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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林歆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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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林歆清
“先生,他们已经走了。”
“知道了。”
子桦恭恭敬敬地站在男人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先生我知道不该问,但职责所在,我还是要问,您是不是认识他们?不然为什么让山道年那个江湖骗子去见他们?”
男人的身体陷在座椅里,腿上盖着一条厚重的毯子,屋内的温度很温暖,男人只穿了一件厚的长袖。掩盖不住的病态让男人显得十分瘦弱,可眼角的那颗泪痣却让他眉目含情,只是这双眼睛里早已没了色彩,无欲,无神。若是你见过许奂辰,定会发现这个男人和他有七八分的相像。男人放下手里的文件,似乎是在回忆。
微微颤抖的声音纠结成两个字:认识。
认识,怎么能不认识?
二十年多前,两个小男孩坐在公园的池塘边,其中一个白白嫩嫩的小男孩哭的像个小包子,不出声,但眼泪却滴个不停。另一个男孩儿在一旁抓耳挠腮,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小清,别哭了,有我在。”
嗯,有阿毅在,小清就不哭了。
明明只差半个月,阿毅却比小清高了小半头。阿毅用手揉了揉小清的头发,认真地对小清说:“小清,我要走了,等我回来。”阿毅走了,小清乖乖的呆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越走越远。
阿毅让小清等他,小清会乖乖的等阿毅回来。
等小清上了初中,阿毅也回来了,如同太阳重新升起,阿毅眯着眼笑着说:“小清,好久不见。”
阿毅回来了,阿毅没有不要小清,以后小清也会听阿毅的话。
小清的外公去世了,他只能一个人生活,明明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却要自己照顾自己。小清没想到阿毅会对他说:“小清,来我家住吧,我能照顾你。”
阿毅让小清去阿毅家住,小清好开心,小清会乖乖的听叔叔阿姨的话。
绪申日益壮大,到最后竟然成了一支不小的势力。他说:“小清,有我在,你就是绪申的二当家。”
我不要什么二当家,我只要陪在你身边。
“小清。”
嗯。
“小清......”
嗯?
“林歆清!我没想到,最后背叛我的人是你。”
我没有……
子桦看着林歆清闭上自己的双眼,原本放松的眉目逐渐紧锁,苍白的双手死死握住把手,凸起的骨节似乎即将冲破皮肤。许奂辰突然睁开眼睛,大叫着:“我没有!”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布满汗珠,泪水顺着脸颊留下,打湿了文件。发抖的双手无助的捂住眼睛,可嘴里还是不断重复着:“没有……我没……没有……”
“先生,别想了,看着我的眼睛。”子桦弯下身子,左手握着林歆清沾满泪水的手,右手擦去林歆清脸上的泪水。看着林歆清被泪水沾湿的睫毛,发红的双瞳,子桦恍惚间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林歆清的相貌一点都没变。只是那个少年已经不在了。曾经林歆清的眼睛是有光的,而子桦是看着那光亮湮灭的唯一一个人,这些年来,唯有这种时候,林歆清的眼里才有一闪而过的光亮。
等到林歆清的情绪平静下来,子桦起身去拿药,直到看着林歆清把药服下,子桦才开口说:“先生,对不起。”
再大的石块落入大海终会回归平静,波澜之后林歆清的眼神又归于死寂。林歆清摇了摇头,说:“没事。本来以为可以想起来点事情的,没想到又弄得这么狼狈。”林歆清沉默了一回儿接着说:“桦哥,多亏你......不,谢谢你,没有你,我可能难活到今天。”
子桦最怕看到林歆清流泪。当年子桦在那座废旧工厂发现林歆清,那副情景,子桦毕生难忘。满身伤痕,血污斑驳,任谁都会认为那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而林歆清就是拖着这副身子,拼尽最后的力气求他结束自己的生命。子桦能救林歆清的命,却难救他的心。可心若死了,人还能活吗?
林歆清看着子桦低头站着,自己扶着手杖站了起来。子桦回过神来,立马去扶着林歆清。看着林歆清有些吃力的步伐,子桦皱了皱眉,“先生,新的手杖过两天就能送来。”
“知道了。山道年那边,让他继续盯着吧。瞒着奂辰来了快一年了吧,他要是知道估计要闹上几天。你先送我回家吧,夜色还需要你盯着。”
“明天就是元旦了,用不用接奂辰来陪您?”
“暂时别告诉他了,免得他又瞎操心,什么触景伤情的,我这不是很好嘛。”
子桦肺腑,刚才是谁发病的。子桦扶着林歆清从夜色的后门离开,驱车载着林歆清去下野区的住宅。
林歆清现在住在下野区的南苑公馆,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林歆清喜静,所以买下了这栋比较偏僻的别墅,从二楼的阳台可以看见后山晴时郁郁葱葱,雨落薄雾冥冥。
一个人的时候果然容易想太多。
往事历历在目,可唯独那一段记忆,他无法触及,但满身的疤痕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不可忘。不可忘,却不可忆。恐惧,让他无法面对。
林歆清服下安眠药把自己裹进被子里,沉沉地睡去。
林歆清的出生后不久便被父母交给姨夫母抚养,在林歆清的记忆里,他一直都是跟着姨夫母长大的。直到表弟出生,林歆清自己提出来跟年迈的外公一起住,寄人篱下的感觉不好受。林歆清从小就会隐忍,在学校被欺负也不会说。外公微薄的退休工资够两人勉强糊口,初中时林歆清晚上偷偷去做童工,希望年近九十岁能够过的好一点。可是,突如其来的大火,让林歆清失去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幸好,林歆清遇到了展泽毅,那个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唯一愿意接近他的人。幼年时短暂的陪伴让林歆清感受到一丝温暖,初中时再遇,展泽毅亲手把他拉出深渊,给他如同家人一般的温存。林歆清不懂感情,只知道此生定性命相护。到最后他才明白,这种感情叫爱。对林歆清来说,展泽毅是他的灵魂,是他逃出黑暗的太阳,是他甘愿献出生命的主,是他永远无法触碰的——爱人。
他们一起考上韶关高中,林歆清被展泽毅的母亲邀请住进了展家。那段时间是林歆清最开心的时光。每天晚上放学展泽毅总会在班门口等他,骑着小电驴载他回家。这,足够了。哪怕看着展泽毅抱着鲜花向喜欢的女生表白,哪怕展泽毅愿意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直到林歆清的父母回来了,他再也没有理由在展家呆下去。
为了绪申,林歆清开始有意疏远展泽毅,直到离开钫市。可当林歆清再次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家不认识的医院,周围来来往往的全是金发碧眼的护士小姐。林歆清连睁开眼都觉得特别费力,浑身疼痛,而胸腔中跳动的东西更是疼痛难忍。
在医院,林歆清找到了自己的同胞兄弟,许奂辰。认识了周明水,一个给他未来的人。林歆清在周家养伤,慢慢地能够想起来一些片段,可记录下的只有零星的几个词语。如果能够一直这样平稳的生活下去,便不再会有以后的种种。可周明水手下的保镖因醉酒误闯林歆清的房间,对他施暴,将所有的不满发泄在他身上。正因如此,林歆清似乎又看见了那件事中的自己,一样的无能为力,一样的狼狈不堪,苟延残喘。
林歆清对周围的一切都心存芥蒂,更无法接受周明水对他的好意。彻夜难眠,林歆清开始大量服用安眠药,自残,甚至自杀。他记得一切却唯独忘了那件事。
夜深人静,苍白的月光无力地穿过黑夜,紧闭的窗帘终于被房间的主人打开,地上的斑斑血迹在月光下都失了颜色。血迹的主人虚弱的坐在飘窗上,单薄的衬衫在深秋根本无法御寒,枯黄的脸庞如同秋日一般死寂。可那人儿却闭着眼睛,手里捧着一个本子,缠着纱布的手在本子上摸索,手指上的疤痕狰狞可怖,借着月光可以依稀辨认出本子上的字——展泽毅。他的眼角似乎渗出泪水,额前的碎发早已过了眉,整个人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冰冷的像个死人。可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干净,似乎那件事从未发生,可他满身的伤痕昭示着一切已经发生过了。缓缓睁开双眸,双目早已无了生气,目光从手中的本子移向房门。抬眼一扫,万籁俱寂,是看破了生死,却惊艳了尘世。周明水的闯入打破了静寂,他万万没想到因了这一个眼神,便是此生沉沦。东家之子,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也不过如此。眼前的一切似乎不再狰狞可怕,而是美的惊心动魄,美的触目惊心。
若不是周明水,可能林歆清永远走不出这一劫。林歆清被确诊患了PTSD,也接受了药物治疗,但那件事一瞬间的闪现都让他心力交瘁。林歆清接受了周明水的邀请去公司做助理,直到林歆清的爷爷找来。
林歆清活了二十多年才知道居然和阑市的势力有关,一时间竟不知该哭该笑。许家拿许奂辰威胁林歆清,林歆清只好接受永爷的条件。而子桦便是永爷放在林歆清身旁的眼睛,盯着他为许家卖命。林歆清便是那只躲在夜色中的狐狸,贩卖情报,拉拢人心,扩张势力。
一提到他满身伤痕是如何来的,身旁的每个人都对他讳莫如深,唯独说展泽毅是罪魁祸首。他没告诉任何人自己除了离开钫市后的记忆没有,其他的都想起来了。他不知道该信谁。如今,再见展泽毅,如鲠在喉。林歆清不敢见他,他害怕,害怕展泽毅会讨厌自己,害怕展泽毅不要他了。
太阳终会升起,真相终会大白。可林歆清连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与谁有关都不知道,怎么去查?身边除了那个四处招摇撞骗的假道士山道年,又有哪个人是真正听命于自己的?
长夜漫漫,几家灯火,几家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