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的孤岛》K后

3、第 3 章

　　“等会儿只是去彩排走个过程，就随便穿点吧……你最近皮肤干得厉害啊……”
　　百灵打开梳妆包，她要做的是让眼前这个人气模特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被狗仔或粉丝锁定时，都是呈现出最好的状态。
　　“到了春天都是这样吗？”才拿下一个护肤品代言的寓枫问完这句话便自嘲自己其实在这方面什么都不懂。但这恰巧从侧面说明机遇造就前程：他没有像某些传奇超模一样在逛商场的时候被星探相中而走上天桥；相反，被实习公司劝退后，他握着简历一不留神逛进了和实习单位一墙之隔的经纪公司摄影棚——传奇是被成功发现了光芒，他是误打误撞闯进了成功大门。
　　“也不一定，你肤质就是这样。”百灵一面往他脸上拍拍打打，一面关注着时间：一大早她就收到了苏源让她带寓枫去彩排的委托……“但春天皮肤容易过敏，你自己最近得注意。”
　　“行吧……”百灵从午饭后就开始紧张地盯着时钟让寓枫明白了自己彩排的时候苏源是不会出现了。
　　“你在想什么？”他始终是个孩子。百灵这样告诉自己。从她和苏源一起接手这个新人起，她就感觉到了他身上的稚气。情绪是无从躲避的、言语是没法圆滑的。一个眨眼、一声叹气、甚至是刘海的一丝飘动，都把他的所思所想暴露得干干净净。
　　“我昨天说的话……”他的话语突然停止，像即将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一样皱紧眉头。话到嘴边踩了刹车，但意思顺着惯性滑进了百灵的耳朵，她又笑出来，像昨天示意他看向苏源一样笑他的暗恋和担忧，她明明知道，并以此取乐。但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和苏源合作多年的革命情谊不假。对他俩来讲，推知新人的想法不亚于带他们走向成功带来的满足感。这个行业的压力和繁忙是遍布的，模特忽略他们的窥视甚至主动找他们倾诉有时候会给自己一些踏实感，而他们玩笑模特也无非是想在高压环境中找点乐子赶走烦躁，如同他们的工作性质：各取所需、互相扶持着成长。也正是这个“各取所需”让张寓枫知晓和苏源距离感的无可跨越，“互相扶持”也让他选择性地默认百灵的八卦，更别说他急于向她表达疑问的心情。
　　“别想那么多。我明白你的担心，但你的经纪人，苏源，是什么样的人，咱们都知道不是吗？”百灵从衣架上挑了一套简装让寓枫换上，手离开布料触感的刹那，她迟疑了：我们真的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吗？
　　“自我又极易妥协？！哈哈哈哈哈！”华真把嘴里的骨头吐进盘中，笑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
　　“那个小模特真是这样形容你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他妈确切了！”
　　苏源没想到华真会用“确切”这个词，这个介于“准确”和“精确”之间的词汇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他对别人口中自己的“客观认证”。他来不及反驳，包围着他的幸福感很快使他认同了自己。
　　他实在是太幸福了。他的自我对工作，他的妥协待眼前这个男人。即使和华真在浴室缠&绵时脑海中闪过的寓枫的脸，即使他不明白自己的认同是因为这个评价出自张寓枫之口还是来自华真的“认真”，即使这个幸福的自己是因为翘首以盼三年的爱人回归还是他清楚地知道有两个男人都迷恋着自己。但这些都不重要，如果这些因素会产生问题，要么很早就已经产生，要么到他死，都不会产生。
　　想到这儿，他笑了，他第一次觉得，如释重负爽过！
　　“等会儿咱们去哪儿？我可是把下午的工作都交接了。”他不管吃完炸鸡的华真嘴有多油，凑了上去。
　　“先不告诉你，等会儿就知道了。”华真也把唇迎上去。他们旁若无人地拥吻，油腻与香甜交织的空气中，响起陈粒的歌声——
　　“你是我未曾拥有无法捕捉的亲昵，我却有你的吻你的魂你的心……”
　　遗弃许久的工厂摇身一变成为布景华丽的秀场，秀导的手一挥，张寓枫迎着灯光走出去：空无一人的看台明天就座无虚席、待命在各处的摄像机群明天就一直闪光个不停。身后的幕布拉开又合上，再次拉开，让下一个模特再走出来，再合上……如此循环。每次一走上秀台，张寓枫就想到“机械运动”“重复”“循环”这样的字眼。他的工作，只是穿着各式的服装走上各样的T台，冷着一张脸，从后台走到天桥尽头，又走回去。永远一样的表情，永远一样的动作。
　　“在正式签给苏源前，我和公司的另外几个模特一起，挤在小公寓里。”这是在某个庆功宴的间隙，阿田和他的谈话。
　　“那样的生活……”寓枫拄起酒瓶，喝得一干二净，“我们每天抱着自己的资料，去找米兰的设计师，一家家地问……”
　　“男模市场本就狭窄，何况是来自亚洲的模特？”苏源用这句话浇灭了他对模特事业期许的最后一点火苗，也点燃他走红的导火线。
　　他其实还想着昨天苏源所说的话，自己的位置在哪儿？同住一屋的界限到底在哪儿？
　　“遇见苏源后，你变得敏感得多啊……”百灵走过来，扔出一瓶水。
　　“等会儿还要彩排一次吗？”他接过水，拧开。
　　“不用了……”百灵拿起外套，“倒是设计师再三向我确认苏源今天是否真的没来，那感觉，像是要请他吃饭啊……”
　　“……”苏源觉得自己是白痴，设计师赞赏的经纪人岂是自己可以猜测位置的？
　　“你刚才说的敏感……是什么意思？”
　　“你的心情都写在脸上……”百灵站起来，“你在他面前没必要这么自卑……”
　　寓枫低下头，百灵说到他心上去了。
　　“他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成就了你，但你也成就了他……”
　　“走了，我饿了，今晚我俩和阿田去外面吃好的，别管苏源了！”
　　“等等，你刚才说的我也成就了他是什么意思？”
　　这次百灵没有回答他，她和苏源共事多年。在遇到张寓枫前他事业的低谷百灵一清二楚，公司给了苏源最后一次机会，否则“金牌经纪人”的称号只好拱手让人。闯进摄影棚的寓枫让苏源看到了自己“东山再起”的机会，他让同事接手了自己的其他新人，几乎动用了他所有的资源来塑造寓枫一人，很幸运，寓枫没有让他失望。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原因？”趁着寓枫睡下，百灵向阿田提起这件事。
　　“如果他知道苏源只是和自己互相利用，指不定还要敏感成什么样子。”
　　“也对……”阿田点点头，他和寓枫几乎无话不谈，但这件事，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告诉他。
　　“昨天苏源的态度，你也看到了……”百灵突然想起今天中午的那个疑问，她没忍住，对着阿田说出来——
　　“你说，我们和苏源也好几年的交情了，我今天在想，我们真的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吗？”
　　阿田愣住了，自己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可能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答案。
　　“人人都想知道我是什么样子的人……”苏源走到阳台，山脚下城市的繁华璀璨尽收眼底，让星空也黯然失色。
　　“这地方真美。”他回过头，华真端着两只玻璃杯走出来。“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你觉得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华真从身后抱住他，苏源的体温让他觉得真实又虚拟。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柚子……”
　　“柚子？”
　　“对啊，你看，不管什么品种的柚子长得都差不多，但在你剥开它之前，你都不知道他是酸是甜。”
　　华真点点头，他认同他的说法。他认同这个人，也认同自己的认同。
　　“不过，为什么要让他们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呢？”苏源转身，抱住华真。
　　“这话怎么说？”华真想，如果让自己来回答。苏源，就是一个让自己爱得不行的人，如此简单。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那就别想了。”华真放下酒杯，搂着苏源的腰，吻下去，两片嘴唇分开后，他看到了苏源的泪痕，“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爱的人……”
　　“你哭了？”
　　“华真……”
　　“怎么了？”
　　“我觉得自己，会孤独到死……”
　　“说些什么傻话，我在你身边啊……”
　　“我怕——”
　　苏源话未说完，被华真抱起来走进屋里。
　　“别怕，我会一直在这里，不会再离开。”
　　不会再离开吗？那三年前我们的关系算什么？你和她手牵手时我不能抱怨，你和她相吻在公园我不能嫉妒。终于你回来了，我却害怕你又走开。
　　“睡吧，明天我送你去工作……”
　　大家都累了，累了就睡吧。
　　睡过悲伤或快乐的回忆，睡过低迷的情绪，然后你又精神满满，起床工作，把烦恼抛之脑后，因为你知道，在问题出现之前，一切都不是问题。
　　所以华真和苏源，睡过了患得患失的回忆；阿田和百灵，睡过了对苏源的疑问；寓枫，也睡过了他的自卑、他的敏感。
　　所以大家都睡过了，第二天走秀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