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平游》三羽

1、狼入狐口：一

　　时值黄昏，最后的日光拼了命地涌出云层，却穿不透层层密布的绿意。

　　林间照常是一片暗色，小孩抬头望望，心里多了丝焦急的意味，脚下也就加快了些。

　　其实掂掂背上的分量，今天收获不少了，但想想那表面亲切的笑容，小孩心里颤了颤，还是决定继续找找。弓着腰拨开一丛丛高些的草木，小孩搜寻的目光蓦地就凝住了。

　　他抖了抖，到了没忍住后退一步，这时似乎才反应过来，一声高呼便划破了林间的宁静。

　　“怎么了？”

　　片刻后，一袭青衫出现在视界，来人一脸平静，生着一双狐狸般的眼，嘴角噙着抹淡雅的笑意，即使是在偏僻暗沉的树林间，也是一副施施然的模样，一步步走得不急不缓，端是生出一种不着烟尘的气息。

　　小孩却显然没想到这么多，看到来人就仿佛见了救星般扑了过去，抓住袖子就再不放手：

　　“大……大哥，有死人！”

　　姜宬闻言轻轻挑了挑眉，嫌弃地抽了抽袖子：

　　“跟我走过这么几次了，怎么胆子还这么小？”

　　小孩也做不出别的反应，只是汪着一双眼睛可怜兮兮地松了袖子。

　　姜宬悄悄翻了个白眼，便拉着小孩的手走近了些。感到手上一紧，姜宬按着小孩蹲下，示意他去翻翻两人的药篓看看今天的成果，转身开始查看地上的“尸体”，有意无意将小孩视线挡了个完全。

　　摸摸脉搏体温，检查了下伤口，姜宬皱了皱眉，又俯下身去欲扒拉开人眼睛，正见到“尸体”眼皮一动，一口气吸进呼出，正好扑在了自己脸上。

　　姜宬僵了僵，才愣是将陡然耸起的神经安抚了下去。摇头叹了口气，姜宬艰难地把人架了起来。

　　“大哥！”

　　小孩清点完一回头，正好见到这诡异的场景，眼睛都瞪开了，

　　“你你你……你要帮人埋尸？”

　　“不是，带回去。”

　　姜宬刚把人架起来，便感觉气力肯定不足，正尝试着混乱地变换姿势，随口便回了过去。

　　等他放弃地准备直接把人拖回去，抬头就看到小孩更加惊悚的眼神。

　　姜宬认真想了想，发现自己忘了说一句话。

　　“人还没死呢。”

　　不过如果这么放着，那也就是早晚的事。

　　“我看他伤得挺重，而且明明之前断了心跳脉搏了，现在居然还没死，不如抬回去研究研究。”

　　就这么折腾一路回去，尸体兄最终还是躺上了姜宬家的床。有了灯光映着，再等姜宬随意清洁了一下，那人的样貌就逐渐清晰起来。小孩没耐住看了一眼，又是抖了抖缩了回去。

　　尸体兄按理长得是很好看的，符合大部分人英俊的定义。但也许是眼窝深了些，又或许是嘴唇凉薄了些，总之莫名地给人一点阴沉的感觉。再加上此人一身玄衣也掩不住的丝丝血气，手上始终不曾放开的尖利匕首，怎么想怎么叫个来者不善。

　　小孩又转眼看了看姜宬仔细端详的样子，仿佛把人头发丝都研究了一遍，心里便又生了一丝钦佩。姜大哥某方面的毫无意识与随之而生的毫无畏惧，还是一样的可怕。

　　无论如何，姜宬本着做研究还是要给人报酬的态度，不急不慢地治了几天，尸体兄的情况倒也渐渐好转起来。但小孩每次到了姜宬的小庐，依旧是不敢去招惹床上那人的。他祈祷了几天但愿尸体大哥能早点好起来，毕竟天天看着一个杀手似的人躺尸实在不好受。

　　后来不知道是姜宬医术高，还是小孩的心愿总是能被听到的，某天早上，这持续了几天的常态就被打破了。

　　当楚羿睁开眼时，还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味道。

　　他等着眼前模糊一片慢慢散去，就只看到一方草屋顶。有些不解般眨眨眼，楚羿还是没反应过来。等到他自己琢磨了一下到底发生过什么，才意识到现在似乎是大事不好。

　　按理说，他现在不是该躺在哪个荒郊野岭，醒来后也是一个人萧瑟风雨中么。

　　这难道是被人捉住了？

　　一思及此，楚羿甚至没有费心思去多想想，就立刻接受了这个事实。真是够惨淡的了，在半死不活的情况下，居然还被抓住了。楚羿想伸手敲敲额头，就感到一阵酸痛。愣了愣，楚羿才想起自己现在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而现在的他，简直是任人宰割的典范。

　　但要是真的任人宰割，他就不叫楚羿了。眼神暗了暗，楚羿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便只剩一片毅然。

　　他忍住全身的疼痛，扶着床板一点一点蹭了起来。
　　坐了好一会儿缓了缓力气，楚羿又开始尝试着下地。他一路调整着姿势，竟也就这么站了起来。

　　茫然地站了片刻，楚羿意识到自己应该走下一步了。但是下一步往哪儿走呢？楚羿一步一步沉重而缓慢地往前走去，心中却是轻飘飘地，飘得他脑子也是一片白茫茫。

　　他任由视线四处逸散，而房间里面实在空的可怕，也使得他的目光更没了落点。

　　这么空的房间，不是拿来关人的，还能是住人的不成？

　　直到他看到桌上的几个小木碗。

　　楚羿站在原地，直直盯着几个小木碗，仿佛盯着什么庞然野兽。他的瞳孔缩了缩，最后却还是无奈地散回原处。

　　日微斜，鸟返途，人归家。

　　姜宬还没进屋，就发现了不对劲。

　　其实要不发现才难吧。

　　姜宬站在几寸外，对这样的布置展现了最大的无言以对。他的窗特意开在了可以轻易看到自家床的位置，而床上的病人躺得乖巧安然，一动不动，一如前几日。如此说来，倒像是什么事也没有。

　　可问题在于，就算病人躺得再好再正常，如果本来被他安置在人身侧的细丝断掉了，那这病人也绝对没有表面看上去的安然。就算这病人能在睡梦中忍着病痛翻下身去碰断了丝线再翻回去，顺便一提，如果真是这样他也很佩服这人的神经或是自己的助眠药物。

　　可是正常情况下他的地板也没这么干净。

　　另外，其实人处于睡梦中并不会那么安静，人入睡后呼吸反而会变绵长，失去刻意控制，身体起伏也会更加轻松自然。最重要的是……

　　楚羿听着门被轻推开，脚步声随之稳稳传来，直到床边停下，之后便是轻微的衣物窸窣。楚羿猜测这人是俯下身来观察自己情况了，却还是生生控制住了自己，作出仍是沉睡的模样，微不可见地崩起了神经，等待着最后一击即中的机会。

　　“阁下，是醒了？”

　　等不得了，楚羿猛地睁开眼，手上如电翻转，瞬息间已将匕首抵上身前，却是一空。

　　全力一击却缺了落处，楚羿差点被带得趔趄下去，赶紧稳住身形扑在了床边，一抬头便正好撞进一双眼睛。

　　姜宬安然地坐在地上，用好笑而平静的眼睛看着他。

　　“阁下，小心点，身体还亏着呢。”

　　这要是被知道了，一定会被师父骂死的。这是楚羿最后闪过的一个念头，在他立刻手一抽动掷出匕首前，眼前却已经黑了下去。

　　好歹，这匕首还是扔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