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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现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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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放心,就回去看看。”封柌看着窗外,其实她自己都不清楚此刻眼睛的焦点指向哪里,渐渐失神,连陈玮走至她身后都没有发现。
“没事,医生怎么说?”封柌闻言转头,冲陈玮挤出一抹笑意,稍有些勉强,但神色镇定。
“做个皮试,没什么的话,就用点抗生素。我都说了,没有必要来看。”陈玮笑了笑,抬手给她看了眼手臂内侧,微红了一片,中间起了个白点小丘,“要等半小时呢,过后再吊水,真麻烦。”
陈玮的话较之刚才明显多了起来,说话时习惯性的皱眉,表情生动起来,语气里竟带着些撒娇的孩子气,喃喃抱怨。
“用什么药?”封柌随口问了声,其实说了她都未必知道。
“青霉素。”陈玮低下头,贴在她耳边小声说话,暖暖的气息滑过脸颊,让她感到有些痒,“我们最近要拮据点了,这个价廉物美。”
封柌没有想到陈玮会这样同她说话,但听到他说“我们”心里就忍不住感到愉快。“那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现在才发现,爱情要纯粹是有多难?不是那人眉目如画就会爱上的,不是忧其所忧就可以相爱的,活在世俗当中,如何脱俗,如何不去在意“金钱”两个字?
封柌还是想和陈玮在一起,消退了那种迷蒙神秘的吸引力,也褪却了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盲目爱意,摆在面前的,是很实际的问题,没有经济基础,如何在一起?
“昨天那些钱,你带出来了吗?”封柌突然问了句,内心有些决定开始动摇,原本是想逃避,觉得衣食无忧的躲藏在象牙塔里也未尝不好,但现在,还是否有继续学业的必要?
“嗯,过会儿我们一起去存了,再不交就迟了。”陈玮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眼底泛起一丝苦涩,“小柌,我有件事想同你说……可是……我好像又做错事了。”
“你又有什么事瞒着我?这些天我这么误会你,你都没有想过要解释?”反正还有半小时,两人就在一旁的位子里坐下,封柌正好可以同他好好谈谈。
“解释什么,说实话,其实我自己都不确定,很多事情是不是误会,还是我心底真就是这么想的?”陈玮苦笑,被误会已经是习惯,久而久之,一开始的刻意伪装到后来,自己也辨不清真假对错,“上次在饭馆里遇见你和你爸之后,我一时气恼,就去找了陈淼,你知道的,就是你爸爸说的,那个被我丢下不管的人。”
“你弟弟?你去找过他了?”封柌惊讶不已,“他生你的气吗?”
“他过得很好,”陈玮低着头两眼看着地面,“本来,他就是那种什么事都可以轻松做到最好的人,小柌,其实他根本不需要我留在他身边的。”
“然后呢?”封柌知道他只不过是在为自己当年的过错找借口开脱罢了,“你为什么找他?想看看他过得怎样?”
“我问他要钱了,我想,当初我如果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如果也有个人可以在一旁支持鼓励我的话,我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样,被你父亲看不起,被你视作陌路。”陈玮的语气急促却越说越轻,底气不足,“事后,我后悔了,我本来没有想过要问他要钱的。但去你家后的第二天,他来找我,给了我很大一笔钱,小柌,我没有拒绝。想到你父亲的鄙视质问,我真的需要这些钱,而且他也不缺钱……”
封柌听得不可置信,“借口,我现在才知道,你真得是同我父亲说得一样不堪,你自甘堕落,却还有顶着别人的幌子给自己开脱?陈玮,我的学费就是这么被你敲诈来的?我看不起你。”
封柌激动,起身就要离开,但陈玮立刻拉住了她的手臂阻止,“不是,那些钱都是我赚来的,我没有用他的钱,一分也没有用。”
封柌当然不再相信,想要甩开,但手臂被他用力钳制住,不能动弹,“你听我解释,我知道你肯定会不高兴,所以没用,真的……”
“但你留下那些钱了,你还是敲诈了。”封柌心灰,又甩了下手臂,这次,轻而易举地挣脱了,他的手顺势从上臂一路下滑,在指间摩擦了一下,终于放开了她。
“小柌,我不舒服……”背后的人说了声,就只听到粗重的喘息声,封柌本能地转过头去,见他已经靠在了一旁的墙壁上,脸色灰白,身体向前倾倒过来。
“怎……怎么了?”封柌忘了生气,他从来没说过不舒服的,现在突然这样,令她的心也随之紧缩起来,一把揽住他,问道,“哪里不舒服?”
“闷……”陈玮说着,脸上开始有些发紫,气息更加急促,根本喘不上气来。封柌微摇了下他,陈玮却再没答应她。立刻大声呼救。
待医生赶来的时候,只是短短几分钟,他的脸色已经一片青紫,丝毫没有了意识。医生看了眼他的手臂,刚才的小丘已经迅速肿胀成了一大片,肿块四周有许多触角扩散开来,封柌吓得呆立当场,揽着他的双手依旧紧紧箍着,僵立在那里,直到医生说,“是过敏,快松开,我们要立即抢救。”
封柌被强行拉开,脑海中一片混乱,看着陈玮被抬到平车上,戴上了氧气面罩,被人立即注射了什么针剂,身边簇拥着几个医生护士忙碌着,他的脸色却始终没有缓过来。
“家属,家属,过来谈话。”有人要把她从陈玮身边拉开,她才终于开口说出了句话,“不要。”
“什么不要,还要不要命了?”医生站在封柌面前,白衣白帽,还带着口罩,只有一双不满冷厉的目光投来,听的封柌浑身打颤。
“我们看情况要进行气管插管或者切开,不过那样会……”
封柌听不清了,她只听明白一点,“他们要切开陈玮的喉咙,而陈玮此刻是有生命危险的。”
“怎么会这样?”封柌不断的摇头,拉住陈玮的手不放,“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快点签字,付款去,哭什么哭?”医生见惯生死,在一旁镇定催促,要拉开封柌的手,但封柌突然感到陈玮的手指动了动,轻轻反握住了她。
“他好像有动。”封柌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一把拉过了医生。
医生看了看监护仪上显示的指标,也不觉挑了下眉毛,自言自语,“氧饱和度上去了?还以为肯定要插管上呼吸机了。”
过了半小时左右,陈玮的脸上就渐渐有了血色,医生解释说,他的过敏反应强烈抑制了呼吸,不过抢救即时已经没有大碍了,休息一会儿就能缓过来的。封柌只觉得双腿一软,就跪坐在了地上,要她如何镇定?只是想着来看感冒咳嗽的,竟然弄得差点就要上呼吸机了。
陈玮恢复了些意识,侧过头来,带着面罩嘴唇掀动着,想要开口,却只是隔着面罩呼出阵阵白雾,发不出声音。封柌看得破涕为笑,嘀咕了句,“还真搞得瘫在床上了。”
而后倾身抱住了他,轻俯在他胸前仔细倾听他的心跳声,还是很快,咚咚作响,但依然庆幸,它在强而有规律的跳动着,“不敢怪你了,你不要再吓我了,我就在旁边,哪里也不去。”
等到陈玮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他只是拉着封柌手,紧紧握住,眼中有着流动的光晕,低声说了句,“我刚才真怕会死。”
以为不在意死亡的,因为不在意,所以那两个人死的时候,不流眼泪,所以推卸所有责任的时候,任凭谩骂。
人说,极度的窒息时,是最能体会到濒死感觉的,走到地狱门口时,他还是退缩了。突然意识到,封柌是老天予他的补偿吗?又未尝不是对他的报复。有了封柌,注定永远洒脱不了,终于知道怎样,才算是幸福。尝过了其中滋味,便会贪恋的,愈加不能失去。
“我也怕。”封柌倒是没有笑话他的胆怯,反而把另一只手也附在了两人交握的双手上,“怎么反应这么严重,医生都怀疑你以前就过敏的呢。”
“小柌,累了,回家去好不好?”陈玮慢慢坐起来,四周空气混浊,嘈杂一片,混乱拥挤着许多病人,他们的说话声都轻易被埋没其中。
“怎么行?是不是要住院?”封柌按住他,立即起身,长时间的蹲坐,双腿早已麻木,活动了良久才迈开步子,“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医生问问。”
陈玮卷起袖子,看了眼红肿已经渐褪去的手臂,摸上去时,还是感觉的到皮肤在发烫,灼至心里。
是有过的,以为这次,也就顶多起些皮疹,忍一忍就好。省下些钱总是好的,必尽真是没钱了,往后连日常的生计都要精打细算。
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金钱的重要,以及它的残酷的呢?
有些东西,一直潜伏着,稍一触碰,便不堪一击地爆发了。
身上手机振动不停,不看也知道是催促他快点去工作的,这些年,就这么白天黑夜漫步目的的送货挣钱,没有时间,或者根本就已经不在意当年的事情,而受了封柌父亲的几番刺激,他终究开始后悔,为何放弃了学业……
当初,还不至于放逐到连书都不想读的地步,必尽有好的学历才可以维持生计,他带走的钱数目不少,但买了房子后也仅仅够付日后的学费了。
敲诈完陈淼回来的那天,陈玮想着想着竟然笑了,早知道这样,当年完全就可以提取更多的钱出来。既然是要扮演夺走家产,弃人不顾的角色,怎么会让自己落到如此窘迫的地步?
是他主动提出退学的,也是,不得不放弃。
原因呢?因为他打了人,被打的恰巧是某教授的儿子,得罪了学校上层而已。表面上,就是这样。
两人打的头破血流之际一起去了医院,只是起了些争执,冲动过后,都觉得幼稚。那人在缝针时痛得龇牙咧嘴,还和陈玮说过会儿一起出去吃饭。陈玮擦破了些皮,要用药时,就发现了青霉素过敏,没什么,就是迅速起了皮疹,比破损的地方更显得壮观,那人幸灾乐祸地笑称是“猪蹄子。”
其实很年龄无关,没有踏出校门的时候,所有人都只是孩子,被揍得鼻青眼肿也无所谓,不会想到利益,威胁之类的手段。
但成人的世界却是不同的,事后那位教授只需一句话,就可以让陈玮从学校里消失了。
他说,“我好像有听闻关于些你父亲的事,不要以为人死了,用那些钱就可以肆无忌惮了,要追究终究是有办法的。”
陈玮才知道,最愚蠢的伤害就是用拳头,最聪明的报复只需只字片语。
他愤然离去,以他的性格,如何肯受制于这些威胁?事情捅出去,他不过就是没地方住而已,有何大不了的?可醉得神志不清时,他的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不可以。
闹大了,没收所有财产,无家可归,一分不剩的,何止他一个?那个人从小娇生惯养着的,还三天两头毛病不断,要他流落街头?怕是精神上想要吃苦耐劳,身体也经不起那样折腾。
原来这才是报复陈淼最好的方法,他怎么一直都没有想到呢?要他下地狱不用精神打击的,物质上完全抽空他就行了。陈淼可以维持一如既往的清高,是因为在物质上,他从来都不曾匮乏过。
可离家的时候,他终究只拿走了现金用以维系自己今后的生活。而那件事之后,他提交了退学申请。
对于这些举动,他一直就在心里这么解释:毕业以后努力赚钱,也就差不多能买这样一套房子。损失一定大于得到,所以他只是屈从于实际的利益而已,无可厚非。
“喂!”封柌不知何时已经从他身后蹦出来,在他肩上拍了下,看起来全无之前的慌张,“医生说没事的,可是以后千万不能在用了。你以后一定要记住啊,自己青霉素过敏的,那,是不是该在你身上挂个牌子写好呢?就像防止老年痴呆症患者走失那样……”
封柌侧头想着,不停的絮絮叨叨,陈玮释然,眉目舒展开来,不后悔了,反而有些庆幸自己的一时良心发现。要是当初为了保住学业犯下更多的错事,封柌一定不会原谅他的。“那些钱,我会还回去的。”
没头没脑的,听陈玮这么说,封柌显然没有反应过来,想了想后才理解他的意思,嗫嚅,“去那里绕了一圈,开窍了?”
“脸上好肿啊,难看死了。”封柌摸摸他的脸颊,她本就不是那种可以无限凄婉的人,经历这劫后余生的惊吓后,方才医院门口的争执倒显得轻如牛毛了,一扫抑郁,缓过劲来,反问他,“你干嘛不躲一下,或者挡一挡呢?”
“因为我聪明。”陈玮笑了,眼中闪过一丝诡异,“如果我不那样平白挨几巴掌,你怎么能死心塌地的从了我呢?”
“你当时在想什么?”封柌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那时你就一脸呆样,现在倒和我嘴硬。”
话虽这么说,其实那时突如其来的状况,哪里会想这么多?脑海中大部分时间是空白着的,只知道对方是封柌的父亲,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想你要是嫁给我,怕是会和娘家人断绝关系了。”随手刮了下封柌的鼻子,站起来的时候,还是感到有些虚软,发誓以后再不由着她,到医院来白受折腾,劳命伤财。
后来结婚了,封柌努力搜索记忆,好像就记得陈玮说过这句关于要结婚的话,糊里糊涂嫁了,原来就是这么被求婚的。肯定是当时扶着他走,看他活像个颤巍巍的老太太,一时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