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的短暂旅途》卞德

19、独行者与旅行者

　　圣约尔凝视了她很久，才一脸忧郁地离去。

　　波伊丝心如止水，只牵挂着魔神殿里的塞卢西。她伸出双手，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教会的封印，但想要更进一步，撕开魔神殿本身的防护封印时，却遇到了阻碍。
　　这是第一次。
　　即使在魔神沉睡的时候，魔神殿也不曾对她关上大门。
　　发生了什么？
　　是因为，她吗？

　　波伊人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年轻稚嫩的脸——红色的发如火焰漂浮，碧色的双眸荡漾着春日的阳光，雪肤桃腮，粉唇贝齿，像个……
　　梦一样的，美丽，且脆弱。

　　阿洛。
　　她呢喃着这个名字。

　　年幼的，天真的，可爱的，那个小女孩。

　　波伊丝有很久没看到这样纯粹的人了。
　　阿洛的灵魂，完整到几乎从身体中溢出来，饱满得就像充满水的袋子，摇摇晃晃地，从双眼，双手，乃至话语中，滴出来。

　　好纯粹，好完整的女人啊。
　　不像她。
　　不像她这个欲望之女……
　　只是，不完整的人……组成她的一切，仅是男人的寂寞与肋骨。
　　只是，属于男人的人……塑造她的所有，离不开男人的目光与欲念。

　　她轻声叹息，低声喊：“塞卢西。”
　　没有回应。
　　于是真的明白了，他是真不愿意见她。
　　但她没有放弃。

　　波伊丝放松了身体与精神，直接坐下，看着眼前的魔神殿，撑着脸颊，劝说：“你需要我的，塞卢西。”
　　随着她的话，封印无声无息地为她打开了一条通道。
　　她叹息一声，迈步走了进去。

　　——

　　熟悉的卧室之中，兰纪的身体锁在别处。塞卢西使用着自己的身体，想要拯救，却无从下手。
　　之前，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撕裂早就观察好的封印缝隙，真身降临，神威压死了精灵西西，震慑了巨龙安南，却只能静止住了阿洛的伤势，将一切停留在了刚刚受伤的那一刻，又带着她回到了魔神殿。
　　他绕着她，站了一天一夜，不知所措。

　　人类，原来是这么脆弱的生命。他想。
　　阿洛，原来是这么弱小的女孩。他想。
　　而我，原来是这么没用的魔神。他低下头，却连眼泪都不想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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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是一个人类女孩。
　　塞卢西对自己说：人类小孩总是有这种乐趣，喜欢独自旅行，但他不能纵容。他是可止小儿夜啼的魔神。

　　“塞卢西？名字有点耳熟。”阿洛挠挠头，“看来这个名字很大众啊！”
　　一点也不。
　　他诞生之后，这就是他独一无二的名字。

　　“不像我，阿洛，阿洛，嘿，真好听！”
　　切，简单直白。

　　蹦蹦跳跳的她停下来，转头问：“塞卢西，我的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哼，愚蠢的人类！才不会附和你！

　　她红色的眼睛亮晶晶：“阿洛阿洛～阿洛阿洛，阿洛洛！塞卢西～塞卢西～塞卢西西～西！”她唱了起来，没有调，却很高兴。
　　她总是这么高兴。

　　他听着她断断续续地瞎哼了一路，心情慢慢平静下来：真是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但她的侧脸有时候又很哀伤。
　　“哎呀你真慢！快走快走，天都快黑了！”她在蓝天下，拉着他乱走，睁着眼睛说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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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卢西，你好像很神秘啊！”
　　女孩蹦蹦跳跳，像一只小兔子。
　　塞卢西带着行李，牵着马和马车，跟着她，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左右张望，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一张脸突然凑到他面前。
　　阿洛不知道怎么跳上了马背，正晃晃悠悠地趴着，斗篷皱巴巴，发丝荡来荡去，眯起眼睛对着他笑，然后顺着他的目光，说：“你在看什么啊？有什么好看啊？”
　　“花花草草，树木丛生～”

　　塞卢西转过头去，不搭理。
　　她就笑哈哈地喊叫：“塞卢西！塞卢西！塞卢西！”
　　好烦啊。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是那么令人心烦。
　　想了想，她还是个孩子，应该很容易哄，只好从自己背着的包裹里拿出一袋东西，停住，对她道：“你老实一点，我就把这个给你。”

　　阿洛歪头，不解地问：“这是什么？行李不都是我的钱买的吗？这怎么是你的？”话还没说完，就换了姿势夹紧马腹，伸手想抢。

　　塞卢西拿远，却沉默。毕竟总不能告诉她里面装着自己从魔神殿带出来的一些有趣的魔法小玩具。
　　“给我看看嘛！什么东西啊？”
　　她从已经停下来的马背上掉下来，却拍拍屁股就爬了起来，像个松鼠一样蹦到他面前，双眼好奇，想要那个袋子。

　　塞卢西手往左边，她就往左边蹦。
　　塞卢西伸往右边，她就往右边抓。
　　连续几次，像在逗一只猫。
　　不知不觉，少年的脸上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慢慢变成大笑，在阿洛尖叫着往他身上爬的时候跑开，边跑边笑，笑得女孩又气又委屈。

　　她试了好久，都没有得逞。身高差让人落泪的阿洛终于放弃了伸手去抢夺袋子，站在原地眼泪汪汪，干脆双手叉腰，修眉倒竖，愤怒地喊：“啊啊啊！塞卢西！”
　　“我命令你蹲下来！”
　　闻言，笑得花枝乱颤的塞卢西也站住，应着她：“阿洛。”表情轻松。

　　他心情极好，歪头看着她，顺从地半跪在地上，然后伸举右手，递上袋子，仰视她明亮的双眼，少年浓密的睫毛像蝶翼扑展，微笑：“阿洛。”
　　阿洛一脸高兴地拿走了袋子，打开发现是一只藤蔓缠成的小麻雀，刻着不知名的魔法，新奇得不行，高兴极了，转头却见他还在半跪，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她捧着拿到手的小麻雀，突然觉得自己好过分……于是笑容还没保持多久，就嘟着嘴，耸拉着眉眼，随便丢下袋子，抓紧了小麻雀，伸手去拉他，低声细语，道歉：“……啊，塞卢西……我开玩笑的……你不要这么严肃……”

　　少年随之起身：“没有，阿洛，我知道的，你没有折辱我的意思。”
　　她刚刚扑来跑去，导致灰尘在她脸上耀武扬威地盘桓，衣服也是灰扑扑、脏兮兮的——明明不久前才新买的。

　　想了想，塞卢西手上凭空出现一块手帕，仔细地给她擦了擦脸，然后牵引着她坐到马车上。
　　女孩安安静静地摆弄麻雀，探究其中的魔法，少年带着微笑侧头看她，目光温柔，心想：小女孩都这么活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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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阿洛好像做了一个梦，突然醒了，心中怅然若失，不知从何而来的忧愁沉沉压在心头，难以排解，于是去看不远处的少年。
　　塞卢西闭着眼睛，呼吸轻浅。
　　他睡着了吗？
　　她无趣地看了一会儿，试探着喊道：“塞卢西。”

　　没有回应。

　　于是她轻轻地直起身，打算下床。
　　“你又想干什么？”才一动身，少年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来，混着冰凉的月色。
　　阿洛保持着起身的姿势，没有再动，也没有去看他，只是低着头，说：“塞卢西，我刚刚做梦了。”
　　没有回应，只有她缓缓的呼吸声。
　　“但是我忘记我梦见什么了。”

　　根本不睡的少年睁开眼睛，听到了黑夜中的哭腔。
　　“我只是很难过，根本睡不着。”

　　塞卢西起身，看着对面蹲坐在床上的她，轻声问：“你为什么哭？发生了什么？”
　　阿洛低下头，捂住自己的脸，却摸到了一脸的泪水：“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我才哭。”

　　少年迷惑地仰头，只能看到黑乎乎一片，又去看她那在黑夜中的娇小身影，想张嘴，却无话可说，想安慰，脑子却一片空白。
　　最终，他只是一言不发，像个雕塑，安静地听着她的哭泣，直到她哭累了睡去。

　　阿洛，你为什么那么悲伤？
　　塞卢西拿手帕轻轻擦着她脸上的泪迹，心中不解，却更加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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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卢西，你做饭真难吃……”她面瘫着脸，双目发直，忍不住往旁边草丛吐了一下。
　　他想到她在村子里根本不在乎物资，到处乱发的做法，没好气地说：“还不都是你！”

　　阿洛被吼了一下，缩了缩脖子，却哼哼唧唧：“你也没反对，是我们一起发的！而且你做饭太难吃了！”

　　塞卢西面无表情吃下干粮，冷漠道：“我不觉得难吃。”
　　女孩瞪着眼睛看着他，最后还是一脸嫌弃地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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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着她的时间有点长。
　　他应该要走了。
　　意识离开魔神殿，他迟早会被发现的，更何况波伊丝早就找上来过。
　　但，他犹豫了。

　　契约又如何，生命又如何，都不是他在乎的，他为何要留下？

　　后来他才知道，是寂寞啊。
　　是漫长的封印时光，是长久的沉睡之行，是睁眼闭眼都是同一片黑暗的孤寂，是放眼望去，他、她、它都和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是，独自一人哭泣的寂寞啊。
　　是，独自一人怨恨的寂寞啊。
　　是，独自一人沉沦的，寂寞啊！

　　是寂寞让他被阿洛牵住手之后，不想主动放开。

　　人类不可信，神明不可信，他只有自己。
　　他只有自己——直到阿洛拉着他往前走。

　　那个妩媚多情的波伊丝，不是他的朋友。
　　即使她经常看他，经常跟他分享很多很多……
　　无论波伊丝如何温柔、活泼、打趣，他都从不愿回应她对友情和家人的期盼。
　　——因为他根本无法释怀曾经的背叛。
　　波伊丝，为了你至高无上的爱情，完美高贵的恋人。
　　他的心早在他被封在魔神殿的时候，被磨成一块巨石，岿然不动。

　　但现在这块巨石有了松动。

　　他明白，阿洛只是他这个世界的旅行者，她带来的阳光、鲜花、灿烂，都会随着她的离去而离去……她终究会回到自己那充满爱与希望的花园之中，他早就知道。
　　可他没有想过会这样迎来与她的分别——以她的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