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狐听之声

16、不安

　　和往日一样，神乐睡过了头，而久信自然要拉她起床。不知是前者睡得太沉，还是后者心不在焉，屋外步履倥偬，早已是晨练的尾声。
　　蓦地，神乐睁开眼睛，一个翻身坐起，振奋道：“嚯，吃早饭了！”
　　久信本蔫蔫地坐在旁边，听见这句话后差点跌倒躺尸在地板。——自己竟连一顿饭也不如了。
　　神乐迅速踏起布鞋，随便顺了把头发就闪身冲出门外，她身形又一顿，好像发现落了什么东西似的复奔到屋内，拎起久信便肆无忌惮地去向食堂了。
　　她今天是第三个到的。
　　神乐略感遗憾，轻轻瞥过那前二名，却是黑川和在他身边落了座的一个长着地鼠牙的黄面男人。
　　奇特的是，黑川这次却没有死瞪着她不放，更未曾因抢占先机露出本该出现的鄙夷之色。他今天安静得倒有些格格不入。
　　神乐感到奇怪，瞬而又想道，他应是成天瞪人瞪成死鱼眼了才不敢看自己的吧。
　　待吃到一半，腹中已无强烈的饥饿感时，她终于看向久信，也终于注意到他并未进食分毫，且颜色恹恹的，比以往要怅然许多。
　　“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神乐挑眉，不善之色上涌。
　　久信勉强一笑，“没有的，是我昨晚没睡好，太累了，哈哈…”他趴在桌上眯了眯眼睛，似乎倦意无穷。
　　神乐姑且算是信了，并意识到恐怕是自己晚上睡相太差，蹬得人家睡不着了吧。于是她讪讪说了句：“对不起。”
　　久信猛地抬起头来又落下，头帘下瞥不清他的眼神。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啊……”久信轻启双唇，却不曾发出声音。
　　饭后，神乐将久信拉到宿舍里，压到床上，并细心地为他扯上被角，认真道：“昨天你不是没睡够嘛，现在赶快补觉，不然待会儿的训练可怎么办。”
　　久信深深地看向她。伊人微微笑着，好像一个小太阳，深深浅浅，驱散着天上的阴霾。
　　她越发如此，久信就越发觉得胸口疼痛难耐。他赶忙将被子捂住脸，怕露出些许端倪。
　　神乐只当他是又感动得落下泪来，便隔着被子拍拍他的头，叹气道：“真是的，爱哭鬼。”
　　突然，门被一个壮汉猛地砸开，那人腿缠绷带，手拄拐杖，大呼小叫道：“今天哪个没晨跑的，给我出来！”
　　这人专管监督指挥，算是个人物。因威望蛮高，便被人唤做“指挥长”。现如此动怒，毕竟是有原因。他前些天出任务时断了腿，昨日才疲乏不堪地回到营里。因外出或是受重伤时都会有人替班，以是他便想着先歇息几天再来带队。谁知那替班的却是个懒汉。出操前本要点清人数，并将那些因不明情况迟到的人搜集起来一一惩治。那人到好，竟把这一环给忘了。这指挥长责任心极重，即便是卧病在床也时刻挂念着训练场上的大小事。赶巧的，一人专找上门来汇报神乐和久信旷了晨跑。他自然躺不住，于是便怒气冲冲地赶过来了。
　　“那谁，神什么信！他娘的敢不老实，出来！”指挥长满脸横肉，要不是个光头，现在必然是怒发冲冠。
　　神乐按住久信刚要起来的身子，喊话道：“找我什么事？”
　　那壮汉怒得愈发不可收拾，大骂道：“给我滚过来！”
　　神乐无奈，便走上前去。
　　指挥长打量她了好一番，皱眉道：“你是男的？”
　　“嗯，是啊。”神乐不理不睬地答道。
　　那两道粗眉皱得更拢，“还有一个呢？”
　　“没了没了。”神乐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我在…”久信冷不丁地从背后冒出来，却遭受了神乐一个大白眼。
　　指挥长的视线并不想在这个小少年身上多做逗留，挥杖踱出屋去，道：“跟来。”
　　犯事的二人双双对望一眼，都跟出屋去。
　　众舍友面面相觑，无不是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指挥长让他们站定在庭院里，自己离开片刻，回来后手里便多了样东西。他仍旧是单手拄着杖，而另一只手上却扛着一段粗枝，上面稳稳地挂了六桶水，其中四筒几乎盛满，而另两桶只及一半，内里水纹竟不见翻滚痕迹，可见功夫还算了得。
　　手臂落下，树枝抽出的同时筒身坠地，水未洒出分毫。
　　“喂。”他示意两人过来，严厉道：“一人各提两桶，头上顶一桶。一个时辰。”不必说，要提的自是盛满的，头上顶的是那才装了一半的。
　　神乐有点惊讶。
　　——这么简单？
　　久信脸色白了白，没说什么，自是去照做了。
　　一刻钟过后，舍门口围了一堆人，还有不少别地赶来观看的，都是兴致勃勃，想着谁赶快出丑了才好。
　　神乐时不时抖动一下身子，倒不是因为累，只是实在百无聊赖，就自娱自乐起来。她两手同时一颠，顿时有两朵水花凌空，双臂又轻轻一挥，精准无误地接住了那两团横空之水。往来复去，不亦乐乎。
　　指挥长震惊地看着这个弱不盈风的小少年，本想着给他吃回亏长长记性，他到好，竟然自己玩起来了。又一扭头瞥向久信。他倒是不负众望，身形已然颤颤巍巍仿若初生牛犊，头上手里的水也开始往外洒了。
　　正准备教训几句，只见他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水更是洒了一头一身，狼狈之至。
　　背后众人不禁爆发出一阵尖酸的笑来，低低的不敢放肆，却是在畏惧这位百夫之长。
　　神乐见状，不由分说便放下三个正同自己玩乐的筒，急急朝那边赶去。
　　她扶起久信，发现眼前这少年的刘海已被水浸湿，连作一片粘在主人的额前，淹没了双眼和小半个鼻子。
　　神乐光看着就觉额头一阵黏腻难受，便忍不住去拂久信的额发。
　　久信一惊，似乎是在忌惮着什么，把头不自然地扭开了。
　　神乐怔忪片刻，叹一口气：“不看就不看嘛。”语调略显得不满。
　　这指挥长是个隐忍不能的脾性，便咋咋唬唬地走过来，一把抓住小少年的下巴将头扭转过来，另一只手已堪堪掀开了那碍事的发帘子。
　　随后，众人皆是抽了一口凉气。
　　尼玛…这也太好看了点吧？！
　　于是乎，神乐一眨不眨的水蓝眸子里，倒映出了一张绝美的面容。摄人心魄也不过如此了。
　　指挥长已经被震到说不出话来，除了倍感惊艳之外，那眼神里多出了些微不可寻的复杂和不可置信。
　　久信迅速将头发放下，隐隐遮住了那条盘踞鬓角的疤痕。不算很老，才结了新痂。
　　神乐不甚在意这些微妙的细节，她只是略感激动。毕竟，这是似乎是她头一遭瞧见这“庐山真面目”。
　　她扯过久信，边朝屋里走边说：“赶快去换身衣服，不然像你这种肯定会生病的。”语调一顿，“还有啊，我说这位兄弟，你既然长得不丑，何必整天遮着个脸？”
　　久信不语，神乐扭头看他，也不再问了。
　　众人都纷纷给两人让出条通路，神色颇显怪异。而指挥长仍杵在院儿里不动，并没有要上来捉拿的意思，只是沉沉地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