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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其一 ...

  •   其一

      谢咏初见元度,在一个上元之夜。
      那天她记得很清楚,是重煦十二年的正月,天气寒凉。
      她记得自己穿了一身新衣裳,火红色的小袄火红色的裙襦,头上结起了双鬟,束发的丝带也是火红色的。
      那天的夜亮如白昼。
      街上到处是灯,火树银花不夜天。
      那样一个灯火辉煌的夜晚,中都成了不夜城,那夜的天空一如白昼。街头巷尾悬挂的灯笼不再是单一的红色。大街上门楼旁宅第一旁扎好的灯楼灯树色呈五彩,人们手上大多提着一盏灯,斑斓的色彩映照在游乐的人们脸上,刹是好看。
      阿咏起先跟在她的父亲身边,后来他们走散了。
      那年阿咏年纪尚小,又是初至京城,七岁的女娃儿不认得回家的路,到处都是人,可人人都不是她的阿爹。
      到处问人,可她又说不得她住在哪儿,方到京城,她不知道那借住的旅舍在哪。
      有好些长得象坏人的人要带她走,说是要带她找她的阿爹。
      可这些人长得都不象好人。
      阿咏害怕的躲进人群,到处走。
      又是惊慌又是害怕,人潮汹涌,没有人认得她,没人知道她的家在哪儿,没人知道她的阿爹在哪里。
      阿咏后来一个人坐在东市街边,哀哀低泣。
      其实并不想哭的。
      可眼泪好象止不住,擦了又掉。
      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可还是害怕。
      陪着她的,只有阿爹买给她的一盏灯。
      “阿爹阿爹,你在哪里?”
      没了平时的倔强,女娃儿现在满心害怕和委屈。
      “小娘子,怎么了?”不知何时,一个悦耳温柔的声音在耳际响起,有人在她身边蹲下身来。
      不只一个人。
      说话的人身着米色长袍,与旁人不同,他戴了一顶席帽。
      脸掩在帽下,不晓得是什么样的人。
      不觉得可怕,许是那人声音太温柔,阿咏忘记了,那是一个陌生人。
      阿咏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指手画脚。
      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其实不想哭的,背了脸还是哭成了花猫,话说得断断续续,泪流得那人哄得手忙脚乱。
      那人好耐性地听她说,点头又摇头,而后,轻轻一句。
      “与家人失散了?”
      “嗯……哇……”一听这话,又开始想哭。
      “唉唉,不要哭,不要哭。我们帮你找家人,好不好?”
      这时阿咏终于想起,这个人是陌生人呢!
      “我不认得你。”口气有些坏,家里人说现在坏人多!
      那人“噗嗤”轻笑,这有什么可笑,阿咏不满的瞪着他,笑的时候男人解下了围帽。
      一张年轻而温柔的脸便露了出来。
      那个人,有一双象海一样象天一样的蓝的眼睛,那双蓝眼睛此时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现在,不就认识了。”
      还是一样温柔的声音,温柔的一如他的微笑一样的声音,阿咏少了些戒心。
      因为这双蓝眼睛,阿咏甚至对眼前的人有了好感。
      父亲带着一家人进京来,是来见阿咏从来没见过的族叔。
      听说因为云阳谢氏大宗长房嫡子,父亲的族叔,娶了突厥公主。
      突厥公主的长相与常人相异,族叔的孙儿因此有一双和她一样似海的蓝眼睛。
      阿娘听父亲说起时,说这不是外族吗?
      阿爹笑开了,说这么说的话,其实我们也有外族血统。
      “很早很早以前,说不得哪代祖先,其妻之母为阿史德氏血统。突厥蓝贵族两大著姓,汗统世出阿史那氏,可贺敦世出阿史德氏,皆是红发蓝眼。这么多代都无异数,偏偏他不一般,这也许是命吧!”
      那时,阿爹已打定主意,全家搬入京城。
      阿爹为什么要上京呢?
      阿咏并不想搬家,莆城虽然不比京城繁华,到底是她的家,是她生长的地方,她的玩伴她的记忆都在这方水土。
      然而小孩子的哭闹不被大人当成一回事,再不情愿,也随行李上了船。
      一路上,阿咏一直和她的阿爹闹脾气。
      阿爹和蔼的哄她,不把她对莆城的眷恋当一回事。
      来到京里,还不到一天,恰逢上元夜。
      阿爹便带阿咏出门赏灯。
      阿咏和阿爹走散了。
      眼前的人有阿爹形容里与族叔一样的蓝眼睛,虽然阿咏不知眼前人的名姓。
      可他柔和的眉目,春风般的带笑神情。
      我的族叔,是否象这个人一样好?
      正想朝他笑,冷不防阿咏被另一个声音吓了一跳,也是个男人,年轻的男人的声音,这男人同样戴着围帽。
      “谢相,您不是要自己管这事吧!难得一天休息……”那人将帽子往上推了一下,乌黑的眼睛瞪了下阿咏,吓得阿咏往后缩了缩。
      “元度!不要吓到孩子。”不甚赞许的看了裴元度一眼,蓝眼睛的男人微笑转向眼前的阿咏。
      “我是谢默,他是元度,姓裴。虽然口气不是很好,但元度不是坏人,小娘子尽可放心。”
      注意力被这句话吸了过去,阿咏困惑的眨眼。
      “你,不是叫谢相?”
      方才,明明那凶凶的男人就是这么唤他的。
      这话又换来“噗嗤”一声笑,男人温和的看着她,微笑。
      “这不是我的名字,在下的姓谢名默,字君阳,在家行三。小娘子可以唤我三郎。他呢,在家行七,可唤他裴七郎。”
      说话的时候,蓝眼睛的男人转头向那男子笑笑。
      “如此可好?”
      “我是元度,可非裴七,这世上行七的多了,何人知这就是我?”
      谢默倒是不以为意,摆摆手。
      “啊呀,何必这么计较,就个名字,叫什么不都一样。小娘子喜欢叫你什么,你就叫什么吧!大丈夫莫欺负女儿家。”
      裴元度哼了声,阿咏又是往后一缩。
      “谢相莫欺我才对。”他嘀咕。
      听到这话,阿咏却觉得这人不可怕了。
      那声调,好象兄长和阿娘阿爹说话的样子,好亲切,围帽下的人,是不是也和她的兄长一样总是面带微笑呢?
      可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的阿咏问谢默。
      “他长什么样?”
      谢默一愣,长什么样子,微微的他笑了,弯起唇。
      “嗯,还行。”话拖长了,似乎对形容眼前男子,他有些为难。
      阿咏不懂,年纪还小,也不懂得看人脸色,心直口快就问说。
      “是说,长相不好才戴围帽?”
      围帽便是斗笠,一般人拿来遮光挡雨,这样欢乐的夜晚,这个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脸给遮起来?
      阿咏这时忘记了,那蓝眼睛的男人也戴了围帽。
      而围帽下的脸并不难看。
      她的话使得眼前两人都一怔,此后裴元度的围帽立马便摘了下来。
      年轻的男人的脸靠近了她,气呼呼的。
      “这也叫长得不好?”
      阿咏发呆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蓝眼睛的三郎,下了结论。
      “他比你来得顺眼……”
      这人虽然长得好看,却是太凶了,阿咏不喜欢。
      “……”他呆了,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却被说成这样?
      裴元度生平第一回被人嫌弃,还不得不把那口气给咽回去,谁让这孩子拿来与他对比的,是那个人呢?
      “小女娃儿,没眼光……”
      他又嘀咕。
      谢默听到了这话,又弯了弯唇角,蓝眼睛一转,露出一抹笑。
      他弯下身对阿咏说。
      “不要理会他,这人,年纪还小学问为人处事尚未学成……!”尾音拖长了,眼睛瞟过来。
      元度立时抗声道。
      “谢相,我哪里小了?”
      年仅十六便已成右赞善大夫,身为东宫太子伴读,却被自己尊敬的人说成这样,忍不了。
      “哦,真是这样吗?”
      谢默又笑了,元度别扭的撇开了头。
      他能升得这么快,缘由并不单纯。当今圣上的皇叔雅王,其嫡妃为泰亲裴舫女,也是裴元度的姑姑。借着这层关系,太子册立,裴元度便伴读东宫。
      虽然对自己很是自负,但谢默让他明白一件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而谢默自己为人甚是谦和,很少炫耀他的出身渊源,也十分好学。
      什么时候才能超过眼前的这个人呢?
      想到这里便觉得自己的地位和身份也没有好炫耀的了,有点泄气,元度耷拉下头。
      谢默拍拍他的肩。
      抬头一看,依然是熟悉的温和神情,有如春风拂过般的微笑,心里不禁有点感激。
      然而这人下面就是一句噎得他说不出话来。
      “开你玩笑,莫见怪……”
      他眨眨眼。
      元度瞪了他一眼,有时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谢默却没理他,又躬身递了块帕子给阿咏。
      “小娘子,现在心情好些了吗?擦擦脸,这么好看的衣裳和发带,配上一张小花猫脸可不合适。”
      他也朝她眨眨眼,柔和的神情看着她。
      这个人,是想让她高兴起来吗?
      所以,才去欺负那个人?
      阿咏皱了皱眉,正色。
      “不要为阿咏欺负他……”
      这一说,元度却觉得自己挂不住面子了,正想开口,谢默却将手中的席帽丢给他。
      “等我问完,你再说话。”
      “可我有话要说……”
      “嗯,那就在心里数数,我问完你再说!”
      哪有这样的,裴元度气结,然而看那人微笑瞧自己的样子,不识相就会自己倒霉,整起人来,这人和另一个人一唱一和。
      想起那一对知交,元度一抖,决定还是听话一点一边去。
      谢默笑眯眯的转过头。
      “小娘子之父唤何名,住的地方可有很显眼的房子之类的,最好是异于常物的房子。至于令尊之名,不用说,用写的用画的都行。”
      瞧见她为难的样子,知道她要避讳,谢默便道。
      阿咏垂头想,阿爹的名字该用什么字来表述,她还真说不得写不得画不得,就算知道了又如何?
      阿爹的名字极寻常,在浦城的时候便有几个和他同名同姓之人。
      即便是说了,也许也是找不到的吧!
      可是她知道她的族叔很有名气,父母提起族叔,都这么说。而阿爹说,族叔为人很好,一定会照顾他们,虽然阿咏现在连族叔的名讳都不晓得。
      阿咏欲言又止。
      “怎么了?”
      那人没有不耐烦,还是微笑看他。
      阿咏便道:“可以找族叔吗?”
      谢默点头:“当然可以,小娘子信得过的人都可以。”
      “族叔与你一样,都有一双蓝眼睛……”这是最大的特征了,她期待的眼神看向谢默。
      “啊呀,这个……有蓝眼睛的人可不止小娘子的族叔,我也是蓝眼睛啊……”谢默苦笑。
      “哦,那我再想……”她努力的回想父亲说过的话,关于她的族叔。“族叔现任中书令,好象是很大很大的官呢?”
      阿咏兴奋地一拍手,她想到了。
      可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眼前蓝眼睛又好脾气的男人这回却苦笑了。
      “原来是自家人。”
      “咦?”
      谢默继续苦笑,眼神里露出的却是开怀的笑意。
      “在下便是小娘子的族叔……”
      蓝眼睛又任中书令,这人除了他没别人了。
      阿咏傻傻地看着朝她微笑的男人。
      这是梦吗?
      “族叔?”
      “嗯哼,就是在下……”他蹲下身子,还是笑着看她,全然的喜悦。“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阿咏,你认得我阿爹吗?他说你们小时候一起玩过……”
      谢默此时也记起了。
      “我记得……阿咏……你爹的事不用担心,叔叔会负责找你爹……”
      他起身想抱起阿咏,却是微微皱了眉。
      阿咏诧异的看他。
      元度晃了过来。
      “谢相依然手无缚鸡之力,甭逞能……”虽然是自己尊敬的人,但是刚才吃得亏,能讨回来的时候不能放过。
      话里嫌弃了谢默一顿,裴元度却接手抱起了阿咏。
      阿咏不晓得这个人要做什么,还没反应过来,便没出声。
      这厢谢默有点不是滋味,尽管是实话,但这人太不给自己面子了。
      看看年轻的男子抱起他的族侄女,谢默唇一勾。
      “元度,停步……”
      “嗯?”不疑有他的回头,却见一抹狐狸般的笑。
      “元度,你这是打算回头便来向我提亲吗?”谢默慢条斯理。
      “啊?”这人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懂,裴元度糊涂了。
      “男……女……授受……不亲……尔对阿咏又抱又搂,是非卿不娶了?”还是异常缓慢的声音。
      “……”
      他只是好心啊,怎么会被歪曲成这样子。
      “她只是个孩子……”
      “也是姑娘家。”谢默强调。
      “……”
      无言以对,元度低头,正瞧见阿咏好奇又不解的目光。
      啊,他这是给自己惹来了什么麻烦?
      这一日阿咏记忆异常深刻,那是唯一的一次,一个男人看到她,头也不回的吓跑了。
      一旁她刚认回的族叔,露出一抹狐狸般的笑。
      年纪虽小,但这些言语的意思阿咏却有些明白,她拉拉谢默的袖子,谢默弯下身看她。
      “族叔,他要向阿咏提亲?可阿咏不喜欢他……”她很认真。
      谢默一愣,随即笑了。“你不喜欢就不要嫁,有族叔作主,阿咏将来要嫁的人,一定是你自己喜欢的人。”
      “可是……”方才族叔说的话呢?不算数?
      “也许是有可能的……瞧这样子,他最近不敢在我身边出现了。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
      族叔又笑了,笑得,还象狐狸。

      (待续,这是一个童话……一定是好结局,先给自己催眠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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