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问归途》何葭烟

43、边关风雨（九）

　　当庄王再次出现在边关的时候，正值朝堂改天换日之时。皇帝为显示自己爱民如子、为政以德，突然宣布大赦天下。只是，他已是强弩之末，这番打算终究也是要成空了。庄王如今深孚众望，朝野上下皆对他赞赏有加。邹家不敢再出声，陈瑄却在此时乘胜追击，再查程斓旧案。
　　庄王饱受猜疑，被皇帝再次派往边关，但此时早已不同于上次来时。上次来边关，是他意料中事，而这次却是他没想到的。他甚至怀疑，皇帝想要在他来的路上制造个意外，结果了他的性命。
　　不过，因为有元瑾在，他倒是一路无恙。想到这人，他忍不住拿把扇子掀开帷幔，敲了敲那人的肩膀，道：“本王一人，实在无聊，你进来吧！”
　　元瑾瞥了他一眼，直接伸手将庄王殿下推了回去，严肃道：“殿下，无聊总比没命好。事情轻重缓急，殿下还得分清。”
　　庄王没法子，躺在马车里，头朝着帷幔，望着车顶，问道：“你说，陈瑄这次能翻案成功吗？”
　　“若是成功了，他便要身退了，殿下当真舍得放这把剑归乡？”
　　“元瑾，你真是放肆！”
　　“因为我猜中了殿下的心思？殿下，欲成大事者，张口闭口仁义道德，不容人戳穿心思，终究会输的。”
　　“他的确是把好剑，你说得没错”，庄王沉默一会儿，接着又道：“元瑾，我是不是错了。若能如你这般自由自在，才算是真的如愿啊！可我如今，却好似身陷囹圄，非要计划些什么才能保全自己想要保全的人。那个位置，我从来就不想要啊！”
　　“殿下，当你想要保全一个人的时候，就注定要与伤害她的人为敌了。如若不能取而代之，那就要让你的敌人对你无能为力。可殿下，你是在与那天下第一人为敌，且筹划多年，你忍心到头来一切都付诸流水，就为了你想要的自由自在？”
　　庄王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眼神变得坚定，道：“你也好，陈瑄也好，如若事成，是去是留，都由你们。这天下，有你们的功劳。”
　　“殿下，元瑾想讨个人情，还她无罪之身，随你回京。”
　　庄王此行只想好了如何带青绯和她的母亲离开，至于那个无故被牵连的秦思月，他原以为元瑾不会插手，却不想情之一字实在不可捉摸。多带一个人离开也无所谓了，反正回京以后有更大的事要做，如今的违逆再明目张胆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元瑾，你我兄弟一场，何必说是讨个人情，我给你办好了就是。”
　　“可惜，元瑾有颗介之推之心，殿下可莫做了晋文公。”
　　“元瑾，你非要如此吗？”
　　“我只是想提醒殿下，将来还需常记故人功劳，却不可被这功劳所羁绊，乱了天下大计。如此，才算了全了咱们这些人的忠义之心。如今大计将举，殿下万不可再如往昔那般率性而为了。”
　　庄王这时才明白，元瑾所言句句是临别之语。这人向来如此，怕也是腻了做人侍卫之事，想要另找个乐子了。
　　“那秦思月呢？你不管她了？”
　　“她的事还未终结，我管不得。”
　　“你什么时候走？”
　　“到了边关，我便要走了。”
　　此后，庄王没再说话了。他突然意识到，他身上有了一种必须要承担的责任，这责任有个名字，叫天下。做了多年的逍遥王爷，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向来是由着自己。若不是青绯出了事，他大概会就这样过一辈子。而今，他要抛弃那种生活，将过去的自己束之高阁，走上万众瞩目的位子了。
　　身居高位者，向来无人可伴，所幸的是，他还有青绯。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何人呢？他的故交旧友，都要走了。邹冉？事成之后能留他一命已是自己的仁慈。蒋天成？他向来不逾矩。饶青岚？她不过是为了青绯。陈瑄？他只是想为他爹洗刷冤屈。元瑾？这个人没什么所图的，倒是真心对他，可压根不爱朝政。至于朝中那些支持他的其他臣子，无非是觉得他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罢了。
　　如此一想，他愈发想见青绯了。听说她怀孕了，他真是担心不已，所以这次他必须要把人带走。
　　马车停在了城门下，主帅将他们迎进去。庄王没看见元瑾，左右搜寻一遍，却看见了走远了的身影。那身影转过身来，朝他一拱手，然后潇洒离去了。庄王想要追上去，却又止步不前，只能眼看着那人消失在茫茫旷野。
　　庄王转身，对着主帅问道：“那女子身在何处？”
　　主帅不敢怠慢，立即带着庄王殿下去找青绯。
　　到得营帐前，庄王挥退众人，道：“无令不可进入。”
　　他才走进去，青绯就看出了他的不一样。以前，她的明章是一把还未出鞘的剑；如今，这把剑已凌空飞舞，剑气凛然。他不再躲闪，不再木讷，而是大大方方地走进来，丝毫不避讳地看着她，再也不隐藏心底的情意。
　　“我来了，我来接你回去。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听了这话，青绯忍不住泪落如雨，她知道，是时候了，她终于可以回去了。她扑进庄王的怀里，紧紧抱住他，道：“明章，苦了你了。”
　　魏书枚见了此情此景，也是难忍心中的激动，在一边小声啜泣着。她一直都知道庄王对青绯的情意，可没想过，这人能为她的女儿扭转乾坤。不管这份情意能持续多久，好歹能将她的女儿救出这个火坑了。
　　“青老夫人也随同我回去吧，我一定会还青家上下一个公道，为青绯死去的父兄树碑立传！”
　　“老妇平生所愿，仅余青绯一人而已。公道，自在人心，殿下不必为此挂虑。至于树碑立传，斯人已逝，就莫再惊扰了。”魏书枚明白，恩惠加身，亦是过犹不及。她宁愿庄王待青绯好一辈子，也不愿意这好被分散开来。青家上下，白衣而来，自当白衣而去。功过是非，没有活得舒心重要。
　　庄王敬服于魏书枚的智慧，只好点头，不再坚持，便向两人问道：“不知，那秦思月身在何处？元瑾挂念此人，希望我能带她回京。”
　　青绯只觉得能离开边关就是一件好事，便回道：“她要么在厨房，要么在杂役房，要么就在少有人处眺望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