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为君痴》野豌豆

2、冤家

　　皎洁的月光笼着两排枝繁叶茂的老梧桐树，光影交错，树影斑驳。这条气势磅礴的梧桐大街末端，便是官十代小武的府邸。
　　每每夜归，阿宝总是要将他送至府邸门口，顺便在路上聆听他近日的安排与叮嘱，以便为他打点好府外的一切。
　　只是今日，这一路异常沉默！
　　阿宝有些惶恐，想起白天的事，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们被忽来的男子打晕，醒来竟已是掌灯的时刻。依稀看见武哥被绑在石柱子上，脸色黑得发青，两道阴冷的目光就那么直愣愣地射过来，恨不得立刻吃了他们。被武哥一顿痛骂后，阿宝赶忙打发了手下的人，独自跟着他往回走。一路上小武不发话，他愣是不敢作声。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半晌，小武回头，冷声质问：“我要你有何用？这一路还需要你保护吗？遇到事还能指望你救我？”
　　小武觉得今后遇到险事，阿宝不拖他后退就谢天谢地了，于是气恼着连连摆手：“滚滚滚！”
　　阿宝的拳脚本就不及大牛，能跟着他这么些年，全靠一副好使的脑子，帮他打理店铺。如今听他这么一挖苦，竟委屈起来，赌气地小声嘟嚷：“谁说没用？我虽身手不及武哥，可遇到恶人，好歹能替你挡挡刀子，让你趁机跑得更远一些。”
　　“你！”
　　他气闷地指着阿宝，这个时候了还敢耍嘴皮子！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他扬起的扇子早落到阿宝头上。
　　今日也怪他自己失策，本以为对付翠娘，带上几个打手绰绰有余，便撇下了身手最好的大牛。何况大牛在，他的计划也施展不开。
　　大牛跟了他有些年头，如今被翠娘欺辱了，却还对她一往情深，这让他看在眼里，气在心上，便想着先用金钱把翠娘诱拐回去，新婚之夜来个偷天换柱。当翠娘知晓新郎是大牛时，恐怕已追悔莫及，他连迷药都准备好了。
　　这样做虽有违道义，可毕竟翠娘勾引大牛在先，就当做给她一个教训，也全了大牛的一片痴情。
　　千算万算，没算到翠娘的心竟比天还高，瞧不上他那点权贵，要用强吧，半路又杀出个好事狗……
　　那狗贼捆人的技术倒是一流，今日被绑在石柱上，愣是动弹不得，只得等着阿宝他们醒来替他松绑，可这帮兔崽子竟让他一等就是三个时辰，硬生生把月亮给等了出来。
　　今日算走运，只受了些皮肉之苦，吃了几口浑水。若待来日，真遇上什么凶险，这帮人可管用？
　　想到此，他又恶狠狠地瞪着阿宝说：“把大牛训练的这帮人全部撵了，罚他二十板子，下月初八前，让他重新招一批身强力壮的打手回来。”
　　阿宝看他说得咬牙切齿，不敢再造次，只得连声应下。
　　说话间已行至府邸，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
　　阿宝躬身不敢抬头，只能偷瞄着小武的影子，继续静候他带有训斥味儿的吩咐。可等到的却是一阵沉默。
　　每每送武哥回来，他总会皱眉静立好一会儿，眼里充斥了无比的排斥，跟他出门前的欢脱形成鲜明对比。
　　“愣着干嘛？还不快滚！”折腾了一天，小武实在没有心情再发火训人。
　　沉默中好不容易等来了放行，阿宝的脚底像抹了油一般，迅速消失在月色中。不过很快，回过神的小武，彻底犯了难。
　　阿宝溜了，谁给他当垫脚石？这高高的围墙，不愧是地位的象征。
　　他徘徊在府门墙角，来回盘算着日子。
　　尝试着打了几声鸣，随后解下腰间丝带绑在小石子上，用力一抛，石子掉进高高的围墙中。
　　少顷，丝带轻颤了几下，小武狂喜，大哥果然回来了。
　　他拽着牢固的丝带往墙上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成功越墙。
　　丝带如往常般系在墙角的枣树上，他欢快地跑过去，一边麻利地解丝带，一边悄声轻唤：“大哥……快出来，想死我了……”
　　果然，不远处人影晃动。
　　一抹倩影从黑暗中走出，绿衣纱裙，金钗玉簪，在皎洁的月色中格外刺眼。
　　小武暗叫不好，后退几步，笑容僵在了脸上。
　　“怎么是你？”
　　绿衣女子在几步之外站定，嘴角噙着一丝嘲笑：“除了我知道你的这些鬼把戏，过来帮帮你，你认为还会有谁对你这么上心，爹还是奶奶？”
　　小武心一沉，她说得没错，十几年来，他不就是这个家里最可有可无的吗？
　　他瞧着月光下那张清纯的脸，若不是多年来与她针锋相对，此时真会觉得她是越发秀丽动人了。
　　他收好丝带，斜靠在枣树上，笑看绿衣女子：“时常被你惦记着可绝非什么好事！”
　　上心？他心中冷笑，不过是各自堤防抑或监视着，好借机找对方的不痛快罢了。
　　大半夜云霞蹲守在此，他今日必然不得善终。故作平静的小武淡淡地问道：“妹妹今日又想耍什么花招？”浅浅的笑容下，是奉陪到底的骄横。
　　“我敢吗？”云霞的脸上浮现出她最擅长的无辜表情：“我是觉得爹爹对姐姐疏于管教，才来关心关心姐姐，姐姐老往外跑，这早出晚归，要真出了什么丑事，咱们云家的脸面可怎么挂得住？”
　　小武瞧了瞧北堂的方向，灯光点点，人影攒动，看来她日理万机的爹，今日终于回府了。还好回府前，换了身着装。
　　“爹爹因治水有功，今日得了皇上赏赐，奶奶特意在大膳房准备了庆功宴，几房都到齐了，唯独不见姐姐，奶奶责问，姐姐的侍女却有意隐瞒，我见爹爹发了火，就替姐姐解释了一番。”
　　告密，是云霞最擅长的本事。
　　虽说梨国民风开化，但云家自来家教尚严，夜黑未归的女子必然要受到重罚。
　　看云霞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小武暗自思忖她话里的意思：静姝大概谎称她身子不舒服，所以缺席晚宴，因为这种时候即使有人不满，也不会有兴致去她院里瞧一眼，可偏偏被云霞揭了底，道出了夜黑未归的真相。
　　“所以，静姝因我挨了打？”袖里的拳头跃跃欲试。
　　云霞嗤笑：“欺主瞒上的下人，不撵出家门已是最大的宽容，挨几下板子倒是便宜了她！”
　　小武暗自窝火，却隐忍不发。此时此刻，本是自己理亏，若再打了爹爹心爱的小女儿，不正中了云霞的圈套，让事态变得更严重？
　　想起大哥临走时的叮嘱，想起兵书中常说意气用事必坏事，她冷静了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你知道的，你在我这从来讨不到什么便宜，今日这笔账，咱们日后慢慢算。” 她踱步到云霞身侧，悄声说：“不信，走着瞧！”
　　轻声细语间，尽是盛气凌人的势气。她冷笑一声，越过云霞，朝着北堂请罪而去。
　　云家这一辈，就只有两位公子和两位小姐。这两位小姐，虽都是庶出，却一个比一个难缠。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小武从小就叛逆得很，或许是她的性子太过桀骜，难以驯服，从而也激发了云霞的斗志，仗着爹爹的宠爱，暗暗与小武较劲。
　　一个明着惹事，一个暗自生非，两人实力相当，往往两败俱伤！
　　小时候，云霞抢了她头上的桃花玉簪子，她就砸了云霞一整盒的玉饰；云霞摘了她精心养护的芳香草花，晒干了拿去做香囊，她就剪碎了云霞为此准备的所有香囊布袋；云霞把巴豆磨成粉，下在她的茶水中，让她一夜肠通无阻，她就敢在云霞风寒鼻塞，味觉迟钝之时，将她爱喝的淡茶换成云华的童子尿……所以，冤冤相报，她们谁都亏不了！
　　夜色撩人，北堂的院落总是比别处热闹些，彰显了云府一家之主的地位。
　　屋内传来的丝丝笑语，让刚走进院子的姐妹俩止了步伐。
　　小武站在院落中，看着屋里相互依偎的两个身影，早已恨不起来，只是麻木不仁地别过脸去。
　　下人进去通报，隔着老远的距离，都能听到她爹由喜转怒的呵斥：“现在什么时辰了，还知道回府？让她去给老夫人请罪，再滚回去好好反省，一切按家法处置。”
　　小武挥手打发了要来回话的下人，转身对着云霞笑起来：“没有想象中的血雨腥风，真是让你失望了，此时你爹爹正忙着与佳人诉衷肠，没空罚我呢！”
　　只要不挨打，其余的处罚对于小武来说，怎么能算处罚？老太太不过是爱上纲上线地数落人罢了。
　　小武没心没肺地笑着，说：“我去给奶奶请罪，你就不必跟着了吧？回头替我好好谢谢你娘！”若不是四夫人正伺候着，今晚还指不定一顿打呢。
　　“我看失望的人，是姐姐你吧！”
　　云霞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原来姐姐在爹爹心里一点份量都没有呢！你看，除开平时有损云家颜面的事情让爹爹大动干戈以外，姐姐做的其他事情，在爹爹那都不值一提，姐姐与爹爹多日不见，今晚他连出来看你一眼的都不情愿，我真替姐姐寒心。”
　　背对云霞的小武笑得依旧灿烂如花，只是脚下仓促的步伐，走得愈加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