了吗，神经病嘛。”

　　“我不是这个意思。”

　　“去，别闹，赶车上学了。”女人无奈的说道，拉着女孩走远了。

　　挣扎了一路，她被王叔抗在背上，拐到了一条小巷。

　　被放下来后，王叔站在她身边，打了一个电话。

　　梦媛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一些，看着旁边的王叔没有顾及她，目光绝望之中，她张口，咬住了王叔的小腿。

　　用毕生的力量，去嘶咬，王叔一声哀嚎，手机倒在了地上，背靠着墙，他抬起另一条腿，直接往梦媛踹了过去。

　　“嗯。”痛苦的一句闷哼，头，受到剧烈的重击，鲜血从她的嘴边流下来，不知道是她的血，还是男人的血。

　　“给老子松口，松口……啊！”脸上的痛苦，转为狰狞，男人的脚如雨点朝着女孩的脑袋踢过去。

　　每一脚，力量都很大，可以听到碰撞到肉的声音。

　　一脚

　　两脚

　　……

　　她的视线，变的异常的模糊，脑袋很痛，很快，牙齿的咬合，松开了。

　　嘴里，好像有一小块很软的东西，很恶心，很想吐。

　　“狗东西，我去尼玛”王叔被生生咬掉了小腿的一块肉，伤口缺失的地方，开始冒血，他也顾不了了，抬脚，就要往梦媛的脸上踢。

　　“算了算了，别打了，别打了。”王嫂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小巷，将王叔拉住了，皱起眉“孩子还小，万一把心脏踢坏了，我们宝宝怎么办？。”

　　“她咬了我一口，你以为我想？”王叔缓了口气，痛苦的坐了下来。

　　看到他小腿上一排牙印和缺口，王嫂一声尖叫，赶紧用手堵了上去，然后她撕下自己的衣袖，细心的开始给伤口包扎。

　　梦媛睁着无力的双眼，她口里的烂肉随着口水，滑落到地面。

　　如果，昨天晚上她直接跑掉，应该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吧。

　　可惜，没有如果。

　　好痛，身体每一处，都很疲惫呢，想就这样睡去。

　　但，万一刚好有人路过呢，梦媛睁着眼，她觉得自己的幻想，太不现实。

　　但下一刻，她就看到了，巷口的地方，一个小女孩，拉住了他身旁妈妈的裤脚。

　　两个人，一起看向了这里。

　　“救我，救我。”梦媛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力量，她举起了被血染红的手。

　　可是，那个妈妈，在看见她身后男人阴寒的目光时，居然一把抱起呆愣的女孩，直接跑掉，消失在了巷口。

　　为什么呢？

　　人性吗？

　　她从未感到的，一股寒气，涌上心头，冰冷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