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不夜话》桑下愚人

6、开学？没戏。

　　“先生，小少爷他只是吃多了。”

　　昏黄的光线透过复古色的窗帘打在商必的半张脸上，忽明忽暗，屋子里没有开灯，所有的家具质材也不是新的，更像是直接从某处有格调的城堡里复制粘贴来的。

　　“还有呢？”他的声音淡淡的，可到了那位医生的耳朵里却成了鞠躬谢罪的理由。

　　“还有轻微的中暑症状。”声音里的颤抖，惶成了一条滑稽的波浪线。

　　可正是这条波浪线让里里外外的佣人啪嗒的跪了一片。

　　角落里的乔婉，狼狈的站在一侧不敢吭声，她怕他，见了他的模样，她的心口就疼，尤其在不确定他的身份之前。

　　“轻微的中暑？”他的疑问更像是在讥讽。

　　“是的先生。”

　　汇报病情的医生腰弯的更深了，跪在地上的佣人趴的更加毕恭毕敬。

　　“先……先生，不关我们的事，是大少爷将小少爷抱出去的，结……结果……”

　　跪坐着爬上前的佣人，年纪看起来不大，顶多二十出点头，长得也算水灵，说话的声音即使在这样的高压下，仍然是慢慢的抖，不像那医生，抖的都快成了筛子。

　　“老宅子里的那位就是这样教导你礼仪的？”

　　商必的话音刚落，跪趴在地面上的佣人全都遏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不……不是的先生，我不是故意卖关子的，小少爷不让说，而且，而且大少爷，不不不，是，是乔花事，小少爷在乔花事家出的事。”

　　乔花事？自古商家只有一姓掌管花草事宜，跪在地上的人指认的乔花事，商必自然认得。

　　“你倒是挺聪慧的什么都能记得。”平淡的语调，平淡的表情。

　　“先生，她刚来不久，还不懂规矩。”

　　被门口声音惊住了的乔婉，下意识的抬头往门外看了一眼，他长得不高，黑黑的发油将他的头发，一丝不苟的固定在他的耳后，白净的脸面微微发着病气的苍白，左边的眼角处，有一寸凛利的疤痕，横亘在眉尾旁，身着靛青色的衣衫，扣子扣至领口的喉咙处，就连手腕上的扣子，也被紧紧的扣了起来，全身上下，除了支撑着一颗头的脖子外，捂的严严实实。

　　“刘管事开口求情，真是少见。”

　　商必随手翻开了茶几上摆放着的书，屋外的刘管事恭敬地躬着腰进来开了卧室里的几盏暗灯，也不知几盏小灯是怎么设计的，只在他的那处柔和的亮着。

　　“对不起先生，我僭越了。”

　　沉浸在看书乐趣中的商必，没说话。

　　落地窗外的余晖，斜照在窗沿的前端，黑色轮廓的阴影自乔婉的身前转至身后，头发很长，眼睛得以在暗处演绎无声的哭泣。

　　乔婉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知道落地窗外的花海再也看不见了，她的小腿僵的阵阵发麻，哭不出眼泪的眼睛酸疼难耐。

　　“今晚的晚餐清淡些。”

　　商必的声音现的突然，没有丝毫准备的乔婉吓的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是，先生。”刘管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目光在乔婉摔出咚的一声时稍顿，但很快就一如往初，看不出任何波澜。

　　地上的那群人在商必的默许下全都退了出去，唯有摔伤了脚的乔婉自恨的缩在床脚一动也不敢动。

　　“过来。”商必自始自终都背对着乔婉，唯有手中的书页声不曾停止片刻。

　　乔婉不敢不听话，在他沁凉的语调刚落入她耳朵里打旋的时候，她就踮着脚尖站起身走了过去。

　　商必没有抬头，乔婉也不敢说话，于是只能瘸着脚别扭的站在他身前的不远处。

　　“知道他是我的侄儿吗？”

　　“我……我……”

　　她回不上话，一着急啪嗒一下就跪了，跪完以后又觉得自己的奴性太重，想要起身脚又彻底罢了工，左右不得其法后，她自暴自弃的跪坐在商必的前方，小声啜泣。

　　她恨她见不得他的脸，也恨自己到哪都摆脱不了他给她带来的心理阴影，怕行错，怕他是她那边的人，更怕他不仅同她一样还发现了她的存在。

　　商必想来是享受惯了别人的卑躬屈膝，对于地上的乔婉视而不见。

　　“糕糕？二叔你怎么能欺负我的糕糕？”

　　小商赋醒的突然，存着罚乔婉心思的商必面不改色的挑了挑眉，“谁准许你下床的？”

　　光着小脚丫就要往床下爬的小商赋被商必的呵斥怔在了原处，乔婉连忙伸出头瞧了一眼无碍的小商赋，见他好好的，心下的负罪感终于得以减轻点。

　　“二叔抱……”转变策略的小商赋开始撒起了娇，对着商必举出两只嫩生生的小胳膊。

　　商必倒是宠他也很吃他的这招，转身便放下书去抱他了。

　　乔婉眨着两只兔子似的眼，越发的觉得自己罪过太大。

　　趴在商必身上的小商赋没了朝气，随着步伐的靠近，乔婉才瞧见他的小脸上没了红晕，病白白的惹人心疼。

　　“糕糕抱抱。”商必抱着他刚坐下身便要往乔婉的身边去。

　　乔婉哪里敢在商必面前随意动弹，低垂着头一副就快不行了的模样，惹的小商赋以为她不想抱他，于是小商赋刚病醒就哭了。

　　商必揉了揉眉心，宠溺地问道：“就那么喜欢她？”

　　小商赋想也没想就答了是，他将小脑袋闷在商必的胸膛上，晃头晃脑的撒着娇，“我想和糕糕一直在一起。”

　　“不喜欢陆香事了吗？”商必刮了刮小商赋的鼻子。

　　“陆香事是二叔的，我想要糕糕。”

　　掰弄着小指头的商赋，口齿清晰地回着商必的话。

　　跪坐在地的乔婉压根不敢发表意见，即使他们讨论的人当中有她。

　　乖巧表达出意愿的小商赋，顺溜的从商必的腿上滑了下来，直奔地上的乔婉。

　　商必抬头看了乔婉一眼，这是他进屋以来第一次直视她的存在。

　　人只有小小的一团，红着眼睛小心的抱着比她更小的孩子蜷缩在他的不远处，炎热的夏日，着装却好比老宅的管事们。

　　乔婉紧紧抱着挡在她身前的小商赋，她能感受到来自头顶上方凛冽的目光，正在一寸寸的探究她的一举一动，不带好意亦没有坏意，冰凉凉的像具机械扫描仪。

　　初次见面与再次见面，两幅面孔，善变吗？不，他只是在一点一点的向她透露他的脾性，好叫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在他眼里不管她此时的接近是不怀好意还是图谋不轨，他都打算在他不动声色的愠怒下彻底结束。

　　“先生，大少爷带着一个人在门外……”来人的话并没有说完，似是刻意的停顿着等待他的应允。

　　“让他们进来。”

　　“是，先生。”

　　屋内的灯光瞬间照亮了整个空间，华丽的水晶吊灯卟灵卟灵的闪着耀眼的光芒，乔婉难受的眨了眨眼睛以乞求快速适应此时的光亮。

　　商辞一进门就看见一旁狼狈的乔婉无措的盯着地面出神，没有想象中的讶异也没有想象中的责备，只是恭敬地对着沙发上端正坐着的人问道：“二叔，你怎么来了？”

　　按理说一个三十好几的人叫一个二十出点头的人为二叔，多多少少会不好意思或者让人听来颇觉滑稽好笑的，但偏偏商辞和商必之间完全没有那方面的顾虑，尊敬与肃穆足够撑起辈分阶梯的差离。

　　“乔花事呢？”商必不答反问。

　　“在外面。”

　　“叫他进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二叔……”

　　商辞的犹豫令乔婉的心底一咯噔，无所适从的愧疚感再次袭上她的心头，她不敢正视他们之间的任何人，但该来的总要来的，躲也没用。

　　她以为乔爸爸会狠狠的训斥她一顿，毕竟对方只有三岁大点，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让她出去等他，除此之外没有对她多说一句话，或许这就是做错事之人应该有的惩罚。

　　出去后她不敢离的太远，总有种距离之外便是孤身一人的惶恐，她就这么缩在墙角，来来往往的佣人也不管她，发懵的脑袋里反复闪现的是乔爸爸叫她出来前沙发上那人的脸。

　　深刻俊秀的眉骨，细且长的眼睛，蓄着浓密的短发黑的没有一丝杂色，纯净，幽然，柔柔的搭在前额，自然上翘的唇形，好似永远挂着恬适和宜的面具，他不需要表情甚至情绪，因为仰仗他的人，自会赋予他，他们想要的虚伪。

　　乔婉也不知道他们的谈话是何时结束的，醒来时她正睡在她的阁楼卧室里，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薄薄的窗纱，亮的刺人眼，她的心脏残留着昨晚的疲惫，慌慌的无力。

　　她不能接着睡了，虽然脑袋晕沉沉的，眼睛也不舒服，胀胀的疼，但是如果她睡回笼觉的话，她就赶不上……等等，“糟了，糟了，现在几点了？”

　　猛然清醒的乔婉，抖着小手急忙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身，转头看了看梳妆台上的闹钟，“迟到了，迟到了……”

　　楼上乒乒乓乓的声音惊动了楼下正在准备早餐的乔伍，“糕糕醒了？”

　　试探性的轻声疑问，得到的是一句娇娇糯糯的起床音，带着些许自恼，“迟到了……”听的手里颠着勺做早餐的乔伍心头甜甜的，还是闺女好，乖巧喜人，怪不得当初他家老头子整天抱怨他不是闺女。

　　“迟到了？”是了，今天本该是他乖女儿的开学日。

　　刚才还在笑的乔伍，也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皱的紧紧的，就连一向拿手的颠勺好戏也沉重到颠不起来。

　　“糕糕，是这样，那个，咱们，今天开不了学了……”

　　他想过无数种告知她的方法，独独没想过会以这种直白的方式残忍的说出来。

　　乔婉爱上学他是知道的，从小到大她所有的学习用品她都格外的珍惜，包括用完了的笔，她都会仔细的放在她的小柜子里收好。

　　“嗯？”慌乱的乔婉正在一边穿着她的新校服，一边整理缠在衣领扣子上的长发，满脑子都是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她不能迟到，还有对小商赋的愧疚，心想着等她报完到，她一定登门赔罪，所以没太明白乔爸爸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