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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月儿,月儿,你怎么还没准备好迎亲的人就要过来了!”
      “知道了,娘,就好了。”赵心月笑着,“定不会误了时辰的。”
      “嗯,这就好,就在屋里呆着,哪也别去啊!”母亲不放心的叮嘱,抹抹眼,又笑骂道,“娘的明珠,可不小了,错过了这次看你怎么嫁出去!”
      “哎呀,不会啦!”
      赵心月身上披了大红的喜服,金线附在数十个女工精心绣的红袍上若隐若现,日光一照,身上的珠宝与金线几乎交辉相应,晃花了人的眼。她揉了揉酸痛的颈项,临时把头上戴好的喜冠摘下,垂首去翻找自己收藏已久的小物件。那可是她最重要的家当。
      她刚把一个朱红的盒子收起来,却不经意间看见了几页略旧的薄纸。
      细看来,是一封信。它似乎被摩挲了很久,纸边都已经毛毛的了。它好像被谁撕过,可又被细细的粘了回去。
      原本应满心喜悦的新娘子好像发了怔。她的玉指拂过已显陈旧的字迹,慢慢的,像是要把它一刀刀的刻在心里。
      等外面的敲门声想起,赵心月匆匆抹了抹眼,小心把信收好,封在经年不见的匣子里。
      从人陆陆续续走进来,彻彻底底把赵心月打扮成了一位娇美的新娘。
      伴着母亲的哭声,赵心月就正式出嫁了。
      喜队成行,敲锣打鼓,十里红妆。无数闺阁女子的梦。
      没人看见,日光透过窗子照进屋里,镂空的匣子也微微渗入了一点天光。
      几行旧墨依稀可见:
      “月月亲启……”

      天元一年,新皇即位。
      这个国家刚经历了五年的战火纷扰,原本四分五裂的国家终于得到统一。然而它像一个刚刚溺水的人终于被拉到岸上,急需大口呼吸。

      “月儿——月儿——你去哪儿”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气喘吁吁的跑着,冲着前面的马车喊:“你又乱跑,一会儿姑母来了怎么说!”
      “嘻嘻,婷婷说长安街那边新开了一家藏宝阁,里面好多稀罕事物,传说有不少是西域过来的,我去看看嘛!”马车帷幕被拨开,一张娇俏的少女的脸露出来,又道:“礼哥哥,要不和我一起去很好玩的!”
      少年看着那张嬉笑的面容,到口边的斥责不自觉又咽了下去:“罢了,你早些回来,过会儿姑母就过来了,你切莫调皮。”顿了顿,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还有,多带些人过去,莫与人起争执,有什么事立刻差人过来……”
      “好啦好啦!我都知道,”少女立刻打断,生怕被少年说教,满不在乎的笑道:“你怎么比我母亲还啰嗦!哈哈,我去啦!”
      看着眼前的马车愈行愈远,少年的心莫名的悸动一下。他看着天边淡淡的流转的云,这里之前明明有一朵好大的云,怎么说会儿话的功夫它就散了呢?直到那哒哒的马蹄声再也不见,少年终于心思回转,不再纠结,转身离去。

      赵心月,就是刚刚那名姑娘,在那新开的藏宝阁里和姐妹游了半天,终于在日落前堪堪回了家。
      新皇已经四五十岁了,但还算勤政,知道这个刚经历了五年战争的国家急切需要休养生息,便取消了许多赋税徭役,把前朝对商人的许多几乎称得上是严苛的律令也一并删除,默许商业发展。
      赵心月的父亲赵福便是在这一波里赶上了好时候。
      前些年还是在前朝的时候,老皇帝昏庸无能,偏又权欲心极重,虽早已立了太子却仍守着权位不放开,引得朝廷之人纷纷猜测。上行下效,朝堂之上皆是党朋。老皇帝一死,本该是太子继承大统,怎料这太子太短命,刚登基就被人害于殿上。怪只怪老皇帝生前最爱手中权力,把太子打压的终日幽闭于宫中,搞得一堂堂太子神神鬼鬼,怯懦不堪。
      新皇暴毙,又无储君,这下可算是乱了锅。剩余的几位皇子们在朝堂上争来斗去,各地的将领也纷纷自立为王。
      当时还在京城住的赵福眼瞅着这天下将乱,立马卷了铺盖带着老婆孩子投奔了西北的远亲。
      赵福是个有脑子的人,趁着这天下大乱,百姓到处流动的时候,跟朋友一合计就干脆做起了买卖,杂货,什么都卖。一来二去,这买卖就成了赵福一家安身立命的本事。说来也是他命好,刚投奔了西北没几年,这西北王就算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了,打马回京做皇帝了,即是今上。赵福也随着大部队一起回了京,连名声都是皇帝钦点的。因着当初生意做大了的时候给过西北军资助,到今也算是沾亲带故有点儿从龙之功。虽说当初是大兵把刀驾到他脖子上不得不从,奈何时也命也,到头来论功行赏也有他的一份。

      沈礼就是在西北的时候认识赵福的女儿赵心月的。那时赵心月刚随父亲到了西北,人生地不熟,才八九岁,半大的孩子,走到哪儿都是怯怯的。一家人还没彻底安顿好,她身边也没人跟着,一时贪玩就丢了。到处都是陌生的环境,有些人说话她也听不懂,就只会边走边哭。
      沈礼就在那时看到了赵心月。沈礼的母亲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妾,曾经是个妓女,年轻时貌美就被人抬了做小,怀了沈礼,等年轻不在,人老珠黄,这对母子便逐渐被冷落,整日见不到这家老爷。沈礼长这么大也没人管,请的私塾先生也不在意他。
      沈礼那天正在街上闲逛,原本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厮也不知到哪儿闲着了,走着走着就看见了赵心月。
      他当时心想:“这小孩儿哭起来真丑。”
      可这小女孩越哭越凶,他终于按耐不住。
      “喂!说你了,哭什么你家里不要你了”
      “不……不是,”小女孩磕磕绊绊的说,“我……我找不到路了……”,边哭边抹眼泪。
      “噢——”,少年拖长音,故意使坏,“那肯定是你娘亲不要你了,小姑娘。”
      小女孩猛的一怔,突然嚎啕大哭:“我……不信,我,我娘亲,不会,不会的……你骗我……”说着竟越哭越伤心,蹲在地上不起来了。
      少年一看自己惹了事,脑门儿冒汗:“你快别哭了,我,你家在哪?我送你,逗你玩了。”
      女孩撇嘴,“我不知道……我家刚搬到这……”
      “那你家旁边有没有什么东西什么的,别哭!”少年心里急,暗恨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堆事。
      “有,有个知味楼……”
      “知味楼呀,”少年有些惊奇,“那离我家挺近的,一起回吧。”
      小女孩听到有人带自己回家,不由破涕为笑,“谢谢哥哥!”
      等俩人回去,如此过了几天,二人便熟了。
      赵母很感激沈礼送回了自己的小女儿,也多少了解他在家中的境地,便时常使两个小孩一起玩儿,十分熟稔。

      自打赵心月和沈礼熟了之后,两人简直是“臭味相投”。
      你上树来我摸鸡,你下河来我掏蛋。
      他们把这个年龄所有该干的都干了一遍。
      他俩年纪相仿,又加上西北民风开放,天高皇帝远,中原传承千年的繁文缛节总也影响不到这边。再加之正是天下大乱的时候,知识分子都忙着给人做谋士,打天下,你来我往,明枪暗箭的,也都没空去搞这一套“之乎者也”。这正好方便了俩人天天厮混一起。

      “沈礼——沈礼——”,赵心月总是连名带姓的喊,“你跑哪儿啦!”
      沈礼臭骂:“招魂儿呢你!你看哪家小姑娘和你一般!”
      “啧!你就会说这!”赵心月不屑,“那你看哪家儿郎和你一般,见天儿的摸鸡遛狗!”
      “小爷我纡尊降贵陪你做这些低级游戏,还不磕头谢恩!”
      小姑娘大怒:“又皮痒痒了不是!”
      最最让赵心月印象深刻的有一件事,她觉得她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是年关刚过,赵心月和沈礼手上多多少少有了些钱,比他俩平时的月钱要多很多。
      正赶上赵父在西北的朋友来家里做客,言语间谈到了一处地方,说临县有一个庙,庙里供的神特灵,都叫它神仙庙,许是喝多了酒,说话断断续续,一会儿说东家的婆婆带儿媳妇去那里求子,谁知回来没几天立马怀上,又说西家的老太爷本来要咽气了,又是请了庙里的老和尚去做了法,老太爷硬生生又活了一年半。
      真真假假,赵心月没去探究,不过她一向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再加上自己和沈礼那小子共同捡的流浪猫得病了,天天不见好,就想撺掇沈礼跟她一起去临县玩。虽说这猫她和沈礼轮流喂养,总共也没养了多少天,但还是不忍见其死。
      趁着手上的压岁钱还没怎么动,赵心月立刻唤沈礼出来,预谋怂恿他跟她一起。
      沈礼好歹比赵心月大一岁,知道的事更多,开始还很犹豫——因为这件事是万万不能对父母讲的,说了也白搭,谁会大过年的千里迢迢去看个破庙。
      只是看着赵心月可怜巴巴的眼神,明知她是故意的也还是应了下来。
      俩人合计一下午,把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考虑了进去,自以为万无一失,就决定出发了。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俩人瞒着家里花了一天赶到临县,风尘仆仆去了传说中的那所神庙,他们东问西问,终于找到了地方。可惜大过年的没几人过来求神拜佛,寺里的主持方丈谁也不见,只有几个小僧有一搭没一搭的招待他俩。赵心月虔诚的拜了拜,求自己的小猫一定可以好转。
      然而也许事与愿违,当天晚上它就一命呜呼了,大概是赶的一天的路把它给折腾死了。
      赵心月很伤心,不过这伤心来的快去得快,她的小心脏立刻就被临县其他的小玩意儿迷住了。
      回来的时候更坎坷,简直是风餐露宿。
      雇的车夫是个黑心的,半路看他两个小孩子就起了歹心,把他俩身上的钱都搜走了然后将之扔到半路上,头也不回驾车离去。
      一时间两小孩相顾无言。
      还好是白天,还好沈礼还记得路,还好自己家离这不算远。
      于是两人迅速建立起了空前深厚的革命友谊。
      等俩人回去,自是长时间没再见过面。俩人双双被禁足了。
      沈礼还好,他不爱回家,回去也是无聊,家里除了有个老母总盼他出人头地之外,再没人管了。
      不过这对沈礼来讲,正好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反正他老爹不缺儿子。
      只是他没想到在以后的日子还会有赵心月。
      这对他而言她是一个变数,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来到他生活中。
      但他欣然接受。
      刚被禁足的时候,沈礼还天天担心赵心月挨骂。不过现实很快打脸,据他差去的小厮说,赵小姐在家过得惬意十足。

      “喂——”思想回笼,就听赵心月嘲笑他,“你天天不干正事吗?就知道玩玩玩,我哥哥像你一般大的时候可勤奋啦,天天念书!”
      沈礼礼貌的冲她呵呵一笑:“你见哪个女子如你一般疯疯癫癫,也不怕到时候嫁不出去!”
      “嘁,”他完美收获了赵心月一枚白眼:“本小姐漂亮着呢!等过几年,来给我求亲的是要把我家门槛踏破了的!倒是你,见天儿的不务正业,也不晓得谁到时候会嫁了你!”
      说毕,赵心月同情的拍了拍沈礼的肩膀:“不怕,我有好多小姐妹,要是有谁剩下来就介绍给你。”
      沈礼回敬:“多谢赵小姐美意,在下实乃人中龙凤,不劳牵挂。”

      不过似是从那天起,沈礼开始慢慢发生了变化。
      以前赵心月随喊随到,比她身边跟着的小丫头都勤快,现在喊三声就应一声,不是借口念书就是借口念书,好像他的父亲又开始严管了。
      赵心月对此明显不信。她是个十分自恋的小姑娘,坚信一定是自己那天的话鼓励了沈礼,从而使他发愤图强,励精图治,孜孜不倦,头悬梁锥刺股,最终走向人生巅峰。
      赵心月对此表示很忧虑。沈礼已经五天没和她一起玩了,连到酒楼里吃饭都不去。她一度担心沈礼会不会因为她的一番话猛然清醒,然后把自己学傻了。终于,她决定带了一盒吃剩的点心到他家里去看他。
      “你真了还在念书啊!”赵心月表示不可置信,咂咂嘴,一不留神把自己给他带的点心吃了个精光:“是文曲星下凡给你附体了?哇哇哇,那你不是要高中状元啦?”
      沈礼没好气的说:“是是是,借大小姐吉言,在下马上就功成名就了!”
      “嘿嘿,咱俩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吧?苟富贵无相忘啊。”
      “行行行,”沈礼哭笑不得:“无相忘无相忘!”

      天上的流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偶尔被风吹一吹,又立马互相穿过,各自飘入未知的天空。只留青空还在。
      地上的人也不消停,天天打来打去,把这大好的河山弄得乌烟瘴气,就非要争出个你死我活来。
      等西北王终于斗出了个结果,把那些敌手通通都砍了头后,收拾一番就带着人进了京。

      与此同行的还有赵沈两家。
      赵家是因着有半点儿从龙之功,皇帝钦点。沈家就不知为何了,也是辛苦赶路举家搬迁。
      沈礼终于对他的老爹有了一次正眼相看,不管他老爹搬家的原因是什么,他总算能和赵心月又一起了。天知道他之前还为这件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打到京城住的时候算起,才过两年,赵心月已经十六,沈礼也十七了。

      他们再过两年就真正是个大人了。

      当少女褪去了天真,当少年抹去了青涩。花儿由开转败,树叶由绿变黄,月亮由圆到缺。时光就这样看得见却摸不着逮不到的匆匆过去。青春暧昧而不可言说的情愫逐渐萌生。

      京城向来被称为“千里眼”和“顺风耳”的天知楼同往常一样纷繁热闹,只是这次情况似乎有些不同,那些自诩“江湖百晓生”的人之间的争论声太大了些。
      “哎,你们听说了吗?咱北边的齐国好像最近要派人来出使咱大魏了。也不知这回是个怎么意思。”那个一袭长衫的人拿起茶杯悠悠喝了口,正打算继续显摆自己的学问,就被人打断:“知道知道,”一个蓄了胡子的中年男人道,“那齐国可是蛮夷之地,不过马背上的功夫确实厉害,前朝跟他们打那会儿就没落过好,赢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说他们蛮夷未开化这可是真的,一群忘恩负义之徒,当初要不是咱们先祖帮他们开国立业,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山洞里住了。现在他看咱大魏内乱才结束没几年,不来帮衬,反而趁火打劫,说是冬天来了没法过冬,偏逼着我们把北边的草原借他们……”

      “岂有此理!”坐在边上的少女猛拍桌子,怒道:“那草场借了他们还能还回来还好意思说借,放屁!”
      “噗——”,坐在对面的少年不由喷了口水,咳的他脸涨得通红。
      经过惊天动地的一番咳嗽后,少年的脸色终于平复了下来。
      “月,月月,”少年头痛的扶额,“你能不能……能不能……”
      “知道知道,”少女口上应着,脸上却满不在乎,皆是愤愤不平之色,“都是那些蛮人太过分,太过无礼!”
      少年呷了口茶,道:“人家就是来明抢,听人说齐王都已经准备好点兵了,就等使臣回复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真给他吧那到时候岂不是人人都可来分一杯羹!”
      “谁说不是呢?哎,都传今上准备送一名皇子过去当人质,也不知真的假的。”
      少女大惊失色:“皇子那得是挑哪个皇子啊,太可怜了吧,去了估计也是有去无回。”
      “行了,”少年喝完最后一口茶,长身立起,“管他们送谁去,总之不是咱俩。天不早了,快回吧。”
      少女不满他如此想法,一路上边走边说:“嘁嘁嘁,小心哪天把你送过去,我可不想你,信都不给你写!”
      少年装作满不在乎,“谁稀罕,本少爷这么英俊潇洒,想我了人多了去!”

      夏日的季节总是这样无聊。太阳除了晒就是晒,只有知了一声声也不知疲倦地叫着。据说知了只能活十七年,而它们在地低就要被深埋十七年,等到第十七年的夏季,纷纷破土而出,在地上的时间,只有一个月。它们会在这一个月里完成□□,产卵,然后死亡,新的蝉卵重新深埋地下,等待下一次的轮回。
      这一个月,是它蛰伏了的十七年,是它生命的全部意义。

      赵心月在家百无聊赖的听外面的蝉叫,吱吱吱的,也不嫌累。
      她最近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终日在家无所事事。
      在她快要抓狂的时候,还是母亲点醒了她:“最近怎么不见小礼来玩了”
      赵心月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沈礼。
      她还奇怪,怎么心里空落落的。就因为沈礼不来找她了?
      纷纷乱乱的,怎么比这闹人的夏天还让人心烦!
      不过赵心月一向心大,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言语间就遣人到沈府去了拜贴。
      等听到丫头的回复,赵心月不可置信:“他竟然回绝了!”
      她冷静下来,细问才知,是沈老爷代为回绝。
      可是沈老爷向来看不见他这儿子,,从来也不关心他去哪和谁交好,就等他弱冠外放到沈家的分柜。那这次是为什么?
      直觉告诉赵心月这次事态不同,就好像今天的夏天异非寻常的热。
      问母亲母亲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什么,只是叫她不要乱说。
      赵心月是个有主意的人。见没人肯同她讲,她就到处打听,偏又小心翼翼,似是不想让人知道她的小心思。她可不想等沈礼知道了嘲笑她!
      然而老天这次像是不站在她一边,连续几天都没有任何消息。
      赵心月知道,一定是沈礼在躲她。
      她干脆天天派人堵在沈家门口,就看他沈礼出来不出来。然而一天天过去,沈礼像是跟她对上了,一连几天都不出门。
      有次同玩的姐妹忽然被告知家中有事,便脱罪告辞,赵心月自己玩着也没什么意思,就又到天知楼去听消息。
      这次却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
      原来往齐国派送质子的事已经确认了,是个几乎没怎么听过名的皇子,好像最近才被接入宫中。
      赵心月本就心情不佳,又听闻这样的事,同她的丫头叹道:“这……这些人真是,自己打不过就送孩子,可怜那皇子,流着凤子龙孙的血,却没凤子龙孙的命!”丫头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垂首不语。

      后来得知沈礼的消息,还是赵心月自己看见他的。
      那天她自己一个人在街上乱逛,随便找了个由头把跟着的丫头打发了出去。她自己也不知逛到了哪个犄角旮旯,就无意间看到了沈礼。
      他看起来比几个月前消瘦了许多,双目无神,就那样呆呆的,失魂落魄的游在街上。
      就像……一个孤魂野鬼。
      赵心月满心欢喜,刚想喊他,就看他那副迷茫的样子,话到嘴边又住了口。只是悄悄跟了上去,轻拍他肩背:“怎么了你!最近都不来找我。”
      沈礼一惊,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又梦见了她。
      他好像又急忙清醒了过来,睁开眼再看她,她果然还在。
      赵心月看他还在发怔,笑嘻嘻的:“怎么?这才多久不见就忘了本小姐了!”
      沈礼连连摇头。他只是有点不敢置信,太欢喜了而已。
      “没有”,沈礼急忙否认:“不是,我……月月……”他有些语无伦次,好多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他几乎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赵心月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速道:“好了好了,没怪你,逗你了。”
      顿了顿,看了看他似乎好了一些,又小心问到:“不过你最近怎么了啊,都不见你。”
      沈礼却只是看着她,极力扯出一抹笑容,避重就轻:“没什么,有些事而已。”
      赵心月看他不肯说,也不去深究,她本就是个没什么好奇心的人,又马上啰啰嗦嗦给他说最近发生的事:“哎,你知道吗?听说送给齐的皇子已经定下来了,好像是最近才接到宫里,”赵心月忧国忧民,“唉,那些人真可以,出事了才想起还有这么个儿子,啧啧,他可真够可怜,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她自顾自说着,絮絮叨叨,没看见沈礼好容易弯上去的嘴角立刻僵硬,又放了下来,原本还有些亮的眼神重新黯淡。
      “嗯……他确实……够倒霉。”
      两人忽然安静了下来,谁都没讲话,空气好像凝固了下来。
      沈礼盯着她,就看着她,细细的,像是要把她掰开揉碎了,一点点的,每一处都不放过。他心中像是有千言万语想要告知她,话到嘴边,这千言万语终化成了一句:
      “你还好吧?”
      说毕,又像是要补救这句话,“我是说,我最近不在的时候,没来找你的时候。”好像这样可以让前面那句更自然。
      “当然不开心!”赵心月看他主动提及这件事,立马积极响应:“这些天你都跑哪儿了,偷偷去玩还不带我!哼!你得请客”,她喋喋不休,继续向他抱怨,“你不知道我最近有多无聊,天这么热,哪也不想去,偏你还不来找我!”
      她抬头,却发现原本沈礼一直僵硬的嘴角终于不自觉的翘起,眼含笑意的,就那样看着她。
      赵心月忽的有些心慌,说不上来,只是一颗心就那么悬着。
      沈礼像是什么也没有注意到,只是静静地听她喋喋不休。
      “好,一定。”

      魏宫里,灯火通明一片。
      原本应在沈府休息的沈礼不知为何出现于此。
      他慢慢铺好宣纸,净手,持笔。一桩桩,一件件,他都以最隆重的方式来对待。仿佛是他就要去往天国侍奉神灵。
      他一点一点的研磨,细细的,不急不躁的。
      那墨里仿佛有他用一生换回来的珍宝。
      起笔。
      原本应该最是稳重的手开始不可控制的抖了起来。
      笔尖悬在空中。良久,铺平的纸上只留了一滩墨滴。
      似乎还有些微不可察的水迹。
      一点一滴的,好像哪位游子在异国他乡又流了千百行的泪。

      从那次分别,赵心月的心里始终静不下来。
      她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否则沈礼不会这样。
      她只以为可能是因为沈礼即将弱冠,他不得不听从沈父的安排到外地去看顾别的生意,沈礼会很忙。他俩也许会因此有短暂的分离。
      不过赵心月不怕,她还想着同小时候一般和沈礼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虽然最后免不了被臭骂一顿,但她还是想。
      少女就这样想着,美好的像是一场梦。

      直到那天,那封信的到来。
      那已经是到秋天了,北国的风已经刮了起来。
      赵心月就趴在小窗上看外面的落叶,那是一个花园。她喜欢看落叶,不让人去打扫。金黄的叶子层层叠叠的铺在地上,若此时再来一场风,她便能看见一场金色的雨——枯黄的树叶被风卷起,它没想到自离开母树后有朝一日还能重返高空,于是在风中悠悠荡荡,凭风而舞。
      听人说那倒霉皇子已经快要走了,赵心月也无心去想,她只想着沈礼——又是好久不见了。
      信就这样被送到她的手上。
      听来人说是沈府来的,赵心月满是欢喜,双手却小心的打开了它。

      “月月亲启: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许是即将去往齐了。
      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就是那个倒霉皇子。我也不知为何会有如此身份,只是那天,我刚晓得此事时,母亲已经不在了。
      很惊异,对吗?这就是晴天霹雳,把我打的动弹不得。
      也许正应了“人生如梦,世事无常”。
      月月,认识你,我实三生有幸。
      当初西北,而今京城。几经颠簸,岁月不居。其实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心里还牵挂的娘亲已经不在,唯有你了。
      我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我不看着你,如若被骗可怎么好
      答应我,千万,千万要保重。
      此去千里,一别两国,此生,或许再难相见。
      允你的一顿酒,怕是不能兑现了。
      我知道,你大了,到可以做新娘子的年纪了,不知以后会便宜哪家小子,只是终归不会是我了。要把你的脾气敛敛,若你日后惹你夫君生气怎么办?许是我多虑,你这样好,谁又会同你置气呢?
      等我离去,切勿来信,路途遥远,齐宫尚不知如何。我会保重,以期相见。
      勿念,勿回。
      沈礼亲笔。”

      秋季的风飘飘荡荡,随意带起满地的枯黄,又携了不知是谁的离苦卷向天边。扰了人心酸,又捎带上自己满腔的心绪。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

      只是这满天的落叶再不能引起少女的注意了,孤零零的飘起,孤零零的落下。
      再不会有人去看了。

      再次收到沈礼的消息,已是五年后了。
      彼时赵心月还同往常一样,按部就班过自己的生活。
      只是偶尔,偶尔马车路过沈府时,赵心月总会掀开帷幔,在那一点缝隙中,小心翼翼的,窃窃的,看那沈府的大门,好像从中会出来什么人。而后,在悄悄放下来,不惊动任何人,静静地,坐在车中,一切如常。
      只是再没人陪她同游了。

      消息来的猝不及防。
      齐人先王突然暴毙,新任者野心勃勃,不甘始终落后于大魏。
      沈礼就这样死了。无能为力,看着那刀落在自己的头上。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刚得知自己被赐死的沈礼如是想。
      任那带刀的侍卫跟在自己身后,他竟然有了闲情逸致,同古人一样秉烛夜游。
      游在这深秋的满地枯黄中。
      残枝败叶经不起来人的践踏,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吱呀声。
      盯着那天上明明的月,他心想,“月亮真圆”。
      “月月,我可看见你了。你看见我了没有?”

      消息这样穿来。质子暂时换来的和平给了大魏宝贵的修养时间,尚有余力可以一战。
      皇帝追封他为定国王。只是遗体却找不见了,就葬在远在异国的他乡。

      赵心月知道的时候,母亲正在帮她物色夫婿。
      也不知心里该哭该笑,原本空空的心就突然放下了,沉甸甸的。
      可那空的一块是彻彻底底的空了,空的她抓心挠肝的难受。
      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就突然想起幼时和沈礼一起拌嘴的时候了。
      那时还嘲笑他长大必定没出息。现在却已是定国王了。
      赵心月忽然泪如雨下。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等你了。
      来世再见吧。沈礼。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
      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知与谁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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