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繁锦时》蚂蚁的虎牙

37、温暖和冰凉

　　（陆晓颂）

　　连续很多天夜里，陆晓颂都会仔细想韩依依那天说的话，越想越觉得自己其实也没那么惨，她父母健在，从事正经职业，虽然逼她改变性取向但并没有毁她一生，总体来说，他们还是为了她好的，只是用错了方式。

　　于是正月十五下午，陆晓颂买了些东西回家了。

　　陈建秀开门的时候明显愣了几秒，然后眼眶湿润了。

　　“快快，快进来。”陈建秀有些无所适从，说话生分的像是有客人来家里做客。

　　“谁来了？”陆伟杰从卧室走出来，看到陆晓颂也是一愣。

　　“晓颂回来啦？想吃什么爸爸现在出去买。”陆伟杰说着就要去拿外套。

　　“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吧，不用这么麻烦。”陆晓颂也有些拘束。

　　家里什么都没变，还是她走时候的样子，只是阳台的植物似乎换了一些。走进自己卧室，床品是她没见过的，枕头边有本杂志。

　　“你爸打呼噜，所以妈妈有时候在你这屋睡，”陈建秀知道陆晓颂敏感，立刻解释道，“ 没事颂颂，妈妈给你换干净的床单和被罩。”

　　“不用了。”陆晓颂轻轻的说。

　　又觉得她这样说会让陈建秀伤心，于是又说：“ 我现在住那里离我工作地方比较近。”

　　“哦……”陈建秀语气透着失望，“ 颂颂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呀？”

　　“做促销员。”陆晓颂回答，她并没有说是临时促销员。

　　“做促销员很累吧？”陈建秀问。

　　“也还好。”

　　陈建秀心里想着回头托人给陆晓颂找个工作，年后她就成年了，再加上有人介绍，工作应该没那么难找了。

　　晚饭依旧是陆伟杰掌勺，大鱼大肉的满满一桌。

　　“你三十没回来，爸爸今天好好给你补上，”陆伟杰笑呵呵的，“ 喝点儿？马上就要成年了，也是大姑娘了，跟爸爸妈妈喝一杯？”

　　“女孩子家的喝什么酒，你这爸当的。”陈建秀赶紧在一旁制止。

　　陆晓颂有些尴尬，说喝也不是，说不喝也不是，其实她不愿意喝，她喝了酒就话多，还特别容易脆弱，她怕她今天狠不下心走出家门。

　　“那算了，你妈不让，那你喝饮料吧！爸爸记得你爱喝绿茶，置办年货那会儿就买了一箱子，想着你回来喝。”

　　陆伟杰起身去厨房，打开橱柜门搬出一箱绿茶，拆箱，拿出两瓶，又返回来放在陆晓颂面前。

　　看着父亲这一系列的动作，陆晓颂鼻子酸了又酸。

　　这个家现在看来如此温馨，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暴力事件，父母看上去很爱她，一切都以她为中心。

　　虽然没喝酒，但是陆晓颂还是心软了，在陈建秀的一再挽留下，陆晓颂答应在家里睡一晚。

　　“颂颂，妈妈给你换床单去。”陈建秀很开心。

　　“不用，真不用。”陆晓颂想阻止陈建秀，毕竟她只住一晚而已，而且她没有洁癖，就算有她也不至于嫌弃自己亲妈。

　　“得换得换，姑娘好不容易回来，要睡干净床单。”

　　“真不用，妈，真不用。”

　　这一声“ 妈”叫得三个人都红了眼，她已经好久没有叫过“ 爸，妈”了，陆晓颂看着陈建秀准备去换床单的背影，定在半路，几秒钟之后肩膀开始轻微的抖动。

　　陆晓颂走过去拍拍陈建秀的肩膀。

　　“想换就换吧，我以后不忙就回来。”

　　陈建秀迅速的擦干眼泪，换上了笑容，眼眶还是红红的。

　　“哎！”

　　“我帮你。”陆晓颂跟着陈建秀进了卧室。

　　＊

　　从正月十五那天起，陆晓颂隔个三五天就回家住一晚，陈建秀和陆伟杰表现出很满意的样子，一直念叨说回家就好，能回家就好。

　　陈建秀托人给陆晓颂找工作，很快有了回应，叫陆晓颂去面试，一家运动品牌店的导购员，半天班，相比促销员轻松多了。

　　陆晓颂决定听从陈建秀的安排，为自己准备了自我介绍还练习了很多遍。

　　“李胜男，哥们儿要换工作啦！”陆晓颂出门准备找个小馆子提前给自己庆祝一下，边走边给李胜男打电话，“ 我去改善伙食，你来不？”

　　“告诉我地址，我一会儿就到。”

　　陆晓颂正要说出地址，手机被人一把抢过去。

　　这回堵她的是几个男人，没有一个眼熟的。陆晓颂脑袋里飞快的转着，劫财？不可能，这几个人看着都比她有钱。劫色？更不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多男人同时都有特殊癖好。

　　“手机还我。”陆晓颂冷冷的说。

　　“叫你那小哥们儿啊？有用么？你就算再叫十个八个也没用，老子今天照样打的你满地找牙！你现在求老子还来得及，老子尽量不打你脸。”其中一个男人的指头都要指到陆晓颂鼻尖上了。

　　陆晓颂左手打开男人的手，右手接着直接抡起一拳打到男人下巴上。因为身高的差别，这一拳并没有多大杀伤力。

　　但是却足够激怒对方。

　　于是一帮老爷们儿围着陆晓颂一阵拳打脚踢，陆晓颂想着明早要面试，死命的护着脸。

　　“畜生！你们给我住手！”陆晓颂耳边传来愤怒的女声。

　　“住手啊！你们还是男人吗？这样打一个女孩！”陆晓颂听清了，那是韩依依。

　　“呦！这是个女孩呀？臭婊／子，你不早说，那我们就换一种方式弄她，”为首的拉开还在打陆晓颂的一个男人，“ 没听见么？女的！嘿，老子还没试过这么新鲜的。”

　　“你敢！她还没成年，我告诉你，你敢动她我保证让你死牢里！你们都死牢里！”韩依依快步走到陆晓颂跟前，蹲在地上想挡住还趴在地上的陆晓颂，声音愤怒的都在发抖。

　　“哎呀！我好怕呀！你出来卖的时候不也没成年么？你让谁死牢里了？我怎么没听说？”为首的哈哈大笑，其他人也跟着哄笑。

　　“你不就是记恨那天她们带走我还打了你们么，今天你们打也打了，我跟你们走，这事算扯平了，”韩依依慢慢冷静下来，“ 今天你们人更多，要是觉得就我一个不过瘾，我掏钱，叫几个开朗的姐妹过来。”

　　“呦！那天不是还装纯洁嫌我们人多不愿意吗？今天就为了这么一个不男不女的死变态，都献身啦？哎呦老子好感动。”

　　“再给你三千。”韩依依牙齿都要咬碎了。

　　“韩依依，会数数不？你数数我们多少人，三千够干嘛的？你打发叫花子呢？”

　　“那就五千。”韩依依听出来了，跟这些人谈钱比较靠谱。

　　陆晓颂肚子上挨了好几拳好几脚，痛的半天说不出话，听着韩依依一再妥协忍让干着急。

　　“老子给你五千，哥们儿几个今儿就睡了这个半男不女的，也值了。”

　　“那你说个数。”韩依依站起来，准备跟着对方走。

　　“这样吧，我也不跟你多要，回头你再跟外头说我敲诈你，不合适，不多不少就一万吧，你给我一万，再叫几个姑娘来陪我这帮兄弟，这事算完了。”

　　“好。”

　　“不……不要……”陆晓颂勉强挤出几个字，她想爬起来，但肚子太疼了，头也晕的厉害，想翻身都难。

　　“你放心，我都习惯了，我给李胜男打了电话，她很快就到了。”

　　韩依依没扶陆晓颂，头也没回的跟着那些男人走了，她是怕陆晓颂抓着她不让她走。她了解陆晓颂，她知道就算她不喜欢她，哪怕鄙视她，也不会看着她为了她而赔钱又陪人。

　　后面陆晓颂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捶着冰凉坚硬的地面，嚎啕大哭。

　　*

　　李胜男赶到的时候，陆晓颂坐在路边丢了魂一般。

　　“你没事吧？要去医院吗？”李胜男围着陆晓颂转了一圈。

　　陆晓颂脸上有些淤青，一只眼睛肿的老高。从李胜男过来，她没抬一下头。

　　“你给点反应啊！打傻了？”李胜男有点急，她认识陆晓颂这么久，没见过陆晓颂这副样子。

　　陆晓颂突然站起来往小阁楼的方向走去，脚步很慢。李胜男在后面安静的跟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着陆晓颂的样子，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这时候也没法问。

　　陆晓颂回去倒头就睡了，什么也没说。

　　一觉醒来已经八点半了，昨天发生那么多事，她忘记了定个闹铃。和人家约好的是九点去面试，那个商场离现在住的小阁楼有段距离，打车过去也得将近半个小时。

　　陆晓颂拖着酸痛的身体，抹了把脸就出门了。

　　大冷天很难打车，她已经站到心灰意冷了才遇到一辆空车，车子在有雪有冰的马路上也开不太快。

　　终于抵达的时候，九点零五分。

　　店长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她的装扮上了。

　　“我是来面试的。”陆晓颂清清嗓子，有些尴尬，她起来虽然没照过镜子，但是根据疼痛程度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是什么鬼样子。

　　“哦，”那个店长回过神来，“ 哦，面试啊，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陆晓颂知道她迟到了五分钟，虽然觉得理亏，但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路况，她觉得也不算很过分。

　　“我……那个……不好打车……”陆晓颂结结巴巴的说不完整一句话。

　　“我认为我们不需要一个没有时间观念的人。”那店长放下这样一句话就去干活了。

　　陆晓颂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陈建秀知道这件事，又要对她失望了吧？她这个人，难道生来就是为难别人的？

　　陆晓颂很想自己去和陈建秀说这件事，陈建秀此时就在旁边那个商场里上班，可她没脸去，真的是“ 脸”的问题，她顶着这样一张脸去找陈建秀，怕是会给她丢脸吧。

　　回到住处，李胜男还在睡着，她决定还是给陈建秀说一声。

　　“我今天起晚了，面试迟到了，没过。”尽量轻描淡写的一条短信。

　　陈建秀的电话很快打过来。

　　“怎么会起晚呢？没定闹钟？”陈建秀语气里是有些责备的，但听的出来她已经尽力在掩饰了。

　　“忘了。”陆晓颂依旧淡淡的。

　　“你是忘了定闹钟了还是忘了要面试这回事了？”

　　“忘了定闹钟。”

　　“怎么会……不对，你一定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果然母女还是连心的。

　　“没什么事。”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再给你问别的。”

　　挂掉电话，陆晓颂去天台抽烟，突然灌进来的冷风惊醒了李胜男，她透过玻璃窗，看到陆晓颂一直在打电话，一遍一遍，但是一直没有人接。

　　陆晓颂克制了很久，她内心深处其实是想把昨天发生的事当做一场噩梦，可她做不到，她强迫自己去想别的事，平时是思绪很多的一个人，今天却突然变得好像没事可想，只能想到昨天，韩依依为她赔了别人一万块，还跟着那些人走了。

　　韩依依的确是做惯了某些事，可是这一次她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保陆晓颂。陆晓颂觉得，就算卖了自己她也还不起韩依依。

　　陆晓颂来回踱步，一遍一遍打着那个一直没人接的电话，一根一根抽着烟。

　　“面试怎么样？”李胜男出来，也是盯着她的脸看。

　　“我脸花了是吗？”陆晓颂问。

　　“是有点……惨。”李胜男回答的很不给面子。

　　“艹！怪不得一路上那么多人看我。”陆晓颂放下手机，又拨过去放在耳边。

　　“既然能说话了，能不能把哥们儿当哥们儿，说说到底怎么了？”李胜男走过去要了根烟。

　　“现在还不想说，你试着理解我吧！”陆晓颂有些烦躁。

　　鬼使神差的打了另一个电话。

　　张佳楠接到电话，从网吧出来去了和陆晓颂的约定地点，附近公园的健身器材场地。

　　化雪的天气，冰雪吸掉了阳光的温度，冷的让人心颤。

　　陆晓颂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这脸怎么弄的？”张佳楠还没走近，就有些心急有些愤怒的问道。

　　陆晓颂看到张佳楠第一反应居然是觉得踏实，然后悠悠道出昨天的事情。

　　也许和不是那么熟悉的人讲自己难以启齿的事情反而让人觉得安心吧，跟李胜男都不愿说的事，她毫无保留的告诉了张佳楠。

　　张佳楠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几乎是一句一顿的说：“ 这事我帮你搞定。”

　　＊

　　韩依依还是没什么消息，但陆晓颂现在关心的不止是这个了，她手机里收到了几条彩信，是那天打她的几个男人的照片，一个个鼻青脸肿。

　　事情似乎更复杂了。

　　她不是不想报仇，但她更想自己想办法去报仇，她现在又牵连到了别人，发彩信的手机号码是陌生的，她打过去问也并不是张佳楠的声音。

　　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没法参与，但所有的事情又都和她有关。

　　“爽吧？”张佳楠接起电话的第一句。

　　“到底怎么回事？”陆晓颂有些后悔那天把所有事都告诉张佳楠了。

　　“你别问了，反正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找我就行了，”张佳楠喜悦的声音里透露着她一贯的爽朗，“ 对了，钱也要回来了，我不想让你欠那个女人的。”

　　“我欠她的不光是钱。”

　　“你别给自己找负罪感了，她是做什么的你忘了？这点事对她没什么。”

　　“你觉得没什么？”陆晓颂有些生气。

　　“好了，好了，现在事情解决了，你是来我这拿钱还是给我账号我去银行给你存？”张佳楠听出陆晓颂语气不善，立刻转移话题。

　　我去拿吧，你不用专门跑去银行了。”

　　挂掉电话，陆晓颂试着又给韩依依打了个电话，还是没接。

　　于是她给韩依依发了条信息：“ 你在哪？我还你钱。”

　　想了想怕韩依依误会，又发了一条：“ 我朋友帮要回来了。”

　　等了好久都没有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