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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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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含月记得第一次见那个人。紫衣华服,站在紫兰轩橙橙红红的光里,对她笑得温和。
“在下师门行九。”
含月拜道,“九公子。”
“方才见得含月姑娘周旋得宜,实在好手段。容颜身姿,无一不美。紫兰轩得人才如此,乃主人之幸。”
含月不认识这人,只觉此公子非池中物可比。初次相见,分明说着浮夸恭维话,笑容却极真挚,不疑有他。
尤其那一双桃花眼,长得真妙。含月不禁多看了两眼,拜一拜便退了。
九公子这打了折扇悠悠上楼去。
夸她漂亮,倒不全是违心。是刚才周转于贵宾之间的进退得宜,神情三分似他母亲。像母亲的女子,他总是乐于称赞的。
暮春三月,彼非旧韩,彼非新郑。
【2】
她以前不许他叫母亲。
这孩子被送到她身边时已算懂事,血亲天定,让一个全家灭了门的孩子重新认宗,昧着良心叫别人母亲,未免可笑。
安置当晚,他浑身上下洗了一遍。她把他从热水中捞出来,拿件大袍裹了,细细擦拭头发。他从小就是有心眼的孩子,加之那夜色太沉,满屋氤氲,他刚洗了一身沉重血腥。面前这陌生女子面目精致,指腹温热,他鬼使神差叫了一声母亲。
她温柔一笑,好像早就洞悉了他的心思,只说不许这样叫。
以后的很多次,他倒不耍心眼了,却是当真脱口而出叫她娘亲。她不知道,他自幼丧母,脑海中半点母亲的印象也没有。只觉得若有,应当是她那个样子的。
她回回不落地纠正,也无半分恼怒。只是调笑着说不许。
何况,我并不缺一个儿子啊。她补充。
你可嫁人了?年少不知分寸,何况心中早已视她为至亲。那唯一一次,他顺着便问了出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片刻无声,她答,嫁了。
他还不算太蠢,只见她握的杯中,酒漾出圈圈波纹,方才回味出她虽只说了两个字,尾音也有这般细小的波纹。从此不再多问。只不过她也没再纠正称呼,他以后唤什么她都应下。久而久之,母亲便保留了下来。
【3】
他母亲是个奇女子。他幼时对此毫无察觉,是大一些了,开始懂得识人度事,再加上周围人也敢多跟他讲一些,他才慢慢领悟到这么一个道理。
现在想来,成长在一个乱世之末,他本身能无知无觉地长大,甚至连家族灭门一事都没有留下什么阴霾,本身就是她手段高明的映证。
他因为家学渊源,自幼喜欢钻研儒家的学问。从前家里也是跟着家中子弟念书的,多少有些底子。她知道了,竟在自家收拾出一间书房来,布局摆设无一不雅,也无一不贵。一应用具都是顶上乘的,他以前家中父亲的书房都没有这些。他真不知她怎么弄来的。
养伤半年,他都在书房里度过了。她也请了师父来教,老先生很有名气,头发花白还每天风雨无阻上门授课,他实在惶恐。住了半年之后他伤好利索,连忙改成往尊师家跑,同样的风雨无阻。
老先生对他悉心教导,倾囊相授,他难免为老先生打抱不平。心下不得其解,文人的心气比天还高,那半年怎么肯日日上门来。她虽待人滴水不漏,对文人,还是长者,却有些不够敬重。
先生知道了,只感慨道,得大人相救必报之。他无奈,这两方倒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长大后才渐渐明白,先生为人处事是儒家路数,一生清正。积恩太重反叫他寝食难安。需得给个恰好的闸口把这重恩泻一泻,大了小了都不好,需刚巧掌握着这个分寸。
是故他半年后支支吾吾找她商量,不肯直说为了尊师重道要想去先生住处回课云云。她装不同意,等到他节节败退,直到起誓再不落下练武,才轻轻巧巧地答应了,可谓正中下怀。
唉,委实纯良,委实纯良。他每每想起自己幼年举动,都不忍扶额。他这个小白兔最后被教导成了狐狸,大概也还是母亲的功劳。实在没有办法,她本就是狐狸,她周围的人无一不精,都是狐狸。他长大了没变本加厉,已经算对忠纯的祖上有个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