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时有火光》茉遥

9、第九章

　　回去的路上，陶佳敏终于抑制不住方才在祁霁办公室受到的气，恼羞成怒地骂骂咧咧：“不就是一个破消防员吗，装什么清高！我能看上他是给他脸，也不看看他的身份，穷光蛋一个，还真当自己是男神了，真是给脸不要……”
　　章逸致听不下去，善意提醒：“佳敏姐，这里是祁队长的地盘，小心隔墙有耳。”
　　陶佳敏正在气头上，冷不丁被打断，十分不爽：“那又怎么样，有种他就把我赶出去啊！”
　　“……”
　　章逸致知道她就是头纸老虎，识趣地闭上嘴，没有再劝。
　　陶佳敏冷哼，本想继续发泄，余光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朝她们的方向奔来，还是有所忌惮，不情不愿地将之后的话憋了回去。

　　来人是王浩宇。
　　章逸致望见他满头的汗水，就知他刚结束训练，不由诧异地问：“你怎么来了？”
　　“看你一个人傻乎乎地扛这么多东西，过来帮忙啊！”
　　王浩宇语气不善，直接从她手里把东西都抢了过去，还似笑非笑地瞥了一旁袖手旁观的陶佳敏一眼。
　　“你小心点！”章逸致着急道，“这个摄像机很贵的！”
　　“……”王浩宇眼神一凉，“你不担心我，只担心机器？”
　　“废话！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这小丫头忒没良心，早知道就不多管闲事了。”
　　章逸致不受威胁，“好啊，那你走吧，我自己来！”
　　王浩宇当然不会让她自己来，哼了一声躲过她的手。
　　章逸致狡黠一笑，就知道他口是心非。
　　其实王浩宇过来不仅是为了帮忙，更想对陶佳敏形成威慑，警告她不要再这么欺负章逸致，但他显然低估了陶佳敏的厚脸皮程度，对方没有一丝惭愧，还假惺惺道：“逸致，不打扰你和你发小叙旧了，我先走了！”
　　说完就扭着腰走了。
　　王浩宇目瞪口呆，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靠！什么人啊！”见章逸致一脸平静，愈发匪夷所思，“她天天这样对你，你也不生气？”
　　“生气有什么用啊，我和她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又不能撕破脸。”
　　她并不是逆来顺受，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章逸致想起刚才采访时祁霁说的那段经历，试探地问：“小宇子，你是四年前进的特勤二中队吧？”
　　“对啊，怎么了？”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们队三年前那个在救援中坠楼牺牲的小战士？”
　　王浩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闷闷道：“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是和他同期入伍的战友，他情同手足的兄弟，那样勤奋刻苦的一个少年，却将生命永远定格在了19岁。
　　虽然大家都明白消防员是高危职业，每次出火警都犹如把命悬在刀尖上，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但如果死神真的将魔爪伸向与他们并肩奋斗的战友，那种悲伤是无法言说的。
　　章逸致第一次见王浩宇露出这样沉痛的表情，心底也很不是滋味，“你能给我讲讲他的故事么？”
　　王浩宇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陷入回忆：“他叫田博，和我同一年入伍。做我们这行的，有些是自愿选择，有些是参军服役，田博是后者。他家里条件很不好，17岁就被送去当兵，以减轻家里负担。大概是营养不良的缘故，他长得很瘦，刚进队里各项体能测试只能勉强达标，特训了几个月，体质是加强了不少，却也没够得上去前线的资格。其实祁队不让他进火场是对他的生命负责，田博也明白这一点，但他不想成为我们中队的废物，就拼了命地努力，我们每天做500个俯卧撑，他就做600个；我们跑5000米，他就跑10000米；我们睡觉了，他还在挑灯夜读，钻研各种业务理论知识……这样的魔鬼训练持续了一年多，又一次火场模拟考核，田博终于一鸣惊人。当祁队宣布他是一名合格的消防兵时，你能想象么，一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喜极而泣。他可能最初被分配过来只是服从安排，但那个时候，我们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是真心爱上了消防员这个职业。”

　　透过王浩宇的描述，章逸致由衷敬佩田博的毅力，一想到他的英年早逝，心中更加揪痛，“后来呢？”
　　“后来……”王浩宇长叹一声，苦涩道：“我们中队接到一个火警，是一栋高层建筑着火，里面有不少群众被困，无法逃生，情况十分危急。祁队第一时间出动了5辆消防车，30名消防员，包括田博在内。只是我们谁都没有想到那一次救援，会成为永诀。”
　　“为什么？”章逸致喉咙发紧，“田博的各项考核成绩不是都达标了吗？”
　　“火场里凶险万分，再顶尖的消防精英都没有办法保证一定能全身而退，就连祁队也不例外。”王浩宇顿了顿，眉宇间全是痛楚，“田博父亲病逝，家中母亲年迈体弱，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虽然政府提供了烈士抚恤金，但对田博的母亲来说，丧子之痛是多少钱都弥补不了的，我们队长十分自责，觉得是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队员，便主动承担起了赡养田博母亲的职责，三年如一日，从未间断。也因为这次事故，祁队对我们要求更加严格，就是希望悲剧不再重演。”
　　如今，特勤二中队已成为名副其实的尖刀部队，救援成果显著，几乎零伤亡，可祁霁心中的那道疤依旧没有消褪……
　　章逸致听完，只觉既感动又心酸，感动的是她果然没有看错人，她喜欢的祁队长这样有责任，有担当；心酸的是他明明背负了这么多，却把喜怒哀乐都压抑着，不肯展露半分。
　　要是她能成为那个为他分担的人就好了……

　　章逸致没想到她采访期间，真的能亲眼目睹一次灭火救援。
　　这天，战士们刚结束高强度的训练，坐在食堂吃午饭，突然警铃大作，章逸致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身旁的消防战士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那完全是一种训练有素的条件反射，他们甚至连饭都还没吃完，等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第一辆消防车已经出库，整个过程还不到一分钟。
　　章逸致赶紧放下碗筷跑出食堂，只看到最后一辆消防车疾驰而去卷起的尘土。
　　她急忙奔出中队大院，拦了一辆的士，对司机道：“师傅，麻烦跟上前面的消防车。”
　　司机一脸懵逼：“姑娘，你这是要干啥啊？”
　　那么多辆消防车紧急出动，必定是有大灾情，这小姑娘却还上赶着要跟过去，他还真不知道该不该接这单生意了。
　　章逸致解释：“师傅，我是记者，跟过去采访的，没事儿，您往前开就是了。”
　　司机师傅这才发动引擎。

　　离火灾现场越近，章逸致的心底越不安，之前跟着拍出警都是开锁、掏马蜂窝、抓蛇、电梯救援这种较为安全的任务，火警还是第一次。
　　但她这次跟去现场并不是为了采访，而是出于对战士们的担心。虽然她知道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可她就是想亲眼确认他们的平安，哪怕只是站在火场外提心吊胆，她也觉得自己离祁霁更近了。
　　司机把她送到目的地，要付钱时她却发现自己出来得太匆忙，手机钱包通通没带，她咬着唇，歉疚道：“师傅，不好意思，我忘带钱包了。”
　　她心系火场的情况，可又不能坐霸王车，左右为难地商量：“要不您把手机借我一下，我让朋友把车费转给您？”
　　没想到司机师傅十分豪爽：“不用那么麻烦，没事儿姑娘，我就当免费送你一趟，你快去忙你的吧！”
　　“那怎么好意思？”
　　章逸致知道他们开出租车都很辛苦，哪能占人家的便宜。
　　司机师傅是个中年大叔，闻言和善地笑：“消防官兵是我们老百姓的守护神，我没什么能报答的，姑娘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就好好报道他们的英雄事迹吧。”
　　生活中处处充满平凡的感动，章逸致满心温暖，连声道谢，没有再耽搁，迅速推门下车。

　　起火的是一栋六层高的老式居民楼，火场周围已拉起了警戒线，救护车也在原地待命，消防战士们分成两队展开工作，一队负责灭火，另一队负责进火场搜救。
　　章逸致和其他围观群众一起站在警戒线外，看着那一道道于滚滚浓烟中逆行的身影，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她没有看到祁霁，她知道这种时候他一定是身先士卒，绝不会让队员独自犯险。她从来不迷信，但那一刻，她在心里祈求了所有她叫得出名字的神佛，只希望他们保佑所有战士平安。
　　旁边的一个大妈瞧见她焦灼不安的神情，还以为她有亲人朋友被困在火场里，好心地安慰：“姑娘，别担心，消防官兵一定能把他们都救出来！”
　　她感激一笑，悬着的心却未落下半分。
　　大家都把消防官兵当救世主，可消防官兵的平安，又有谁来保障呢？

　　牺牲的小战士田博参考的是去年江苏淮安在灭火救援中牺牲的那位年仅21岁的消防官兵，只希望每一位替我们负重前行的英雄都能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