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嫁》李鏖战

2、二、认尸为祖

　　子夜，无边。
　　公元1934年，画梁公主重现世间。
　　隔了千年的晚照，再一次映上她的侧脸。
　　千年前，她就那样静静地躺下、静静地回忆、静静地死去，再无声息。她咽气时，眸中最后闪现的是他刀刻斧凿般棱角分明的侧脸。那是初见时他的样子，不曾衰老。她的心头竟然浅喜，唇角也勾勒出一个清浅的弧度。
　　天边的红霞烧尽，化为尘灰，染得天色昏沉，宛如他挥笔泼墨成就的山水绝色。
　　她阖了眸，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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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兰遗址博物馆阿兰已经去过无数次。可唯独这次，她隔着防护玻璃静立，戚戚然地遥望着那两具尸体，如鲠在喉。
　　这座博物馆里睡着的，不仅仅是一个楼兰公主同一个唐代无名氏那么简单。对于楼家人来说，这里还藏着楼氏先祖与古楼兰王室共同的秘密。它，以渴望被铭记的方式，教会了楼家人如何去忘却。
　　但现在，楼家人已经不能再忘却下去了。
　　三月前，考古界传来噩耗。楼显明、秦征夫妇在罗布泊考古过程中遭遇沙暴，双双遇难。而阿兰，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父母死后，阿兰从楼家长辈那里得知了一些父母不愿提及的真相:她，姓楼，名兰。看似普普通通的楼家，实则乃大唐将军楼缓之后。楼家人的身上，更是流着古楼兰遗女画梁公主的血。
　　从前，阿兰一直不解父母为何对古楼兰的研究如此痴迷，甚至有些偏执。古楼兰的发现已经翻页，父母这般坚持，无异于翻烂故纸堆。
　　而如今，她终于懂了。楼家人，生来便是背负着使命的。
　　一百年，又过了一百年了。父母等的，就是这一年！这公元2020年！
　　早一年、晚一年都不行！只能是这一年！
　　阿兰轻倚在防护玻璃上，怔怔地望着画梁公主出神。画梁公主五官秀美，面带微笑沉沉睡去，无惧黑暗与冷夜。她戴着一顶高高的羊皮帽，额角缀了四片七彩翎羽，卷曲的长发披肩倾泻而下。她裹着羊皮毡，袖口领口若隐若现地露出绯红嫁衣。
　　而隔着一条廊道与公主无奈对望的，便是那具罗布泊唐代无名男尸——大唐将军楼缓。
　　楼将军的尸体保存得没有楼兰新娘那样完好。面部五官已经模糊，眼眶深陷，嘴唇腐烂，露出嶙峋破碎的牙齿。他有着高大的身材，即便死后身体脱水，也能想象出生前的威武。他的长发高束在头顶，用一只金镶玉的发簪固定住墨纹发冠。一袭绯红衣袍，千年后仍鲜艳异常。唯一引得阿兰心上一惊的，是他前颈的一处刀伤。刀口很深，几乎露出颈骨。
　　正出神着，阿兰又忆起楼家长辈对她说的那段话:
　　“阿兰，1934年与画梁公主一同出土的还有一把虎骨短刀和一个乌木盒子。盒子里面装着两颗药丸，放在香炉里燃烧会生出使人产生幻觉的香气。这两颗药丸，在混乱之中被有心人取走。一颗被当初发掘小河墓的外国考古队带走，另一颗被一名中国考古学者留下。后来，那名中国考古学者焚了香，并在睡梦中自尽。
　　“你若想知道你父母是如何死的，楼家先祖与楼兰公主的故事又是怎么一回事，恐怕只有寻得药丸，焚香才知……”
　　阿兰唏嘘着，思绪竟有些纷繁不知所往。
　　可无论如何，她都要试试。
　　百年一遇，只此一次。
　　纵然这是一道送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