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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0 危机 ...

  •   晚霞映着落日的余辉照进甘泉宫南议事厅,内侍在四周点起灯火。
      “诸位爱卿远道而来辛苦了。接下来这段时间会很忙,请诸位做好心理准备。”通天冠下,天子的目光掠过面前一众朝臣,“怎么不见张欧?”
      “回陛下,张御史病重,恐受不住长途跋涉,这是他请求臣代为传达的辞呈,请陛下过目。”丞相薛泽递上锦帛给宦者。
      “还真会挑时间。”天子抖开锦帛来回扫了几眼,“正好,诸位爱卿说说看,御史大夫一职,可有推荐的替代人选?”
      薛泽犹豫片刻,拱手回道:“之前陛下提到过左内史公孙弘,以臣之见,此人博学多识,处事变通,可以一试。”
      薛丞相话音未落,右内史汲黯面色瞬变,急急出列,向前两步:“陛下,自古齐人多诈,公孙弘工于心计,表里不一,嫉贤妒能,沽名钓誉,陛下若是启用这样的人做御史大夫,不久的将来,朝堂上哪里还有贤臣良将的立锥之地?”
      堂下异常安静,烛光昭昭,天子犀利的目光在出列的两位朝臣身上绕来绕去。敢当堂顶撞三公的九卿,非汲长儒老先生莫属。
      “汲爱卿,不试试怎么知道合适与否?现在事务繁杂,时间紧急,先让公孙弘代任一段时间看看。汲爱卿要是觉得公孙弘办事有不对的地方,就去找他当面提出来,不用跟朕汇报。”
      ***

      “太好了,陛下已经颁布诏书,大赦天下,舅父不用再为郭侠士担心啦。”我从二舅手里接过马缰。风尘仆仆的卫将军刚从高阙军营赶回来,没能见上太后最后一面。
      “是啊,等他没事了,咱们得请他到府里做客,好好庆祝一番。”这么多天以来,二舅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像一缕源自吕梁山的清风,吹散去夏日的炎热。他朝马场四周张望一圈,“你的‘雪麒’养得如何?怎么没看见它?”
      “我搭陛下马车过来的,走得匆忙没带上。”我将枣红马交给宦者拴好,拍拍手,转身道,“舅父不用担心,咱府里的马夫是您这个养马天才训练出的一等一好手,雪麒一直在长膘,比在公主府的时候健壮多了呢,搁未央宫放个十天半月的没事。”
      “臭小子,嘴可真甜。”二舅呵呵笑了一会儿,停下脚步问我,“你呢,最近怎么样,甘泉宫这里很忙吧?有没有累着?”
      “我?就成天跟在陛下后头瞎转悠呗,哪里能累着我。”
      “瞎转悠?”二舅挑眉。
      “呃,基本上是这样。朝政有薛泽和公孙弘,军队有您和大姨夫,葬礼典仪有东方朔和朱买臣,我只要陪着他就好,这是陛下原话。”我辩解道。说起军队,我换了个话题,“对了舅父,北境是不是又要起狼烟?我听公孙敖将军说,匈奴新单于是个狠角色,很可能会单方面撕毁汉匈休战和约。”
      “伊稚斜?他暂时还在忙着镇压匈奴各部。”二舅话锋一转,“不过,此人的个性同他曾祖冒顿单于类似,性格暴戾。他作为左谷蠡王而非太子,登基名不正言不顺,政变成功之后,必然会学他的先祖,将矛头对准邻邦,试图把部众的注意力从内部转向外部,同时也为自己树立威信。”
      “匈奴的邻邦除了远在西域的大月氏和已经投降他们的羌族,不就剩我们大汉了么?”我握拳做了一个攻击的动作,“我们必须先发制人,打伊稚斜一个措手不及,不能坐等他兼并各部,团结做大。”
      “话是这个理,”二舅摇头,“麻烦在于——国丧期间不得征伐四夷。只要他们不动手,休战和约依旧有效,我们现在没法主动出击,只能被动防守。”
      “嗟,王太后薨逝得可真不是时候。”
      二舅伸出食指,照着我的脑门就是一戳:“这种话你我私下里讲讲罢了,外面可不许乱说。”
      ***

      “赶紧回去吧,天色已晚,送你过来的侍卫还在门口等你呢。”二舅催促道。
      “就说我喝醉了留在舅父这儿睡,让他自己先走。”我赖进二舅的寝榻,拽了薄被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
      “哼,国丧期间喝酒?真是个不错的借口。”二舅换上一副严肃脸孔,唰地掀开锦被,“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我前脚才去往边境,后脚又有人趁机欺负你?”
      “啊?不,我没事,只是在宫里待厌倦了,想换个地方休息。”我抢过被子,避开他探究的目光。
      “也是,你一直跟在陛下身边,料想也没人敢欺负你。”二舅笑着捡起被我踹下地的荞麦枕置回榻上。

      夜已深,甘泉宫外灯火阑珊。我望向身边拗不过我,与我同榻入睡的二舅。羽睫遮盖住那一双星眸,下颚残留着来不及修剪的胡茬,月色中,他的呼吸绵长,显然不敌一路奔波劳累。
      已经多久没能与二舅抵足而眠?
      如果还是小时候,我可以大方地贴上去,拱进对方温暖的怀抱里睡得香甜,可是现在面对身边的男人,我却怯懦了。同曹襄在一起之后,唇齿相接或是肌肤相依,甚至从前舅甥之间常用来表达爱意的拥抱牵手,均已不再是原来的意义;即使只是像这样近距离地盯着对方的睡颜,欲望也在无法克制地朝着敏感的下身汇聚。
      碍事的荞麦枕终于被踹下榻,像一柄汤勺贴上另一柄汤勺,我执起男人的手,搭在自己腰间。闭上眼,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我努力平复着胸腔内疯狂的心跳,思绪却犹如脱缰的野马般狂奔。
      自从那天王太后重新陷入昏迷,就再也没醒过来。公主们与小姨日夜守护,端汤侍药,依旧没能阻止老人家生命的终结。太后嘱咐“嫣儿”的那番话,成了她的遗言。
      天子最近倒是心情不错,妇人迟到的谅解与宽容,就如拧动一把钥匙,开启陛下心里尘封数年的那只精铁锁。母子连心,也许太后做的那些梦,陛下也会经历相同的梦境吧。
      至于另一个当事人——我,王太后的忏悔则完全成为了一种负担。鸟鸣声中一睁眼,发现自己居然又躺在帝王龙榻上,被数名陌生的内侍围住,一边服侍更衣洗漱,一边用暧昧的眼神上下打量,这种感觉令我十分抓狂。这段时间因为太后随时可能驾鹤西去,我十分确定我是和其他人一样在外间的小榻上和衣而睡的,难道自己夜里真的会梦游不成?
      所以,这才是我在甘泉宫遭遇到的最大困扰——稀里糊涂地被太后当作韩嫣的我,显然为天子提供了处理焦虑情绪的最佳方式。直觉告诉我,自己正在成为韩说口中提到过的,一个真正的“替代品”。
      好在眼看一切即将结束,明日王太后的遗体将被徙往阳陵,葬于孝景皇帝陵寝东面偏北的皇后陵园。
      ***

      “我得走了,早膳在桌上,记得吃完。”已经换好麻布衣服准备开路的二舅回头嘱咐我。
      终于睡了个囫囵觉,我揉了揉眼睛,漫不经心地爬起来,由着内侍为我擦脸梳头,换孝服,系束带。
      信步踱进正厅,堂上坐着位不期而至之人。
      “还是宫里的厨子好啊,斋饭也能做那么好吃。”白衣翩翩的少年放下手中碗筷,朝我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兄长?”完全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我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跳到来人面前。转眼天旋地转,被他压在席上,火急火燎地亲吻。
      “别,”虽然恋恋不舍,我还是决然推开对方,“你这样像是祖母刚去世的人吗?”
      曹襄讪讪一笑:“王风《采葛》有云,‘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算来为兄已三月未见弟弟,实在是想念得紧。”
      “先吃饭吧,我肚子饿。”我抄起桌上的豆腐馅馕饼大快朵颐。
      一转身,平阳侯已经恢复成正襟危坐的姿势,正在饶有兴致地盯着我。
      “看我干嘛,快吃呀。”
      “我吃饱了。”曹襄忽然向我抛出疑问,“我听说,你把卫府卖了?”
      “嗯呢,内部消化,卖给我小舅了。”
      “卖房的钱,你捐给了朔方郡的军马场?”
      “我这可不是借花献佛,我是以你的名义捐的。”嘴里塞满了馕饼,我灌下一大口茶,“反正是你们刘家自己的钱,转手一圈,进了你皇舅的口袋,还为你博个美名,多划算。”
      “天,你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平阳侯好一阵捶胸顿足。

      “待会儿祭祀时,弟弟跟着我走。”吃饱喝足,曹襄邀我坐上他的马车。
      “为什么?”
      “金仲今天也会在场。”
      “我怕他做什么,那么多皇亲国戚,谅他也不敢逾越。”我嘿嘿一笑,“倒是你,我得提防着点。”
      “看你现在怎么防。”曹襄笑着扑过来。
      狭小的空间哪里经得住拆招,我迅速掀开窗帘,指着南行的车队里两个骑在马上的人,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那边那一对儿兄妹,你认识吗?”
      阳光照进车厢,平阳侯悻悻松开捏着我的手。
      “那俩不是兄妹,是姊弟。姊姊叫义姁,医术高明,一直贴身照顾太后。弟弟叫义纵,现任长陵令。”

      事实证明曹襄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王太后的祭典,我被摆到了比他和卫长还要靠前的位置。
      我牵着据殿下的手,跟在身着白色祀服的小姨身后,重复着跪拜前行的仪式。六月酷暑,孝服厚重,据殿下的小脸被夏日的太阳烤得通红。
      三位公主中,隆虑公主最为悲伤,哭得撕心裂肺,侍女左右扶着她才不至于晕厥。小姨哭棺的声音很好听,不过因为离得近,我发现,她的恸哭与她脸上漠然的表情并不相符。
      ***

      “……公孙弘,替补张欧,升为御史大夫。”
      “李沮,替补公孙弘,升为左内史。”
      “李椒,替补徐友,升为代郡太守。”
      “徐爱卿的家眷要好好抚恤。”
      “诺。……李广,升任右北平太守。”
      “这不行,一家子都在北境不好,李广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叫李蔡?”
      “回陛下,李蔡现为禁军校尉。”
      “你去把这个人调你手下。”
      竹简啪嗒合上的声音。
      “去病真的要进军营?”
      “是的陛下,他偷着去报名,臣也拦不住。”
      “找个理由,挑个毛病什么的,把人给退下来。”

      “好哇,逮到一个偷听的小贼。”被揪着后领拎起来,一扭头,天子正站在我身后,横眉怒目。一旁二舅手里抱着卷名册,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看您和卫将军在专心议事,臣不舍得打扰您罢了。”我正了正衣领。
      “外甥真的要走?”天子大手一挥重重拍到我肩膀上,“你让朕上哪儿再去找这么聪明伶俐的侍中?”
      我揉了揉被拍得生疼的右肩,拱手道:“陛下不用担心,臣给陛下推荐一个人,此人心思细腻,擅于归纳,乃司录一职的不二之选。”
      此话不假,我手头不仅有书呆子抄的卫府御赐物品目录,还有那张写满密密麻麻蝇头小隶的韩信棋谱。书呆子写得一手娟秀的隶书,只可惜酒量比我差一些。
      “哦,谁啊?”
      “臣去朔方的那段时间,代臣职务的郎官,司马迁。”
      ***

      “贺哥你剑术那么好,为何不参军?”苏武试图拦截张贺。
      张贺颠着球轻松绕过:“我爹想让我接他的班,进廷尉署工作,虽然我对司法兴趣不大,但好歹从前做过一些政令方面的工作,我想我应该能胜任吧。”
      “你肯定行的。”撂下鼓励之辞的同时我靠过去,一脚把球铲得老远。
      “唉,你俩都毕业了,今后我岂不孤苦伶仃一个人,凄凄惨惨,形单影只。”苏武接住我的传球,脚尖划出个长弧,球进了。
      “你哪里会孤单,这不,你的好哥们来啦。”我朝远处指了指。
      李陵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
      “陵哥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输了球的张安世抱怨道。
      “城北菜市口有一家子要被斩首,老百姓都堵那等着看热闹。我想着照这个速度反正也赶不上同哥哥们蹋鞠了,就跑去多看了几眼。”
      “谁那么倒霉悲催的?”
      “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颍川侠士郭解。茂陵邑的小孩都挺喜欢他的,以他为偶像呢。”李陵惋惜地说。
      我伸出食指在李陵眼前摇了摇:“陵弟你一定是认错啦,陛下大赦天下,郭侠士只等着结案开释呢。”
      “可是我见过郭解,那台上绑着的真就是他。”李陵笃定地反驳我。
      “也许你太匆忙没看清。贺兄怎么说?”我用询问的眼神望向身旁的张贺。郭解案由他爹张汤负责审理,他想必清楚内情。
      张贺没有搭腔,他弯下腰拾起蹴鞠,躲开了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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