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为君痴》野豌豆

5、求见

　　傍晚时刻，大膳房摆饭。
　　本就心情低落的云曦，磨蹭许久也未曾有出门的迹象，直到静姝急不可耐，半推半拉地将她拽出去。
　　北堂的大膳房是云曦特别抗拒的地方，因为府里但凡有值得商榷与庆祝的大事，一家人准会聚在这里。可这样的饭局，对于她而言不过是充数走排场。
　　大大的圆桌上摆满了美味珍馐，却只围坐了四个人。这样的冷清不禁让她想起多年前的除夕夜，是何等的热闹非凡？
　　那时候夫人还未过世，二姨娘未出家，而她娘也好好的护在她身边，让她有种天塌下，也不必担忧的踏实。转眼人去一半，今日奶奶与五姨娘、云华也不在，直面四姨娘和云霞，她多少有些膈应。
　　默默走过去，轻轻唤了声“爹”和“大哥”，她便坐下自顾自地吃起来。
　　“没规没矩！”
　　云大人将酒杯重重搁在桌上，冷声斥责道：“见了你四姨娘为何不行礼？”
　　见她装聋作哑，只是低头继续吃饭，云大人的火气一冲而上：“你要么别来，既然来了就别给我添堵。。。。”就在拍案而起的刹那，云英拉着父亲又是夹菜又是倒酒，将云大人从暴怒的边缘拉了回来。
　　今日贵客临门，云大人一心了解详情，对于不守规矩的云曦，实在无心管教，草草训斥几句，无奈做罢。
　　自十几年前三姨娘自尽后，一向乖巧的云曦性情大变。这么多年，在管教云曦的路上，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于事无补，事后她依然屡教不改，惹是生非甚至更胜，以至于他常常暗自喟叹：这一生荣耀辉煌，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孽障东西？
　　四姨娘多年来独得专宠，府里私下传言当年三姨娘因爱而不得，心生妒忌，终酿大错，犯了府中大忌，为赎罪终是自尽而亡。这些隐秘传闻，在云曦看来，不过是她爹为保四姨娘名声而散布的诋毁之词，所以她从心底恨他爹，也对四姨娘和云霞充满敌意。自她娘过世，她便被养在夫人房中，因此与云英的关系比旁人更为亲密。
　　云家家大业大，却向来子嗣单薄，重视男丁成了云家的一贯家风。经历三代单传，当年老夫人以家中只云英一个孙儿为由，坚持将自己娘家侄女给儿子娶回来做五姨娘，后来才有了云华这个双保险。尽管五姨娘一举得男，也未能替代四姨娘在云大人心中的位置。夫人过世后，老太太想提拔五姨娘做正主，可云大人为了保全四姨娘的利益，硬说自己克妻，嫡妻的位置至今空置。说来也怪，云家几位妻妾，除了二姨娘未有所出外，其余四位都只各生一胎，谁也没再梅开二度。
　　有了两个孙子的老夫人，自是满足。虽比不上别家儿孙满堂，可至少比上几代要强。所以，即便不满儿子独宠四姨娘，也不再逼他纳新人。
　　“相国为何而来？”
　　云大人一回府便听说相国登门造访，后悔不该带四姨娘和云霞出游，错过了私下会见相国的好机会。不过听闻云英与相国相谈甚欢，仍高兴地拍腿道：“没想到我儿与相国还有这般缘分，实在可喜。”
　　云英入朝几年，虽因他的关系，在户部任要职，却一直平平无奇，此次水灾能辅助他，并独自善后，一展风采，不仅让别人刮目相看，也给他长了脸。
　　他举起酒杯，笑着叮嘱：“以后多与相国走动走动，不失为一件好事。。。。。。”
　　两人碰杯，话里藏话，听得云曦暗自嗤鼻。
　　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还是了解的。朝廷的老鸟，谁不是老谋深算？为了云家的荣耀，为了权力的纷争，他可以不折手段。所以当年她瞒着家人开了妙春堂，就是防止有朝一日爹把她当作政治品牺牲时，自己能有后路可退。
　　“尚书大人见我一路舟车劳顿，赐我几日假，明日我便动身去雀山给奶奶请安。”云英一边给云曦夹菜，一边询问她：“曦儿可要一起？”
　　云曦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京城到雀山要走一天的路，来回得两天，再陪奶奶住一天，至少要耽搁三天。她好些日子没溜去铺里，阿宝已经托人带了好几回信，估摸着是有一堆事等她去处理，再加上相国的事扰得她心烦意乱，实在没有心思去雀山。况且奶奶根本就不稀罕她去，只要有大哥和云华在的地方，奶奶的眼里又何曾有过她和云霞？她们去与不去，其实无足轻重。
　　“她还是老老实实呆在京城，免得到处惹事！”云大人的拒绝正合她意：“你一人便可，你奶奶许久不见你，想是惦记得很。”
　　“爹爹，要不霞儿陪大哥去，今日朝廷分了新鲜的贡品下来，恰有奶奶爱吃的荔枝，我明儿跟大哥一起送去。”
　　云大人欣慰地点头答应，四姨娘也跟着欢喜，说：“用完膳我就去果房，把个大皮薄的挑出来放冰盒里，明儿一早你们趁新鲜拿走。”
　　马屁精！
　　云曦暗啐，不过回头一想，她们再如何努力讨好，在奶奶面前不也跟她这个让人闹心的人一样不受待见？顿时心里平衡了许多。
　　翌日，云英他们前脚刚走，云曦便也出了门。

　　账房里的算盘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却一整个上午都没算明白。
　　“武哥，咱还是歇会儿吧，你这样，今儿一天也弄不完。”一起对账的阿宝摁住云曦的手，说：“倒是有啥闹心事儿，赶巧在咱月末清账的时候发生？”
　　云曦因相国之事，情绪低迷好几天，时不时叹气，盯着地板发呆。
　　“要不。。。先吃饭？”
　　阿宝有好多事要向她汇报，可瞧她这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也不是能听进去的，于是想着给她醒醒脑。
　　果然坐在餐桌前的云曦，精神好了一大半。趁她大口吃得起劲儿时，阿宝开口道：“新来的几个伙计大牛验过了，身手都不错。”
　　云曦扒着饭点头：“告诉大牛好好训，再像上次那般出岔子，他这个安保总管也别当了。”
　　阿宝应下，又说：“大牛有个不情之请，让我转达。”
　　“呵，有什么事还不好意思亲自与我说？”
　　云曦惊讶，店里的伙计，除了阿宝，能称得上亲信的，也只有大牛了。
　　阿宝察言观色看了她好几眼，才开口道：“他想在店里。。。。。。给翠娘寻个差事。”
　　“噗。。。咳咳。。。”一口饭呛在她喉咙，咳了好一阵：“你说什么？给谁找差事？”云曦拔高了嗓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次的事你没跟大牛说？”她有些费解，上次办事不成，事后大牛也没再追问结果。
　　“那日你如此调戏翠娘，我哪敢跟大牛提？只说在去的路上遇到了找麻烦的人，为了你的光辉形象，撵出去那几个人，我也是给了封口费的。”
　　整个药铺就只有阿宝有这个眼力劲儿，相处没多久便知道了她是个女人，办起事来也甚合她心。其余的人，不知道有几人看出端倪，至少憨厚的大牛一直认为她是个纯爷们儿。而为了行事方便，除了阿宝，她也从不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人在哪？”
　　“大牛说，如果武哥答应，他立马把人接来。”
　　这么说翠娘还不知道大牛的老板是谁，也不知道当初自己讹她是因为大牛，和她结下梁子也是因为大牛，所以现在走投无路了，才敢回头来找大牛帮忙。既然羊入虎口，哪有不吃的道理？
　　“去，让大牛一定把人给我带来。”云曦咬着牙，一双杏眼早已笑出飞刀。
　　当翠娘看到坐在长椅上的药铺老板时，脸上的表情甚是好看。转身要溜，却被大牛一把拽住。
　　“别怕，咱们老板很好说话。”
　　翠娘小声埋怨：“你们老板是他为何不早说？”
　　“你认识武哥？”
　　大牛转头看云曦，又看看翠娘，有些费解。
　　云曦打着扇子笑说：“冤家路窄啊翠娘，你说说，我好好请你你不来，绑你也绑不来，今儿倒是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翠娘尴尬一笑，硬着头皮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也是走投无路了，还请武哥给条活路。”
　　“那日，你笑得前俯后仰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给自己一条活路？”
　　“我也是被逼的武哥”，翠娘扑通一声跪下去，卖惨的情绪说来就来：“那人不是我找来的，是他自己多管闲事逞英雄，人也不是我打的，都。。。都是他。。。”
　　“你可还寻得着他？”
　　翠娘摇头，看着比云曦还失望：“那日我追过去，说了不到两句话，他就不见踪影。”
　　“那他做的孽不正好你来还！”云曦道：“咱们药铺也不缺女杂役，倒缺几个杂役家属，要不你给咱大牛做媳妇儿，这事儿我也就不追究了，他的工钱够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本是故意逗弄翠娘，顺便趁热打铁成全大牛，没想到翠娘像是改了性儿，撇嘴说：“怎么变了卦？当初不是说让我跟着做你的媳妇儿吗？反正你也没少占我便宜，不知这院子还缺不缺女主人？”
　　她说得极其情愿，反倒让云曦傻了眼。
　　大牛听得云里雾里，但只一件事儿他听懂了，武哥占了翠娘的便宜。他登时大吼道：“武哥，你对翠娘到底做了什么？”
　　云曦本能地后退一步，骂道：“你嚷什么，吓我一跳。”
　　大牛受伤的表情让她哭笑不得，本是作为大牛的兄弟替他出头，如今却成了夺人所爱的伪君子，还是个比他有钱有权的男人，让大牛情何以堪？
　　“你是不是傻，对着武哥吼什么？”阿宝一掌拍在大牛后脑勺，一边训斥大牛，一边站到两人中间，防止大牛失去理智对云曦不利。
　　小武对大牛有救命之恩，所以大牛再怎么怨恨，也是下不去手的，于是五大三粗的男人活生生被气哭。
　　“噗！”翠娘终是忍不住破口大笑：“你这个愣头青，你们武哥是个女人你不知道？”
　　哭声戛然而止，大牛蹲在地上，看着云曦噤若寒蝉。
　　云曦也同样惊讶，翠娘是如何知道的？
　　“那人走的时候，告诉我别害怕再被你抓回去做媳妇，说你没那本事，左右不过也是个女人！”
　　云曦摇头暗叹，这好事狗果然厉害！
　　突然，她想到了前些日子的那场刺杀，这好事狗身手敏捷且有如此敏感的洞察力，让她很难不与大哥口中狡猾的蛮夷王子联系在一起，而直觉告诉她，翠娘比她还想找到那个人，所以留下翠娘，或许能获得些找人的蛛丝马迹，到时寻人成功，也能去相国那将功补过。
　　思虑再三，云曦最终将翠娘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