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即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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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月满。
月光铺满了凹凸不平的贫瘠土地，小的能媲美老鼠部落的村子在半梦半醒间被掩盖，涂上 了浓厚的悲戚。
满月的光线像黏连的蛛丝般紧紧地束缚着每一方空气，充满恶意的扭曲着，撕扯着。不时有乌鸦掠过天空的声音也变了调子，像从地底发出来绝望的嘶吼。老式的木窗躲在油纸后瑟瑟发抖。
个别角落亮起星星点点的火苗，哗哗作响的纸钱扑向火焰，行将就木的老人在黑暗中哼着走调的歌谣，为死寂的夜平添几分变质的诡异。
一个女人提着灯，心急如焚的向村东跑去，草鞋磨破了露出肉来也浑然不觉，她喘着粗气，粗糙的布衣被汗渍紧黏在潮湿的皮肤上，手中的灯发出幽暗的光，摇摇欲坠。
她的双眼像两盏不亮却长久的灯，路两旁张牙舞爪的枯木和林中隐隐绰绰的人影在余光处若隐若现，汗水沿着她眼角的细纹滴下，落在泥泞上。
女人跑到一扇老式的旧桃木门前，一脚踢开瘦骨嶙峋的看门狗，以一种似乎要拆门的力度砸着那片破木头，喊道：“陈大夫！陈大夫！开门啊！”
夜被惊醒，几只黑色的鸟从寒露中飞起，尖叫着四下逃散。
女人大声喊着，屋里却像没有人一样，木门不动分毫。看门狗在一旁维持着“虎视眈眈”的姿势，在女人疯狂的叫喊中却显出色厉内荏来。
过了片刻，她转了转眼珠，停止叫喊，故意大步朝外走去，走了几步，又提着布裙轻手轻脚走回门前，将耳朵紧贴在木门上，随即听到了一声睡觉的人翻身时老式木床发出的“咯吱”一声，她睁大了眼，复又使劲拍门，喊道：“陈大夫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人命关天陈大夫！”
木门“嘎”的开出了一条苍蝇勉强能飞进去的缝，露出了门缝后一只浑浊枯黄的眼睛，四下望了望。
“莫娘，这种鬼日子你不待在炕上睡觉，出来瞎转什么？什么人命，和我老头子有啥关系？你不嫌晦气我还嫌呢。”
这老男人面黄肌瘦，两颊深凹，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四处转，像是打娘胎里就营养不良的稀毛黄鼠狼，此人名为陈中孚，是吴村唯一的半吊子赤脚大夫。平时抠门出了名，典型的无利不起早的货色。
他心知这莫娘不是个普通村姑，而是城里有些见识的小家碧玉，随男人搬到这里，不问世事，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没过几年，她男人就死于山洪，留她一个人守寡，这么多年也未曾再嫁。只是心思通透，牙尖嘴利，又好管“闲事”。颇入不了爱占便宜的陈中孚的老眼。
莫娘实在是急的七窍生烟，虽极不愿与这老东西打交道，然而村里又没别的大夫，迫于无奈才跑了大老远的路来找这个心眼儿磨成钱眼儿的老东西。
她眼下有求于人，又唯恐他将门关上，忙用脚尖抵住门框，好声好气却不失焦急道：“陈大夫，这倒霉日子里本不该麻烦您的，可杨嫂突然难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这还是两条人命，您老积积阴德，快去看看吧！”说着就去拉陈中孚的胳膊。
陈中孚眼里一道精光闪过，忙扯回自己补丁摞补丁的袖子，嘴里阴阳怪气没一句人话的吧嗒嘴：
“诶呦，这男女授受不亲的，你这干啥呀？这大鬼天的难产，准是这老天爷不让她生，我可不想逆天啊。但怎么着也是条人命......杨家？他家住西头的吧，这村东放个屁村西都能听见，远是不远，只是......这大晚上的，又是这日子，我可不敢去。”说着，眼睛却滴溜溜的瞥向了莫娘手上的镯子。
莫娘会意，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一把将手上的银镯子撸下来，塞到陈中孚的破布衣口袋里：“陈大夫，您别磨蹭了，这人命关天的事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医药费我们照付，您快去看看吧，晚了人就没命了！”
陈中孚的心思被这么当面点破，老脸一红，面露尴尬，心道这老娘们儿真不会来事儿。干咳了一声，也不好意思再摆谱了，拿了一个比他袖子还破的药箱出了门。往更深的夜色处赶去。
女人痛苦的呻吟着，翻滚着，面部扭曲的骇人，头上青筋一条条暴起，血染红了身下的破草席，高高隆起的肚子在皱巴巴的布衣下若隐若现。老木床被她纠结的手指硬捏出十个小坑。咯吱作响。
杨成心急如焚，不断地用湿布子为女人擦拭额头，嘴里语无伦次的絮叨着：“孩他娘，你忍着点，莫娘已经去请陈大夫了，你和孩子会没事......”话音未落，门被“哐当”一声大力推开，一阵刺骨冷风刮倒了门口的扫帚趁虚而入。
杨成惊恐地回头，却发现门前什么都没有，门外一片死寂，偶尔几只尖叫的寒鸦路过，与屋内女人的呻吟交织一片，无比诡异。
男人不安的放下布子，谨慎的走到门前，把头微微的探出门一点，快速的地环顾一周后又把头飞快的缩回来。他微微喘了口气，抚了抚胸口，擦掉手心的水和冷汗，放下心来，把门轻轻关上。
他把木栓插好，顺手把倒下的扫帚扶好靠在墙根。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后没了声音，有丝丝冷气打在耳后。
杨成手脚瞬间变得僵硬，触手般的恐惧紧扼住他的心脏，指尖微微颤抖，他缓缓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只听得到自己越来越不安的心跳，他慢慢回过头去。瞳孔骤然变大，嘴角抽搐着，扬起一个僵硬的弧度。一丝细细的鲜血自嘴边淌下。
随后双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后折去，双眼开始涣散，弥留之际，竟听到了婴孩的啼哭，随后是一个清朗温润却森然可怖的声音，满含笑意地说：“容他不能容之物，承其不能承之血，不管他未来是个什么东西，也都是要一并还我的，这东西就先借他，等我......”
杨成再也撑不住万钧般沉重的头颅，倒在了地上，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一只用金线绣着牡丹的白靴轻轻巧巧的绕过了地上和灰尘混在一起的血迹，看见两人的死状后，似是不满的轻轻“啧”了一声，嫌弃道：“怎么死的这么丑？”
随后扶额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就是心肠太好了。”
黑夜注视着，却保持沉默。
莫娘一手扯着陈中孚的破药箱，一手挑着快油尽的纸灯，几乎是一路狂奔的赶到了村西，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席卷了一路上的大半寒气。
两人脸憋得通红，腿微微发抖。陈中孚更是哆嗦的像秋后的蚂蚱，两条养的和王八一样的罗圈腿抖得像掉进水里的虱子。
莫娘喘着粗气，颤动着音调大喊：“杨大哥，陈大夫来了，杨大哥......”说着一边推开杨家破屋紧闭的木门。
然而她还没反应过来，一大片铺天盖地的灰色阴影便“嗡”的一声排山倒海的扑出门外，劈头盖脸的压向二人，莫娘“啊”一嗓子尖叫扑出喉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同样被吓得抱头就跪的陈中孚撒开破锣嗓子在一旁哭爹喊娘。隐有穿透天地之势。
此景堪称一奇。
到底是莫娘胆子大些，听那“嗡嗡”声减弱了些，壮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随即松了一口气，缓声说道：“别叫了，是蝴蝶。”随后在心里啐了一口陈中孚，窝窝囊囊的简直不像个带把的。
那阴影的确是蝴蝶，只是很多，看上去几乎有成千上万只，只是个个都泛着脏兮兮的灰，个头比一般的蝴蝶小上许多，聚在一起看起来细碎密集，很是渗人。带着一股畸形的丑陋和诡异。
陈中孚睁大了眼，不可置信道：“蝴蝶？怎么可能......”他眯着老眼仔细看了看，那小东西们虽然样貌丑陋，浑身透着一股阴森森的鬼气，全无蝴蝶的半分绮丽秀美，但的确是货真价实的蝴蝶无疑，他捋了捋头上稀疏的几根毛，松了口气。
殊不知更诡异的事还在后面。
莫娘走进屋内，陈中孚看了眼漆黑的夜色和不远处那诡异的蝴蝶，咽了口口水，也颤颤巍巍的跟了进来。
屋子里整整齐齐，完好如初，却全然不见杨成夫妇的身影。
地上一摊惊心触目的血迹平铺着，血泊的中央安静地躺着一个浑身赤裸的新生儿，既不哭闹，也不乱动。
莫娘走上前抱起孩子，随手拽了条毯子给孩子裹上，四处张望，试探的轻声叫着：“杨大哥？杨家嫂子？”
那孩子正在熟睡，是个男婴，嘴角吐着粉红色的泡泡，虽未足月，却很有些分量，一番动静也未惊扰了他的梦，犹自睡得香甜。
屋内十分安静，没有人回应莫娘的轻唤。
陈中孚那胆小如鼠的秉性使着他比莫娘还受不了这诡异的安静，硬是憋出了尿意，哆哆嗦嗦的捂着□□磕巴：“那......孩子......既然生出来了，这......大人指不定哪儿遛弯去了......我......我就走啦......”
说完就拎起他的破药箱溜了。
莫娘扫了一眼他活像只折了脊的老鼠一样的背影，冷哼一声，心知这老男人的怂劲儿上来了，懒得再说什么。
她到底长了脑子，断不会相信陈中孚的鬼话，孩子扔在地上，大人出去溜得哪门子的鬼弯儿。怕是哄傻子呢。
她俯下身，捡起一样灰扑扑的东西，似乎是杨成身上穿的布衣的衣襟，上面沾染着少量血色。土糙糙的地面上可以看出两处较大的摩擦，像是人倒地抽搐过留下的痕迹，莫娘抽出一只手来，拈起一抹尘土，心一沉，站起身。抱着孩子出了屋子。
她把杨家的门锁好，呆立片刻，将门外刚才掉落的灯提起来，看着怀里睡得人事不知的孩子，叹了口气，轻声道：“你的父母......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往后，便只能跟着我了。你生于不祥之日，你的生日却是你的父母惨死之日，可见天命弃你，你就叫——杨弃。”
怀中的男婴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莫娘低下头，对上了一双流影浮动，璀若星辰的双眸。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即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