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繁锦时》蚂蚁的虎牙

35、神秘的女人

　　（陆晓颂）

　　跟张佳楠在一起感觉很轻松，这姑娘属于敢爱敢恨有话直说的性格，陆晓颂自己比较闷，她就喜欢跟和她互补的人在一起。

　　两人吃饭她完全没有跟陌生人在一起的拘束感，张佳楠很会引起话题，完全不用担心冷场，即使有几分钟没人说话，也一点都不尴尬。

　　陆晓颂不由的想，这样和谐的画面，是不是证明她和张佳楠很合适呢？

　　心里正开着花，手机响了。

　　“呵，真会挑时候。”陆晓颂看着屏幕上的“ 韩依依”心想。

　　想了想挂了电话，她实在不知道该和韩依依说什么，韩依依比她大几岁，一夜情这种事应该知道事情结束了该怎么做啊，况且看韩依依的样子，经历一夜情应该也不是一次两次。

　　早上陆晓颂还怪不好意思的，韩依依反而像个嫖客似的，就差来根事后烟了。

　　这女人社会阅历丰富，陆晓颂有了英子的前车之鉴，有些害怕和比自己年长的人相处。而且韩依依对自己一定是有所图的。

　　她没办法把韩依依对她的举动当做是喜欢她，她觉得自己和韩依依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没办法扯到一块。

　　很快，手机收到一条韩依依的短信。

　　“我只是想跟你说我今天没法跟你吃完饭了，你自己吃点好消化的东西，以后少喝点酒。”

　　陆晓颂看着这些字，又有点于心不忍，回了一句：“ 知道了。”

　　“是谁呀？”张佳楠问。

　　“一个姐，没啥事，闲聊，我说我忙呢。”陆晓颂随口扯了个谎。

　　“哈哈，你可真忙啊，赶紧吃这猪大肠！超级好吃！”张佳楠指着一盘溜肥肠眉飞色舞。

　　陆晓颂赶紧夹了一筷子，她超爱这口，可是跟其他女生吃饭她们几乎都是嫌弃这种装屎的东西的，张佳楠点的时候她就暗暗吃惊了一下，看来她俩真是臭味相投了。

　　吃完饭俩人又一起压了会儿马路，陆晓颂没有邀请张佳楠到小阁楼去，张佳楠也是自己在外头租房子的，陆晓颂把她送到楼下就走了，她觉得这回她要含蓄一点。

　　而且，她还有个韩依依的问题没解决。

　　想到韩依依她就觉得头昏脑涨的，她昨晚干嘛要喝断片？还有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韩依依的眼神，韩依依的语气，都让她觉得压抑。

　　可是陆晓颂不懂得怎么拒绝，直接说“ 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是人家韩依依也从来没明确的说过一句喜欢呀！

　　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她做不到这么绝情，她害怕别人因为她而感到失望。

　　回到小阁楼，李胜男已经在了，垂头丧气的在那抽烟。

　　“怎么了兄弟？让人给煮啦？”陆晓颂过去拍拍李胜男肩膀。

　　“快了，”李胜男叹口气，“ 我妈让我去学厨师。”

　　“你不乐意啊？”

　　“废话，能乐意吗？不是你想的那种去个饭店跟个师傅当学徒，是让我去学校学，我好不容易从学校解放了，又让我去上学，这不玩儿呢么！”李胜男一顿牢骚。

　　“去哪学呀？远么？”陆晓颂也挺舍不得李胜男走的。

　　“就咱们市的一个民办学校，倒是不远，可是我真的不喜欢学校生活呀。”

　　“咱们市那个学校啊？那你不用愁了，放心去吧，我听说过，那儿管的可松啦，马文她们那帮人里也有那个学校的，一星期不去上课都没老师管的。”陆晓颂安慰到。

　　“真假？”李胜男的星星眼证明她已经完全信了。

　　“骗你干啥？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没事找乐呵呗！好好学，以后吃饭就靠你了！”

　　于是李胜男直接给她妈打电话说她同意了，让她妈帮她报名，专业选了个西餐，因为觉着洋气。

　　“你个崇洋媚外的货色！”陆晓颂嘲笑她。

　　“哎呀，学出来开个西餐厅，多好，你看现在遍地中餐厅，偶尔遇着一家西餐厅又贵的要死，你懂啥，这叫商机！”

　　“行行！你能耐，你赶紧开，你开了西餐厅我去给你打工去，到时候别忘了我。”

　　两个人哈哈一乐陆晓颂把韩依依的事都抛到脑后了。

　　＊

　　韩依依这些天也没忘了和陆晓颂联系，偶尔还约陆晓颂吃饭，但陆晓颂都说自己要去兼职给拒绝了。

　　其实她一有时间都去找张佳楠了，她宁愿跟张佳楠在寒风里压马路，也不愿跟韩依依暖烘烘的吃火锅。

　　不过陆晓颂还是去找韩依依了，因为韩依依在电话里哭了，说自己在酒吧喝多了，遇到几个老男人纠缠。

　　陆晓颂拉着李胜男拎着甩棍就出门了。

　　韩依依来的这间酒吧算是高消费有后台的类型，陆晓颂带着甩棍没能过了安检，她把甩棍扔给李胜男让她在外头等她。

　　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几个男人围着韩依依还在灌她酒，一边灌还一边骂。

　　“给老子喝！老子就要看看你他妈喝多了还那么多事儿不！老子人多咋了？还能不给你钱？”

　　“给她衣服扒了，光着喝！”一个酒鬼提议。

　　“艹！你给她扒光了人家以为咱们强／奸呢！嫖／娼罪和强／奸罪哪个重你不清楚啊？”

　　“喝！喝！赶紧……”为首的话音没落就被陆晓颂一个酒瓶制止了。

　　陆晓颂把酒瓶砸到掐着韩依依脖子那人的头上，然后拉起韩依依就往外跑。

　　李胜男在外头早做好了准备，几个酒鬼本就脚底发软，被抽了几棍子挨了几拳就趴地上爬不起来了。

　　韩依依电话里说自己喝醉了，可跟着陆晓颂跑起来一点不含糊。

　　陆晓颂跟李胜男把韩依依带到她们经常去的24小时营业面馆，这个时间，面馆里几乎都是在醒酒的人。

　　“你不是说你喝醉了么？”陆晓颂有些没好气的问。

　　“我有什么办法？我酒量的确不错，可是就算我清醒着也敌不过几个大男人呀！”韩依依委屈道。

　　“那他们为什么纠缠你？”李胜男问。

　　“他们……喝多了呗！在酒吧么，正常。”韩依依神色很不自然。

　　陆晓颂和李胜男一起看了看在寒冷冬天坚强的露着一半胸，超短裙几乎遮不住什么的韩依依，又对视了一下。

　　“现在没事了，我们可以走了吧？”陆晓颂说着就要站起来。

　　“你等下，”韩依依从自己的小手包里掏出两百块钱，“ 这两百块你们收着，算是答谢你们救我吧。”

　　陆晓颂愣了几秒，拿了钱拽着李胜男走了。

　　“你干嘛拿她钱？”出门李胜男很好奇的问。

　　“怎么不能拿？就应该收她钱！这明显玩儿我呢！她根本不是什么好鸟，那些男人分明就是她自己招惹的。”陆晓颂愤愤道。

　　“好吧，我也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

　　“是吧，走，咱买条烟去！”陆晓颂勾着李胜男的肩膀。

　　她突然觉得，虽然今晚搞了场乌龙，但是她收着这两百块的时候心里还是觉得很痛快的，随随便便就赚了两百块，不用裸露身体，也没做什么体力活，很爽啊。

　　*

　　大年三十，李胜男回家去了，陆晓颂怕父母一直来电话就把手机关掉了，买了鸭货啤酒，还买了一袋速冻水饺，把小阁楼还有天台上的灯全都打开。

　　她不想在今夜再看着别人家的灯火，她要她的世界就是全世界，大家都在团聚的今夜，她不愿去细想别人的事别人的生活。

　　打开电脑看春晚直播，笑笑那箱东西还没有人拿走，她在想着哪天变卖了得了，省的留着总让她想起笑笑，越想越觉得寂寞。

　　＊

　　新年，陆晓颂一直窝在阁楼里等着李胜男走完亲戚来找她。年前那几天搞促销，她已经站到再也不想站了，说话说到再也不想说了，好在收入还比较可观。

　　过完年李胜男就要去上学了，以后也不能一天天的腻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陆晓颂叹了口气。

　　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韩依依。

　　“好久不见了，见一面吧！”韩依依那边有些吵。

　　“太冷了我不想出门。”陆晓颂难得拒绝的干脆。

　　“那我去找你。”韩依依的语气是很肯定的，并不是疑问句。

　　陆晓颂还没想好怎么说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十几分钟后韩依依找上门来了，两只手拎着大包小包，看上去都是吃的。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陆晓颂吃了一惊。

　　“我早知道你住这了，想知道还不容易吗？你又不是什么明星。”韩依依挤开还在吃惊当中的陆晓颂，大大方方走进屋。

　　“我买了火锅料和很多食材，还给你买了好多零食，还没吃晚饭吧？”韩依依放下她手中的东西。

　　“还没……”陆晓颂尴尬的看了一眼桌子上刚泡上的泡面。

　　“准备吃泡面啊？”韩依依也看到了，“ 大过年的，吃点好的吧！我买了羊肉，肥牛，毛肚还有虾，肉足够，收拾下开吃吧！”

　　陆晓颂像是到了别人家，无比拘束，韩依依说起什么她才想起这时候应该做什么了，韩依依指挥着陆晓颂收拾了桌子，电磁炉和锅，然后烧水，洗菜，装盘，上桌。

　　红彤彤的麻辣锅翻滚起来滚出香味陆晓颂才回过神，这个韩依依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我跟她很熟吗？

　　羊肉肥牛都是机器切好的薄薄的肉卷，放滚烫的锅里瞬间变了色，要赶紧捞起来才行，不然就变老了口感没那么好了。

　　碗里放了香油，芝麻酱，韭菜花，豆腐乳还有香菜碎，蘸一蘸香到骨髓里。

　　韩依依还真是考虑的非常周到，陆晓颂爱吃的一切她都买了，陆晓颂吃的非常开心，话都顾不上说，韩依依说什么她就“ 嗯”，反正“ 嗯”不用张嘴不占用她吃东西的宝贵时间。

　　大过年的，终于吃了一顿像样的，陆晓颂差点就感动落泪了。

　　“我就是来跟你吃顿饭，我一会儿就走，你不用有什么负担。”韩依依看着自己筷子上的肉，像是在跟肉讲话。

　　“嗯，”陆晓颂嘴巴里都塞满了，“ 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什么负担啊，我没有啊，你一会儿去哪？出去玩儿？”陆晓颂随口问到。

　　“去工作。”韩依依放下筷子，坐的板正。

　　“去……”陆晓颂觉得自己听错了，谁会大过年的大晚上的出去工作？

　　“工作，你没听错，而且你应该早猜出来我是做什么的了。”韩依依认真的看着陆晓颂。

　　“我……不知道啊。”被韩依依看着陆晓颂也不好意思再动筷子。

　　“你不用给我留面子，像我这种人，还要什么面子？”韩依依打开一瓶啤酒，倒了两杯。

　　“我……真不知道啊……你……哪种人？你……挺好的呀。”陆晓颂其实隐约猜到什么了，但是她不知道这个时候除了装傻还能做什么。

　　“我是个小姐，”韩依依低着脑袋手里紧握着酒杯，“ 我今年26岁，我16岁就开始卖了，卖了10年，我还会卖更久，直到我卖不动了，我是一个糟糕透了的人。”

　　陆晓颂也垂着脑袋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也这样认为的是吧？我是一个糟糕透了的人。”

　　“我……不是这样想的……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这些已经超出了陆晓颂的想象范围，她之前只觉得韩依依可能是酒托啦K服啦之类的边缘职业。

　　“我小的时候也觉得羞耻过，但十年了，十年的时间足以让我麻木，我以为我彻底麻木了，”韩依依重新拿起筷子夹了几条毛肚，放碗了没吃，“ 但是最近，我发现我又开始觉得羞耻了，觉得自己很脏。”

　　陆晓颂实在说不出话来，也没心思再动筷子了。

　　“我知道你听懂了，我有时候觉得自己不配。”韩依依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

　　陆晓颂在对面傻陪着。

　　“既然不愿意，为什么不做点别的呢？”陆晓颂整理了半天思绪才说出一句话。

　　“我那么小就在做这个了，除了这个没做过别的，我已经习惯了，床上也不用我动，躺那就拿钱，任何脑力体力都不用付出。况且我已经这样了，十年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那你当初……”陆晓颂不知道该不该问，毕竟指责过去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

　　“我妈就是个妓／女，生了我就把我扔社会福利院门口了，后来他们找到她，她赖着说她没能力抚养我，社会福利院就暂时接纳了我，期间他们找了我妈好多次，说我没有残疾智力也没问题不能再待在福利院了，我妈就耍赖，一赖就赖了十几年，上法庭也没用，她是真的没能力给我正常的生长环境，我本来以为我将来可能会从事社会工作，为社会做点贡献，接过呢？呵呵。”韩依依自嘲的笑了。

　　“十六岁，我妈把我要回去，因为她人老珠黄了，赚不到钱了，她要拿我赚钱，拿她没花一分钱养过的亲生女儿赚钱！”韩依依眼神里已经找不到那种柔媚了，满满的都是仇恨。

　　“她把我关在屋里，不断的叫人来，就连来月经的时候都不能休息，折磨了我几个月，直到我丧失一切反抗的意识，任她摆布。客人满意，她会给我买礼物还带我出去玩，一口一个‘乖女儿’，客人不满意或者我不愿意做她就打我，然后把我关起来不给饭吃，从一天接两个变成四个。”

　　“她用驯化野兽的方式去调教我，我渐渐觉得，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我逃不开，那就这样吧。于是我学会了讨好她，讨好那些老男人，我也渐渐长大，渐渐不受她控制，但我停不了了，尤其是收入从她手里变成到我手里，那种满足感，是不受控制的。”

　　“什么廉耻，什么肮脏，都比不上她哭着求我给她点钱让她吃饭来的痛快，我想让她看着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女儿用她希望的方式赚更多钱，把她甩的更远。”

　　“前几年她去世了，车祸，据说是她自己去扑的车，把她骨灰撒人工湖的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自由了，仇也报完了，可是我完全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我的生活还剩下什么。”

　　“所以，这就是我了，现在，我要去上班了。”韩依依起身，出门。

　　陆晓颂呆坐在那消化了许久，韩依依说话时候，她差点连呼吸都忘了，更不记得抽根烟缓解一下震惊，这时候才想起来，点上一根猛吸一口。

　　“真是个狠角色啊，说起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来，一滴泪都没掉。”陆晓颂心想。

　　抽完一根烟，给锅里添了开水，再来一波肥牛。

　　晚上躺床上回想，陆晓颂突然觉得韩依依其实并不讨厌，她甚至觉得理解她了，同时也很同情她，她对自己说以后不能对韩依依那么冷淡了，她心里已经够冷了，她能对她敞开心扉，那么她就有责任温暖她，说不定还能改变她。

　　快如梦了，手机在枕头底下震动。

　　“晓颂，其实那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我嫌自己脏。”韩依依的短信。

　　不知怎么，陆晓颂的心像是被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