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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边关风雨(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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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青岚是一个通透不过的人,可这些大多承继自她的母亲魏书棻。魏家是百年书香世家,芝兰玉树绕阶前,冠盖簪缨满堂户,真真是涵养深厚的大家族。魏家女子不说个个才华横溢,但也都精通文墨,写得一手好字,往往令追慕者望洋兴叹。
在魏书棻那一辈人中,出了一个刚直不阿、宁折不弯的女子,此人名唤魏书枚。魏书枚向来不同于众姊妹,为人处世很有一番自己的看法,与魏书棻的雅静温文截然不同,但她却同魏书棻关系最为要好。
后来,魏书枚看上了一个赴京赶考的书生。偏偏这书生也是同她那般的人,仁义道德尽藏于心,且付诸于行,是个再正直不过的人。而这书生,姓青,是青绯那冤死的父亲。
当年之事,祸及青家,却无人敢动魏家分毫。一来魏家枝大叶大,其中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恐动全身。二来,魏家不是坐着等死的家族,他们必然会冒死反扑,与皇帝同归于尽。而这,也是皇帝一直不敢动饶家的一大原因。
只是,魏家终究没在青家遇难之时伸出援手,惹得士林一阵嗟叹,也令朝野议论纷纷。事后,饶青岚找到魏家,想要讨个说法,却被轰了出来。此后不过半年,外祖母和外祖父因思念青家诸人过甚相继去世,饶青岚这才有机会看到魏家人的真面目。什么书香世家,什么百年大族,不过是一群自私自利者的巢穴。魏书枚的被放弃,早在她恋上青家那个穷书生时就注定了。
魏书枚也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因此,在失去了向来情深的相公和孝顺懂事的儿子后,她收敛了锋芒,只为保护唯一的女儿青绯。可是,造化弄人,所得终非所愿,她竟然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人糟蹋却无力相救。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好日子,青绯却又不知被谁记挂上了,再次沦落至此。
作为母亲,魏书枚痛得整日以泪洗面。那是她捧在手心里的宝贝,也是她相公最放心不下的小女儿。她自以为有能耐,却分毫施展不得,除了泪水,她竟什么也给不了青绯。
秦思月第一次见到魏书枚的时候,正是秋寒彻骨时,凛冽的风整日里刮个不停,在边关的营帐里呼啸不已,犹如猛兽现身。秦思月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可怜至极,那时她还不知道魏书枚是何人,也不了解她的过往,却打从心底里觉得她可怜。
魏书枚生了一双超然脱俗的眼,长了一对傲然倔立的眉,该是生来就被人敬重的。可是,秦思月看到的魏书枚却是虎落平阳之态,浑身浸染着英雄末路之感,让她好似看到了一朵花的瞬间凋零。可她却不知,在魏书枚眼里,她才是那该可怜的人。经过这一年多来的磋磨,她哪还是云鬓花颜之貌,二十四岁的她竟也如秋风中的落叶般,染上了凋枯的气息。
魏书枚见到秦思月来了,居然没有半分犹疑就道:“你是秦思月吧,先坐会儿。绯儿常跟我说起你,说你是那高山流水的知音,让她好生欢喜。”
秦思月这时才知,原来这妇人是青绯的母亲。秦思月有些拘谨,她总觉得面前的人并不简单,毕竟她能够在这军营中保全自己,并能让青绯在过去几年无人敢冒犯,非有一番大智慧不可。秦思月心底里升起一股肃然,自不会随意对待,就道:“老夫人才是值得敬重的人,青绯身上,依稀是您的影子。”
两人正说着,青绯却不知从哪个方向走了过来,拊掌高声道:“这可真是妙境,一冷一热,一刚一柔,就似这般聚在一起了。”
魏书枚没忍住笑出了声,道:“多大的人了,还耍宝!”
青绯不以为意,兀自找了个地方坐下,正色道:“我听他们说,皇帝派人来这里了,就是不知是谁。”
魏书枚冷笑一声,道:“如今边关尽在邹家人掌控之中,不管派来的是何人,都要颇费一番心思。”
“母亲,如果是我们的人呢?”
“若真是,你便寻个机会走吧,别辜负了你岚姐姐数年来的相救之意。”
“如今能来边关的人,恐怕不是岚姐姐能够指使的。此人,必然……女儿倒也猜不透了。这个节骨眼上,哪能来边关啊!”
秦思月虽然时常同青绯在一块,却不太明白她们母女的处境。一听她们说起边关、朝堂,立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了,只好坐在那儿静静地听她们说。如今她听出青绯有机会离开,就劝道:“青绯,我不懂朝堂之事,可是我知道,这地方你不能再待下去了。”
青绯哪会不明白秦思月为何这般说,但是,她自有她的考量。这次机会,她可以用,但还是不会走。一来时机未到,二来她也不愿意牵累他。
的确,青绯早已猜到此番来的人会是谁。但是,她不能说。她若说了,母亲定会追问其中缘由,她又哪能寻出一个完美的借口来搪塞啊。而秦思月,她就更不能说。她早已对秦思月讲过那个故事,若是被她察觉出什么来,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那人究竟是谁,还是只有她一人知道为好。
青绯其实也不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识得那人的了。或许是因为邹冉,或许是因为士林游玩,不管怎样,他们认识了。她忌惮他的身份,对他很是疏离,渐渐地,他也就不常来找她了。
听别人说,他是个性情恣意的人,向来率性而为。可在自己面前,他却总是一副有话说不出的模样,倒是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情意。她看了觉得有些惧怕,心口一阵一阵地跳,总觉得不见这人就会好了。
后来,邹冉的真面目呈现在了她的面前。她身陷困厄之中,真不知该找何人求助之时,除了岚姐姐倾力相助外,就只有他在想方设法保全她了。可那时,她压根没把他的相助放在眼里,只以为他也是别有图谋。
最终,她受不了在边关遭遇的种种,决绝地离开了人世。可是,她的魂却留在世间,亲眼见着他为了她一夜枯坐流涕,亲眼见着他杀进皇宫却中人圈套,被皇帝下令绞杀。
这样的人,她哪能利用他,又哪能牵累他。她只怕,一着不慎,便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