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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沉落的亚特兰蒂斯 ...

  •   在王阳的学生时期,学校也响应过什么“书香进校园”的号召,在各个班里建起了图书角,后面证明这是个蠢主意。有钱的孩子自有书读,不屑于看这些破书,穷困的孩子则信奉着“能打架比会读书有用多了”的现实法则。于是,那些假模假样的图书角大多数都沦为了堆积灰尘的角落。
      在这样的地方,王阳却很喜欢那些书,也只有他们班的图书角之后还能看的过去。本来这样做是会被其他的同学为了大家的“和谐”而好好“关照”的,王阳能有这样的特权,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他有一个好“爸爸”——孤儿龙。
      从那些书中,王阳知晓了许多许多的故事,在那么多“无用”的故事里面,他唯独对“亚特兰蒂斯”的故事难以忘怀。说实在的,也许亚特兰蒂斯在过去是一座美丽的城市,但如今被谈论的,不过是一堆难以证实的猜测甚至更多的是故意捏造的梦幻传说,说到底,这座城市存不存在都还是一个谜团。王阳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城市,准确地说,正是这份夹于虚幻与现实间的缥缈感吸引了他。
      但无论如何,历史也好传说也好,这座美丽的城市——亚特兰蒂斯最后沉落了,坠入了没有一点儿光亮的深渊当中。

      (一)

      地球在转,村子也跟着在转。
      顺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村子也走上了发展的道路。虽然实际上跟开放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不过领导着村子发展的龙也是托了开放的福赚了不少的钱,就当是这么一回事吧。
      这份浪潮没怎么能改变王阳的生活,他还是在村口前的土地里耕着自己的田。虽然进出村口的车多了一些,但也还没至于就此影响到他的生息。不过即使是王阳这个僻静的地方,过几天也会被河对面的吵闹声所淹没的吧。
      熟练地将桶中的水浇到作物上,这样它们在正午的阳光下也能好过一点。然后,王阳收起了耕耘的工具,把它们抬到了肩上,踏上了回家的归途。
      因为是来历不明的浪子的孩子,王阳在母亲死后也被村人排斥着,所以生活在村口河边的旧房子里。村里那些人既不想弄脏他们的羽翼去与他套近乎,也不敢违背龙的意志去把王阳彻底赶出村子,最终导致了一年一年地过去,王阳的家都是个冷清的地方。
      “哈呼……王阳哥……那东西……”
      背后传来细微的声音,王阳回头看见了一张满头大汗的脸,其主人背着一个大大的方篮子,里面装着各种大小的快递盒,把他的背压得稍稍弯曲。似乎因为奔跑的关系而喘着粗气,说话接不上气来。
      这是村子里的新职业者,快递员狗剩,因为没有车而且村子也不是很大的关系,靠跑着来送快递,某种概念上和过去拉黄包车的差不多。
      “你真辛苦啊,先喝点水再说吧”
      王阳从自己的袋子里掏出一瓶满满的水递给狗剩,狗剩看着水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谢谢了哥,那东西……你搞到了吗?”
      村里的快递员被认为是低贱的职业,一天到晚帮人跑腿,不就像是奴才一样吗,他们这么想着。狗剩也是个孤苦伶仃的人,也许是同病相怜,是少数几个能和王阳说得上话的人。
      “嗯,等会你到我家这边来拿,老规矩。”
      闻言狗剩就殷勤地点着头。
      “明白明白,出了事肯定就我自己负责。”
      得到这样回答的王阳也不再说什么,从狗剩那里收回水瓶,继续往前走,狗剩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狗剩抹了抹头顶上的汗,摆了摆背包的袋子,犹豫地开口说道
      “王阳哥……你从出生以来就没有出过村子吧?”
      “嗯。”王阳随意地应着
      狗剩舔了舔自己嘴唇。
      “跟龙……为什么不出村子去呢?这里偏僻又糟糕,出去的话凭哥的能力,就算不依靠龙也能干出一番事业来的。”
      “……”
      “有了钱以后,在外面建一栋大房子,取个漂亮老婆,不可比这个地方强多了?”
      听着狗剩眼里放光说出的设想,王阳的表情不甚变化。
      “我走了就不会帮你搞到那些东西了。”
      狗剩咧开嘴,与他黝黑的脸相反的洁白的牙齿整齐地排列着。
      “比起那种东西,哥的生活更重要吧。而且也有那么多的了,也够我用的了。”
      “那你不要新的了?”
      “……那还是想要的。”
      狗剩羞涩地笑了笑,并不是为了掩饰尴尬,更多地是一种……心领神会。
      狗剩在岔路口指了指赵家的方向,最后的单子是要到那边去吧,与王阳分别了。“好人要幸福啊!”
      临走的时候还纠缠不休地回头喊话。
      “……好人要幸福吗?”
      细声地自言自语着,王阳看着狗剩跑开的背影绕过远处的拐角,若有所思地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二)
      “等你好久了,王阳。”
      王阳打开咯吱作响的木门,迎接他的是生活在与狗剩截然不同的世界的女性,一位身姿卓越的妙龄女子。但这并非是他的妻子。
      “田里的事多,耽搁了。”
      王阳拉出一个理由搪塞了过去,把肩上的农具放到角落里后,抽出一把木椅示意对方坐下。
      女子伸出手指轻轻地拭了下椅子,发出了“还挺干净的吗”的赞叹,优雅地坐下。坐下这样美丽的女性,即使是那把经年的木椅也没有如同平常那样发出抱怨的声响。
      “京娘,你怎么有我家的钥匙?”
      这位在王阳家里也落落大方的大小姐不是别人,是与王阳十多年前就相识的旧友,村里的大户——赵家的千金赵京娘。
      “龙给我的。”
      京娘轻松地回答了。
      “……”
      “怎么了?我对他说要来你这,他就把钥匙给我了,也幸亏这样我才不用在门口等那么久。”
      “……没什么。”
      王阳拿来两个杯子,翻找着柜子。
      “我这里只有便宜的绿茶。”
      “都好。”
      龙有时也会到这里来,王阳为了这种情况也买了一些茶,但茶具是没有的。王阳没有那种经济,就是屋子也没有一点翻新,到处都是岁月的痕迹。
      王阳冲茶这当会,京娘慵懒地桌子上拖着下巴,自然地翘起二郎腿。身上的无袖连衣裙一看就能知道用了不错的材质,裙摆则是适应潮流地只盖过了膝盖。这样的装扮在这样的破屋子里,京娘也不显得掉价,反倒衬托着美丽的容颜而增添了出尘感。
      王阳,这座房子的真正主人,则给她递上茶水,如果不是王阳露出的无所谓的态度,他看起来就会像是京娘的仆人吧。
      “你最近不应该很忙吗?为什么还来我这里。”
      京娘在前几天的时候有“预约”过,不过倒是没有客人不经主人同意就进屋的就是了。
      “就是因为这样才来的,只有这里能稍稍清净一会。”
      京娘准备吐苦水似地探前身子。
      “本该是忙上忙下的,结果不过是一天到晚要说那些应酬的话,每个人都跟攀关系似的,而婚礼什么的,我父亲完全不让我插手,自顾自地就和龙把所有的东西都决定好了。”
      没错,京娘要成婚了。就再过几天,她和龙的婚礼就要举办了,想必会十分盛大吧。村子里的大户的绝佳的千金闺女与衣锦还乡的人杰的结合,理应会受到莫大的期待,各种各样的人都会想乘着这个时候拉点什么关系吧,和赵家的关系还是次要的,关键的是现在作为村子发展的顶梁柱的龙。连赵家本身都在干这种事,龙在村子里没有房产,赵家就要他住进了村子里最好的房子里,就是他们家。虽然龙极少会在,但就是这样也说明了很多问题了。
      “……就好像这场婚礼跟我怎么想的毫无关系一样。”
      京娘在不满地嘀咕着。
      王阳也不评论,静静地听着。
      “每个人都在说些套近乎的废话,在家里听那些垃圾话,实在是顶不住了。”
      京娘手指旋起垂到耳边的发梢,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从学生时代开始,京娘就留着一头典雅的长发,在其他人眼里,京娘应该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给人大家闺秀的印象吧,但其实她是一个很勇敢还带有一些野性的女孩。那天晚上之后,王阳就对这个观点确信不疑了。
      “要是真惹我生气了,我就直接逃掉婚礼。”
      京娘赌气地说道,就像是青春期少女会开的玩笑一样。
      “那样对龙不好吧。”
      王阳却突然插话了。
      “啊……也是呢……”
      京娘掩饰愧疚地低着头,视线却闪闪烁烁地看向王阳。
      “……龙是通达的人,如果是逃到某个可靠的人那里去的话,龙也会同……”
      “婚礼能顺利举行就好了。”
      没等京娘说完,王阳就平淡地打断了她,好像他真是那么想的一样。
      “……这样啊。”
      京娘放弃地把头别过去,有气无力地叹着气。
      王阳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样子,一如既往地招待“客人”。
      “说了那么多,喝些茶吧。”
      王阳看着坐在对面的京娘。京娘好像有点生气,也不在维持平时那份优雅了,直接一口就把茶咽了下去。她成长了,成长为她的美丽增添了妖娆的魅力,本就杰出的容颜,加上这样的气质,足以吸引任何年轻男子的眼球吧。
      “我再去斟一杯。”
      就在王阳转头回来的时候,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还有其他人会来找你吗?真是稀奇呢。”
      “大概是田上的事吧,我可能会出去一会,你乐意就继续在这里休息好了。”
      “——知道了,话说我有些倦了,别让别人进来就好。”
      之前就应付了许多人,又说了那么多话,可能是累了吧。京娘放松地倚在椅子上,合上了双眸。
      王阳看着京娘的脸庞、呼吸舒缓下来后,转身去开门了。

      (三)

      狗剩认为王阳哥是个很好的人。
      他现在刚好把上午的快递送完,按照约定向王阳家走去。
      不仅仅是因为与王阳有着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交易关系,更是因为王阳哥亲切的待人态度。即使是面对着自己这样在村子里地位低贱的人,话里也没有一点傲气,也不曾鄙夷过自己,和这个村子里的其他人截然不同,说不定正是因为这样王阳哥才住在村子偏远的地方。
      不过狗剩一直不大能搞懂一件事,既然王阳哥已经住在了甚至不太能算作村子的一部分的村子的边上,又和在外做的风风火火的龙大爷那么要好,为什么不和他一起离开这个村子呢?这种事情不难做到吧,要是自己,早就有多远跑多远了。
      ……啊啊啊啊,都是想不明白的事情。
      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炙热的光则灼烧着狗剩。狗剩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即使没有跑步了,这身体的热度还是降不下来。
      话说今天特别热啊,更想干那种事情了,等下回家就……
      狗剩吧本来就很短的袖子完全撸起,露出了因长期背重物而锻炼出来的结实的肩膀,一边不断擦着汗,一边抖动着胸前的衣布透气,企图凉快一点。
      这活干得我真是累死累活的,在这种地方没人看得起我,老婆都找不到,能出去外面弄个漂亮老婆该多好啊,城市里有那种地方吧,找个漂亮姑娘嘿嘿……开玩笑的,有那钱还是老老实实地建房子好。
      狗剩走到王阳家门前,想到要取的东西,即使不是第一次了,狗剩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敲门的手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规规矩矩地轻敲了门板三下。
      顷刻,木门静静地被拉开,王阳提着一个黑色的袋子现身,站在半开的门间。
      “喏,这就是说好的东西,再说一遍,出了事情我是不会认的。”
      “知道知道……我怎么会把哥爆出来呢。”
      狗剩连忙哈腰结果,无心地就从王阳的身体的间隙里瞄到了屋子里面,一抹明艳的色彩在他眼前飘过。
      正当狗剩想要看得再清楚些的时候,王阳从里面走了出来,挤开了狗剩。
      “诶?王阳哥,你这大中午的要到哪里去?”
      “田地上有些事忘了。”
      感觉这句话有点奇怪,田地上有什么事非得大中午出去的吗?虽然感到有些不自然,但狗剩毕竟也不是种田的人,何况才刚从王阳手上接过拜托了的东西,他特不好说什么。
      王阳一从门口移开身子,那半开的门就像狗剩透露了不大的屋子里的一切。
      这也许是狗剩一生里觉得时间最漫长的时刻。虽然门从半开到关上不过片刻,仅仅够狗剩瞥一眼的时间,但是狗剩却感觉过了有从天堂回到人间那么久(注: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即使门已经关上,狗剩还是呆呆地站着,好像他的意识也被门关在了屋子里面。
      平时的话,狗剩早该兴冲冲地跑回家,打开用积蓄了好久的钱才买到的放映机,开始今天的欢乐时光了。
      也许是预想狗剩很快就会离开吧,王阳也没管杵在原地的狗剩背身走了。等到狗剩回神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了王阳的身影。
      “也是啊……毕竟是王阳哥……”
      认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的狗剩苦涩地感叹着,收拾了一下东西也准备回去了,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下屋子,但是木门把他的视线都挡在了外面。
      狗剩的心情很复杂。虽然他说“哥的生活比较重要吧”,但是发生这种事情心里还是有些接受不了。怎么说呢?如果是一起贫困的朋友的话,理所当热地会想要他过得更好吧,但接下来你发现,即使是贫困,他也比你过得好得多得多,或者说,本来以为可以心境相同,但其实彼此就完全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孤独、不甘、无奈各种各样他分不清的情绪把他的脑袋搞得乱七八糟。狗剩本来脑子就不大灵光,被这样情绪扰动着,心里不免烦躁发热起来。
      这个时候,狗剩看到了一丝希望……不,是一丝门缝。
      ……王阳个出去忘了关门了吗?
      狗剩下意识地将手伸过去,也许本来他是要把门好好合上的吧,但手指却撞了上去,门吱呀一身开得更大了,那吸引他的身影又一次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王阳哥到田地去了,没人能把门关上了……
      ——所以我要把门关上才行!
      没有人拦着我,就能一直这样看下去了……
      ——得把门关上,不然可能有人会进去的!
      光是看的话,不觉得有些可惜吗……
      ——看一下就行了,赶紧回去!
      啊,身体好热,脚也停不下来……
      ——不能再走了!
      就算我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来阻止我的……
      ——对不起,王阳哥。
      狗剩脆弱的意识再也没能坚持下去,眼前的面就如同被搅成浆糊一样,然后,跌入一片漆黑中。

      (四)

      龙,没有必要回到这个村子,或者说不应该回到这个村子。
      他无亲无故,从孩童时期开始就没有可依靠的人,在这村子里面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怀念的回忆,即使是为了偿还当初启程的钱财也好,也不必像现在这样回到这里,又和这个糟糕的地方扯上关系。但,他就是回来了。
      “嗯~这个地方,不错嘛,空气清新,绿荫缭绕。”
      走在旁边,穿着运动劲装的青年却赞叹起来。青年的行动轻松随意,虽然和龙年纪差不了多少,但比起在社会上混出了不怒自威气势的龙,青年看起来要年轻许多。
      “不过是个烂到极点的普通地方罢了,梁树凡。”
      龙像说着什么理所当然的话的样子。
      青年的名字是梁树凡,是不知道为什么缠上自己的家伙。每次认真逼问他的时候,他就会打着哈哈说“我是被老板的气质吸引了啊”来混过去,行为戏剧得就像是从小说里出来的。虽然是这样,龙也不得不承认,梁树凡还算个头脑机灵的人,还算有用,也并非那么讨厌他,就暂且把他留在身边。
      “明明你是在这个地方‘起源’的?”
      树凡语气欢快地反问道,好像是看不惯龙稳重的样子地戏弄着他。
      这个人总是说些难懂的话和搞这种奇怪的举动。
      “这样的话,你是想要在这里定居咯?”
      “啊啊——”
      树凡的兴致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声音的欢快感消失了,还带上了一点失落。
      “那还是恕难从命,毕竟……这个地方,很快也会变成我所讨厌的样子的吧。”
      虽然好像呛到了树凡,但还是搞不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只稍稍灰冷了一下,梁树凡又回到平时欢呼雀跃的样子。
      “先不说这个。老板,之前您说的好友就在这个村庄里吧,真是好想见他一面,能把老板这样的伟人举荐出来的又是怎样有趣的人呢?我都等不及要见到他了——”
      这个家伙,一天到晚都是这种聒噪的样子。诶,要是他说的那个混蛋也能像他这么能说就好了。这两个家伙,只有让我都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这一点是一样的。
      龙暗叹了一口气,不再回应他,就任树凡在耳边叫唤,反正自己是老板,默默地走也没问题。
      不一会儿,他们一如预料地见到了在田地边坐着的王阳。
      是预料,而非预约。只要龙回到这里,无论是否想要见到王阳,都会自然而然地在某个地方遇见王阳。
      王阳在等他。龙没有证据,但却毫不怀疑地认为是这样。
      “中午好,龙。”
      王阳礼貌地向龙打了招呼。
      “哦。”
      龙只是应了一声,他身边的梁树凡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靠了上去。
      “您就是王阳先生啊!哦!!这样一看还是卓尔不群、出类拔萃、人中龙凤呢!”
      梁树凡脸上挂着职业式的微笑,一边说着一些明显就是废话的奉承,一边哈着腰摇着王阳的手。
      “哎呀,老板常跟我提醒您呢。”
      “龙吗?”
      王阳似乎对这句话起了反应,转过头来看向龙,对现在的状况一片茫然的样子。
      梁树凡注意到了王阳的视线,醍醐灌顶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梁树凡,是您好友龙手下的一个普通~员工。”
      “只是个烦人的混蛋。”
      龙对树凡那种一点也不好笑的表演发出不屑的声音。
      王阳看了看嘲讽着树凡的龙,和明显就是虚假地笑着的树凡,略有所悟地笑了笑。
      “那到我家里去说吧,田地里的活也忙完了。”
      王阳的家,上次去是什么时候……离开了村子就没有去过了吧。以前,自己还经常去,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变化。
      龙和树凡走在稍后面。龙看了看在前面带路的王阳,他还是如同十年前一样的短发,容貌看着也没有什么改变,也许高了一点,但还是穿着和以前差不多的衣服,。
      大概他什么都没有变。只是,也许自己从来就没有搞懂过王阳。
      “怎么样?”
      龙轻声问旁边的树凡。树凡也压低声音地回答道。
      “一如预料地是个怪异的人。感觉……嗯,就不像是住在这个村子里的人。”
      这次来到村里,。树凡也跟着龙见识了不少村人,也应该知道这村子是怎么样的了。
      “这话你对我和京娘也说过,别说那些废话。”
      龙带树凡回来是有条件的,不然没事就带着一个烦人的家伙在旁边就是在自讨苦吃。要求他“观察”王阳,这是树凡少有的长处。但是,这么多年了,即使是从童年时期就开始的熟识,龙感觉对王阳的了解越来越少。
      “呀咧呀咧,这两者不大一样,怎么说呢……王阳先生他啊,感觉不是生活在这个村子里,而是生活在别处。”
      “他不就住在这里吗?”
      树凡否认地摇了摇手。
      “不是那种意思,那种气质……”
      树凡困扰地抓了抓自己的头皮。
      “……与其说不是生活在村子里,不如说不是生活在这个世界里,而是活在别的什么地方,和这个村子很近,那种在夹于现实与虚幻之间的边界的气质。”
      “用我能听懂的话说!”龙有点生气地提高了影调。
      “哎——”
      龙意识到了自己的声音,抬头就看见王阳往自己这里走来。
      是听到自己说话了吗?感觉到王阳的眼神有些细微的变化。
      “龙。”
      王阳呼着他的名字,指引着他向前看去。
      前面就是王阳的家,熟悉的木门现在半开着,散发着不详的气息。大概是因为王阳语气里有一些颤抖,让龙有了这种感觉。
      不过,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龙都不会因为区区不详而退却。他轻轻地推开了门。屋内的光景即使在不算明亮的光线下也展现得清清楚楚。
      白色、白色的身体、白色的液体。
      黑色、黑色的身体、黑色的瞳孔。
      □□的京娘的边上靠着□□的男人,用着他“□□”的眼神,呆滞地看着推门而入的龙。
      这可真是恶劣到极点的画面。

      (五)

      树凡是一个侦探,他自认为是一个侦探。
      因为自己的兴趣现在依附在龙的身上,原本想着自己可以从侦探的职业上休息一会,结果还是得做回自己的本职工作。果然是侦探这个职业本身就有着什么诅咒吗?
      “狗剩先生,为什么你干了那种事情?”
      “啊——!我怎么干了那种事情!我对不起王阳哥!”
      在牢房或者说是小黑屋的地方,树凡对狗剩的审讯进行着。
      如果让这里的警察来搞的话,估计不是殴打就是没有营养的逼问,毕竟这件事情在他们看起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只不过对面那个狗剩好像就会大喊大叫和流泪忏悔而已。
      “狗剩先生!请你冷静些,要是你真对不起他的话,就把事情经过好好告诉我,把王阳先生的关系撇清楚,你可是在他家里作案的!”
      还好树凡之前把那些蠢蛋警察都撵了出去,用龙的名义。要是那些警察看到这种样子,让他们办事,估计狗剩这条命就都没了。
      “我不知道怎么说……”
      好吧,果然狗剩也是个指望不上的蠢蛋。
      “那我问你答,可以吧?”
      狗剩耸拉着头,做出了肯定的表示。
      “好,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在那里,一般来说,王阳先生的住处都是冷冷清清的。”
      “我……我,我只是恰好走到那里……”
      显而易见的谎言。这不重要,如果这个时候揭穿他的话,就没有下文了。
      “那为什么要袭击京娘小姐?”
      “……不知道……就忍不住就袭击了……要是没有做出这样的事情就好了。”
      狗剩脸上满是懊悔的表情。
      在自己为数不多的相近的人的家里袭击了一位位高权重的女性,这会带来许多不利影响的,狗剩大概也懂这个道理。不过有一件事情……
      “那,你干得爽吗?”
      突然这么被露骨的问道,狗剩的脸一下子红得像是要烧了起来,
      意外地羞涩,就像……怎么说的,沉默的人的心里藏着野兽?
      “不知道……”
      “请你好好回答这个问题,现在是在审讯。”
      “……我真的不知道……”
      “难道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用的什么体位你不清楚?”
      狗剩点了点头,然后就害羞地别过了脸去。
      梁树凡翻开了笔记本,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这件事就是我的错,和王阳哥没有关系的。”
      狗剩以为树凡在写报告书吧,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为他的王阳哥撇清关系。
      梁树凡站了起来,走到狗剩面前。
      “脱下裤子。”
      树凡这么说道。
      “诶——”
      不管三七二十一,梁树凡最终完成了最重要的事情,从狗剩身上采取到了应该和现场见到的相同的白色液体。

      “怎样?”
      龙坐在警局里面,向从牢房回来的梁树凡发问道。
      村子的警察是落后的,他们多多少少地都受到了龙的恩惠,而且村子的命脉现在把握在龙手上这么说也不为过。所以当龙提出要自己来进行审讯的时候,警局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
      “目前警察们,我是说正常的警察会接受的结论是这样的:晃到王阳家附近的狗剩,偶然发现了在王阳家睡着了的京娘,在王阳先生疏忽锁门的情况下,狗剩见色起意睡奸了京娘小姐。”
      “没有其他的了吗?”
      “现场没有其他的属于狗剩的东西,狗剩与小姐在我们进去的时候都属于神志不清的状态。值得一提的是,在狗剩的家中发现了相当数量的违法影片。”
      虽然平时是那种放浪形骸的样子,在他的本职工作上,梁树凡还是体现出了良好的职业素养,一丝不苟地工作着。
      “违法影片?”
      “就是小黄片。”
      结束解释的梁树凡站在旁边看着身为老板的龙,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而龙只是拖着下巴略低着头,想着什么事情。
      “……王阳呢?”
      “王阳先生与我们一道,虽说他有疏忽,但现在还没有被当做嫌疑人。”
      两人的沉默持续了一阵子。最终梁树凡开了口。
      “老板,您该到赵家那边去了。”
      龙毕竟已经不是当年可以随心所欲的孤儿了,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到时候把‘真相’告诉我。”
      留下这句话的龙踱着步离开了。
      老板大概也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吧,这件事情的“真相”。
      梁树凡看着远去的龙的背影,心隐隐约约地痛了起来。
      这件事情的“真相”梁树凡很容易就搞明白了,就如以前一样,然后那句诘问再次刺痛着他的心灵。
      “‘真相’有什么用呢?”

      (六)

      黄昏的余晖落在京娘的脚边,就像夕阳回味着它的辉煌一样,京娘回忆起了她的过去。
      那件事情以后两天了。听说经历这种事情的人,情绪会变得极端,易怒暴躁,不是大哭大笑就是眼神空洞。京娘却没有那种感觉,也没有那种反应,只是静静地待着。说不定这样子的自己也算是变得奇怪了起来。也许,自己只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好。
      想不起来当时的事情,意识清醒的时候就已经回到了家里,一堆人围着说着奇怪的话,就只有这种印象。详细的事情也是后来听龙的手下说的。
      为什么偏偏是在那个地方发生这种事?
      更多的是一种不大合理的懊恼。
      这种不大好的事情也给京娘一些便利,为了不触京娘的霉头,过来找京娘说烂话的人大大减少,自己也可以沉默不理他们,不用做虚情假意地应酬了,终于清静了下来。
      “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对您家来说还真不幸——”
      从不知道哪里来的二叔的表亲的爸爸的侄子,听说他原本是打算今天过来祝贺婚礼,现在看是来道丧了。
      “唉,偏偏是这个时候。”
      父亲可惜的叹气道。父亲为了婚礼的事情忙前忙后,结果却出了这样的糗事,婚礼这样的喜事是不能再正常地进行的了。
      “听说,还有更不妙的事情……”
      什么的侄子压低声音地说着,好像接下来要说出什么不能告人的大秘密。
      怎么办呢?京娘的心里也明白有什么要担心的。
      “听说京娘那天不是安全期,要是不小心怀孕的话……”
      那就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大概想说这个吧。而和龙的婚礼肯定就无限期地推延了,毕竟不会有人喜欢白白无故地喜当爹的。
      父亲的脸立马就黑了下来,突然的神情变化让这个人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失礼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生气了吗?没有喔)
      受到主人这样的黑脸,什么的侄子也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
      父亲的黑脸也不只是因为这个人说了失礼的话。如果是空穴来风,那何惧之有呢?作为父亲的他,为了按照传统避开女性的危险期举行婚礼,特意探明了女儿的安全期,而那一天就是好死不死的危险期。
      这种事情说出去的话,龙肯定无论如何都不会娶自己的女儿的了吧,父亲很自然地会这么想。在父亲的价值观里,像龙这样的人杰就更受不了这种耻辱。
      “我早就说过了,不要再跟那个混小子见面的!”
      的确,是有说过这样的话。大概是龙刚出去的时候吧,因为那个时候借王阳钱的事情暴露了。但在之后龙回来的时候,基本每一次去王阳家里,父亲也都是知道的,这次也是。
      “他就是个什么都干不成的废物,一天到晚就会碍着我们家的事情。当年借的钱还是龙帮他还的,结果他还阻了龙的烟缘。他只会带来不幸而已!”
      父亲不满地发着牢骚,咒骂着什么都没干的王阳,无论哪一句,哪一句都是……无名的怒火涌动着,你什么都没有做却贪求着报酬……
      “父亲你只是想着给自己带来意义吧!”
      “什么……!”
      赵京娘不甘心再当个乖乖女了,反正自己都已经这个婊子样子,泼妇一点把所有的怒火倾诉出来,也没有所谓了吧。
      “你根本就不知道王阳这个人怎么样,甚至其实你连龙都不了解,不过是觊觎他的财产罢了!”
      “啪”清脆的一声,在京娘脸上留下赤红的印记。
      “你竟敢这样说话!”
      “孩子他爸!”
      京娘捂着自己左脸颊,狠狠地瞪了自己的父亲一下,蛮横地把他推开,夺门而去。
      “你这逆女!你给我回来……”
      父亲的吼叫被无情地抛在了身后,京娘头也不同,只顾低头往前走,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汽车驶来的声音,还有母亲“对不起,她……”的声音。京娘什么都不想听,心一横,张开双腿跑了起来,她一心只想离开这里。
      京娘走得越来越远,她不是在徘徊,那样子太过窝囊了,但她却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只是走着走着,远离村子的中心的家,远离那些阿谀奉承和假惺惺的人。所以,最后到达了这里。
      夕阳已经退场,今晚皓月当空,繁星暗淡。皎洁的月光洒在草地旁悠悠流动的小溪上,反射则闪闪磷光。草地上随着月光留下了细削的影子,影子的主人静静地仰望着天空。
      “王阳……”
      京娘轻轻地呼着影子主人的名字,不自觉地向他走了过去。这个地方,对于京娘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曾几何时,也是如同现在这样两个人在这草地上,是怀念和苦涩却不可或缺的记忆。今晚的月光勾起了京娘的回忆,王阳会不会也想起当年的事情呢?
      王阳似乎听见了京娘的呼唤回过头来,看到京娘后神色变得复杂。
      两天前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今晚的月色真美。”
      京娘这样说了,走到了王阳旁边,和他并肩站着,欣赏着他熟识的天空。
      那个时候,自己也没能和王阳走得那么近。
      “是啊,今天晚上的月亮特别圆。”
      王阳果然理解了她的意图,说着平常的话赞美着月亮。现在,就不要去想那些令人不幸的事了,让那些记忆就如同流水一般飘走就好了。然后,那些沉于溪底的石块慢慢地浮了上来。
      “十年了,这个地方就好像没有变过一样。”
      村子里面早已经随着发展的春风而变得焕然一新,而这个地方就好像没有受到影响一样安适地保持着。
      “因为这个地方承载着过去的记忆啊。”王阳说道。
      村子里面没有什么历史的古迹,曾经存在的东西也被岁月的洗礼而变得面目全非了。结果能承载记忆的就只剩下着一成不变的草地了。
      犹豫地,京娘开口了
      “十年前的夜晚,和今天很相似呢。”
      “是吗……”
      浅浅的月光笼罩了王阳依旧俊俏的容貌,却为他的神情抹上了一层面纱。两人轻手轻脚地坐下,野生的青草顺势弯下来软软地撑着她们的身体。
      京娘随着王阳的视线看向了天空。
      天空是如此的吸引人的啊,京娘想。无边无际的深邃。明明被困在这小小的世界里,光是看着天空,就好像能到任何地方去。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冷冷的,像是沐浴在月光中一样,就好像什么都能做到一样。
      小溪流淌而过,无风的夜晚里剩下潺潺的流水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隐埋了许久的话也会流畅地吐出来吧。
      “呐,王阳,你知道吗?”
      “嗯?”
      “直到现在,我啊,仍然喜欢你。”
      轻而易举地说出来了。在无数次假想中,总是以为会有什么大量的铺垫,什么特别的契机,一次又一次地幻想,又一次又一次地否决掉。现在,没有征兆地,不做准备地却自然地说出来了。
      “十年前的时候,其实我一直在后悔,那时候轻易地发怒了,没有好好地把话讲下去。”
      “……”
      “我啊,一直爱着你啊,当年即使想着‘不可能再收回来’,还是把钱借给了你,结果你却用这笔钱让龙去了远方。”
      京娘撩起自己的发梢,轻闭这双眼,带着一种幸福的微笑,即使没有得到回应,也在忘我地倾诉着。
      “要是我也能到远方去,去到谁也不认识我,我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在那里成一个家,再也不会来了。”
      桃李年华的京娘轻启朱唇,不是诱惑更似恳求的姿态说着自己的愿望。
      “呐……带我去吧,不是龙,也不是其他什么人,只是你就好,王阳,带我去往那个地方吧……要好好地负起责任……”
      这样的愿望,王阳没有像当年那样干脆利落地拒绝,却也没有作出肯定的回复,只是缄默。
      静静等待着的京娘,静静地思考着的王阳,人外之物们对于他们的困苦无能为力,也没有兴趣,只能放任这片沉默越走越远。

      (七)

      人的沉默只能由人来打破,人一定会来打破人之间的沉默。
      “啊,是要好好负起责任来——”
      是与王阳柔弱的声线不同的,低沉而坚决,从声音里就能感受到主人的决心。
      “你来了,龙。”
      龙就在那里,不偏不倚地站在他们的背后。即使是在惨淡的光线下,也能清楚地明白龙的眼里没有任何笑意,他不是来说恭喜或是当起媒人的话的。
      “——负起伤害京娘的责任。”
      龙从来都不是那种会因为别人无干系的过错而责怪别人的人,他一直都是很认真的家伙。
      “什么意思……”
      “王阳,侵犯京娘的罪魁祸首就是你吧。”
      龙一字一句地宣告了罪名。
      对于这个罪名,京娘不可置信地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王阳却还微微地笑着。
      “我可什么都没干——”
      王阳这么说。这是名为龙的青年一生唯一一次识破近二十多年的挚友的谎言。
      “不对!你不是什么都没有干,而是什么都做了。”
      龙下定决心要揭穿这一切。
      “什么都不会剩下的”,梁树凡这么对他说了。龙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一定要揭开真相,无论如何都想要知道,一如命运的指引。
      “无论是狗剩还是京娘都没有当时的记忆,狗剩当时连发生了什么都记不清楚了。”
      “那是因为他太紧张了吧。”
      “但是京娘呢?刚入眠的京娘会连那种时候都醒不过来吗?王阳,你给京娘下了药吧。不仅是京娘,你给狗剩也下了药吧,能激发□□的药;在□□案之前,狗剩也看到过好多次京娘,身体给出的反应都没有那么强烈。”
      “不是真的,对吧……王阳?”
      京娘瞪大着眼睛看着王阳,还是一副不可置信地样子,就像是要王阳做出否定一样地询问着。但是王阳并没有回头,只是收起了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龙。
      “证据。”
      龙到现在还是不知道王阳在想什么,既不是自信满满地看着自己,也不是畏惧着要揭开真相的自己,而是索求着……
      自己已经没有回头的道路了,龙想。
      “树凡采集了现场的□□和狗剩的□□,但后者并没有发挥作用。”
      龙顿了一顿。
      “因为现场的□□是失活的,梁树凡的话说就是有人给京娘做了避孕,那一天恰好是京娘的危险期。一个临时起意□□的人是不会给对方做避孕工作的,何况狗剩根本没有那种东西。能做这一切的,只有你了。”
      龙盯着王阳的眼睛,那片黑色是那么熟悉,但却如此的深邃而不可测。
      “告诉我,为什么?”
      龙无论如何都想要知道答案,就算怎么伤害彼此都好,龙都决定了要知道“真相”。
      王阳再也无法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不是能一直“生活在别处”的。

      (八)

      龙终于还是来了,虽然因为那个叫梁树凡的人,时间比预料中的要早得多。
      “为什么?”
      龙这么问。王阳知道自己必须回答这个问题,不然龙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吧。到底怎么样呢?也许自己就是在等着回答这个问题,但他并没有自信能不能好好地作出回应。
      “我,一直仰慕着你,坚强而又强大,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你吧,和弱小的我完全不一样”
      小时候开始,就没有人能阻挡龙,龙想做的事情,下定决心要的东西,没有一次是失败的。想要保护谁就保护谁,想要做成什么就随心所欲地去做什么,不像我们,我也好,京娘也好都,都被无形的事物束缚着。龙不一样,有着一颗不羁的灵魂,正是这样,也只有他能离开这个地方。
      “我曾想过,我把车票给了你,我这辈子就可以不用再见到你,如果你能一走了之就好了,”
      龙曾无心或许夹着意思真意地说过要“出人头地”,王阳真正希望这个愿望能够实现,所以即使用了点恶劣一点的手段欺骗了京娘的感情,也要把龙送出村子。不出所料地,龙凭借着他的魅力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
      “发达了也好,在外面成家了也好,只要再也见不到面了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如此的痛苦下去了。可你却偏偏一遍又一遍地回来,是为了‘出人头地’这个愿望而炫耀着吗?”
      对于王阳来说,存在于此处的,只有过去的龙,只有过去和自己相依为命的龙存在于自己的世界里。在遥远的昔日,那确切是一段幸福的时光,但是终有一天……“他不可能一直都陪着你”,那一天京娘是这么说的。对于现在的王阳,这里,这个地方,这个村子,是名为“亚特兰蒂斯”的最后救赎,一个幻境。决定将自己的心意永远掩盖的王阳只能生活在过去的幻境里,那间于现实与虚幻之中的“亚特兰蒂斯”。要是离开了这个地方,自己肯定就会因为感受到与龙的分离而无穷地痛苦下去吧。
      “结果,你不仅频频归来,还决定在这里成家?哈?在这个村子里成家,还是和这个蠢女人?这是什么烂想法!我接受不了,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接受不了你在我面前和女人结婚的样子啊。”
      只要不是在这里,王阳想自己还是能忍受的,即使“亚特兰蒂斯”摇摇欲坠,应该也能维持下去,从送龙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就是这么想的,如今,这最后的理想乡也随着婚礼的消息敲响了丧钟。
      明明自己还是这个样子,等待的人却已经决定要离自己而去了,还把这种血淋淋的事实残酷地抛到自己的眼前,这要我怎么接受得了。
      在沉落之时,作最后的挣扎吧。王阳想。
      “我……爱着你啊……”
      王阳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挤出了这短短的一句话。所有自己该做的事情这样就做完了,接下来就只要等待就好了。
      龙走上前来,月光照到了他的脸上,慢慢地抬起了他的手。
      龙既没有动摇,也没有嘲笑他,从头到尾认真地听完了王阳的独角戏,然后就轮到他将帷幕拉下,宣告这场别扭的戏剧得完结了,就像历史中一样,将“亚特兰蒂斯”推入暗黑无比的深渊就好了。
      一个全力地冲拳砸在了王阳的腮上。
      即使龙已经好久没有不需要使用暴力了,但他依旧强壮,这样的一拳直接让王阳的眼前一黑,无力站起的他释然地向后倒去。
      这样就行,至少在最后的时候,是你毁灭了他,至少是你……
      王阳就顺着这个势头昏昏睡去。

      (结)

      事情并不是总是如愿的,不如说是总是不如愿的,哪怕是最后安息的祈愿也不能实现。
      王阳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空上仍挂着那轮明月,他只是昏过去一片刻而已。他还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身体,一部分原因是之前被重重地揍了一拳,另一部分是他被龙抱在怀里。
      “我不允许你这样离去。”
      龙下命令式地说道。龙双手环抱着他,王阳的头靠在龙的肩膀上,看不到龙的脸。
      “不愧是龙呢,在外面做了大老板以后就变得这么有威严了。”
      把心里面的沉积的感情都倾泻出来的王阳,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放松了下来,靠在龙上说着调侃的话。
      “既然你已经这样痛苦而犯下了罪行的话,那就给我负起责任来,继续活下去。”
      “不要勉强我了,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不可能自己再走下去了。”
      “既然是我的原因的话,那我就拖着你走,我绝对不会如你所愿地逃到其他的什么地方去,我就在这里。”
      龙宣示出了自己的愿望,决不妥协的愿望。这对于王阳来说,就像是向他展现了奇迹的光芒,即使是在夜晚,也耀眼得让他眩晕。
      神啊,多么美好的光芒。
      “你愿意一直在我的身边吗?”
      王阳像是被表白的少女一样确认着对方的心意。无论是真正的情侣们,还是王阳,都不必说这样的话。不是为了确认着对方的心意,只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幸福。一如既往,王阳都彻底地了解龙的话语和龙的真意。
      “没错”龙肯定地回应了。“如果你感到痛苦的话,我就和你一起痛苦下去,这是我的责任。”
      “亚特兰蒂斯”也好,过去的回忆也好,王阳都没有比现在要幸福,就像是灌下了满满一口上好的糖浆一样甜蜜。
      如果这样的幸福能够持续下去,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好。
      “和我一起走下去。”
      龙用着低沉、威严的声音,却说着像是那些稚嫩少年会说的情话。王阳觉得有些滑稽,但心里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龙的决心,甚至能够看到那份未来。
      未来吗……这样子我倒有些不舍了。
      龙一直都是那么温柔,在王阳的心里形成了答案。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龙将王阳抱得更紧了。
      “因为我是你的‘爸爸’啊。”
      月夜之中不会升起太阳,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果然,什么都没有改变呢,不过这样就够了。
      人外之物们不能理解人之间的戏剧,只是恒久地注视着他们。从存在之日开始,月亮就袖手旁观地高高挂在天上,事不关己的小溪潺潺流过不闻不问的小草,照应出爱莫能助的京娘。
      今晚的月色真美,一如过去,什么都没有变。
      默言,王阳用他健壮的双手决绝地推开了龙。经历多年的农田生活,王阳的双手里也充满了力量。从口袋里面回来的右手里闪烁着金属的荧光,然后王阳把那片凶器精准迅速地插在了自己的心脏上。
      “这样子死去,也算是满足了……”
      王阳安心地微笑着躺在了草地上。
      这个地方终于改变了,孕育出了一朵鲜红色的花,慢慢地盛开到整个草地,流入透明的小溪中。皎洁的白光在这妖艳的红色中相形见绌。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地方了,能够承载记忆,构建出虚幻的梦的地方。
      无论怎么说,最后的最后,“亚特兰蒂斯”和它的子民沉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短篇《生活在别处》的后日谈,“生活在别处”原句出自于诗人兰波的诗句。
    在红色的城墙上,
    将阴森的光线抛向高高的天穹。
    在那片野性与皎洁的黑色大陆,
    诗人在星光下,
    去寻求采集完美的神所撒下的花朵。
    诗人,
    生活在别处,
    在沙漠海洋,
    纵横他茫茫的□□与精神的冒险之旅。
    洪水的幽魂刚刚消散。
    但这里更多的是引用了米兰昆德拉《生活在别处》中的释义。“别处”即意味着远方,意味着漂浮于现实以外的人生理想。但人是生活在现实中的,总有一天,人们也不得不从“别处”回来,而那个时候,一切的真相将被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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