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chapter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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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我觉得你不像能长久待在这里的人。”即使是一年已经过去，能够背出长长的佛经的顾雨蒙，也依然这样被年轻和尚评价。
他说顾雨蒙就像失了心魄，在这里浑浑噩噩度日，并非真心向佛。
顾雨蒙只能笑笑看着庙里的佛像，大概虔诚的信徒看泥塑的佛像都会觉得这一片金碧辉煌，可她依旧只能看见满室灰暗。
可世上真心向佛的有几人呢？香雾缭绕的佛龛供在家里，有些老太太们在家里吃斋念佛，对佛叩拜了大半辈子，却只为的是求家族兴旺等等。不过一个念想罢了，跟上坟时烧纸钱没什么两样。
而她求的佛约莫是避世。她顾雨蒙也只有这点出息，面对几近承受不住的苦楚她想的只有逃避，把自己引以为傲的倔强扔进垃圾桶里。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因为身体里已经没有了勇敢两个字。
她的勇敢是需要支撑的，爸爸出轨，还有妈妈的爱支撑她，对妈妈的责任让她在课桌前撑了下去，虽然常常趴在课桌上流眼泪，也要装作是补觉，终于是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为了陪伴母亲，她亦没有借住外出求学远走高飞，而是留在了这座城市。
但母亲积郁成疾过世后，她就如浮萍，孑然于世了。没有支撑的勇敢，就变成两个苍白的字，轻飘飘的，风一吹，就离开她了。
但是恶心的事却反而像粘在地砖上的口香糖，年生久了，愈肮脏、难以清理。母亲过世，父亲便找了来，非要将她带到他的新家庭里去。可她看到继母便觉得像吃下了一整瓶催吐药。那个耀武扬威的女人和这个没担当、三心二意的男人真是绝配。
一次次地拒绝父亲的请求，一次次地挂断电话，她没想到父亲竟能寻到学校里来。当她被辅导员叫到办公室，推开门看到那个许久未见的大腹便便的男人时，顾雨蒙愣住了。辅导员是个热心肠。
——似乎天下的局外人都有着异常丰满的同情心，听她父亲声泪俱下、遮遮掩掩的说辞后，就以为自己把这部戏从头到尾看了个明白，把她当成了父母离婚后不愿见父亲的幼稚女孩，亲手制造了这场相遇，哪知道只看了小小一幕，就要受害者跪下认错，最好是与渐渐苍老的父亲含泪相认。
寒凉的山风吹到她的脸上，嗡嗡的蝉鸣钻进她的耳朵，粗糙的蒲团纹理膈着她的膝盖，顾雨蒙感觉自己被这团糟心事裹得无法呼吸，习惯性地摸裤兜的位置，想拿出手机看看，哪怕是在主界面滑来滑去也好。
可那里空荡荡的，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到了这个“桃花源”。但是心里的事情却没有因此消散，她告诉自己那些事和这个世界毫无联系，只要岁月就能将其掩盖干净，但是这样看来她的过往经历就毫无意义，心下莫名涌起一种凄凉感。虽然回忆伤痕累累、沉重黑暗，但是将它从自己身上剥落也是生疼。
钱子奇呢？他也可以这样剥离吗？
04
“我觉得你不是能长久待在这里的人。”木鱼咚咚咚地敲，声音蓦地消失，年轻和尚睁开眼时又说了这句话。
顾雨蒙握着手机，笑得尴尬，手机提示灯的红色闪烁着，是快要没电的信号，她心里有点虚。此时手机还能点开聊天软件和信息箱翻看一条条讯息，但是等到提示灯彻底熄灭之后，她就和那个世界的糟心通通毫无瓜葛……也和，那些温暖再无联系。
她睫毛轻颤，感到有种战栗感从后腰窜到脖颈，想到钱子奇笑起来跟emoji的“嘿嘿”一样的眼睛和牙齿，想到他用力地牵住她的手，她事后不好意思地告诉他这样很疼，他吐吐舌头说“不好意思啊，我是新手”的样子还恍若停留在眼前。
但那些龃龉亦纷至沓来，这样的钱子奇竟然做了第二个辅导员。一个装潢精致的三层咖啡厅，顾雨蒙向来不喜坐电梯，从旁边棕色的木楼梯一阶一阶走上去，两边摆放的盆栽里人高的阔叶植物绿意盎然，和棕色的木地板、木桌构成一幅和谐的图景。
“蒙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顾雨蒙看过去，一眼看到钱子奇，还有他身旁站着的那个，出声叫她的男人。
她扭头就走，感觉这世上的烂事情怎么一桩接一桩，大批的正义使者站在舞台上眉飞色舞地演讲，而她们这种孤单、消极、手无寸铁的观众不能反抗不能发声，只能等待演讲者布施同情，发发善心。
最恶心的事不是自己可怜，而是别人非觉得你可怜。最孤独的不是形单影只，而是乐于形单影只时别人投来的莫名其妙的目光，让你觉得与周遭格格不入。
二十岁之前，她活在一个貌似美好的家庭里，父母双全，懵懵懂懂。二十岁之后，这样的生活被摔碎，她珍惜将她放在心上的母亲，远离自私与打破一切的父亲，终于看破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于是她不再怪罪父亲的出轨，但不原谅他打破自己的纯真。世间万般感情，碎裂之后就彼此陌路岂不是最好？
——要是全世界都这么想就好了。
最失望的是钱子奇的作为。她无所谓别人怎样，只期盼那个人是特别的，因为……他是钱子奇啊。
怔怔，怔到炊烟袅袅。这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她将右手放在心脏上感觉到它的跳跃。某种程度上，那边世界的生活曾就像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但若说到真的放下，她舍不得。因得从钱子奇第一声“hello”开始，这鸡肋就被涂上极美味的佐料，再不相同。
但……原谅吗？她做不到。想起初中时课文中有一片是鲁迅的《风筝》，长大后哥哥再问起弟弟当年是否恨自己折断了他的风筝，说他玩物丧志。
弟弟却反问有这件事吗？
世上哪有真正风过了无痕的原谅呢，不过能做到全然忘却罢了。
不过，她亦有过错。本来“感同身受”四个字就极难有人做到，更何况钱子奇对她家的状况一直云里雾里。
想得明白了，天竟也跟着明朗起来了。
“好，”她说，“原来我追不到古井无波，那便去那红尘纷扰。”
木鱼哒哒哒哒哒哒——
05
归途便不似来路那般迷惘了，手机揣在兜里，已没了电，登山包挂在背上，但添了两分重量，顾雨蒙走时像年轻和尚求一串佛珠，但他以她心不在此，何谈留念婉拒了。顾雨蒙有点失落地走出门，老和尚将那个化缘的钵递给她说，将这个带上吧。
你来的这一路，是求。
走的时候，带上这空钵，也不算毫无收获。
这是顾雨蒙和老和尚除了生活琐事以外的唯一有点深沉的交流。她觉得他的话有几分妙，但暂且按下不表，毕竟以后岁月长长，她还有大把时光去想。
“姑娘，你这是去哪？背着这样多的行李。”右边远远地传来一句问话，她看过去，竟是那个猎户。
“怕是走错了方向哦。”他补上，“从这里过去，要走好远的路才能到另一个村落，中间的林子还很深。”
“我不是去你们村啦。我回家。”
他疑惑的眉头又舒展开，了然地说：“你不在庙里待了？”
“无缘佛门。”
“看来你是远方的人啊，干粮可带够了？你一个姑娘家，自己走在深山里也不怕危险啊。”
她面对这张相识的脸，难得地产生了久违的温暖。“带够了，有人接。”她说。
“可惜你见不到我女儿咯，真是和你太像了。”他说，“今天她就在我的那木屋里带孩子呢，哈哈，我的孙子刚出生。”
“恭喜，不能见到她和小宝贝真是遗憾了，”她顿了顿，觉得有点泪意，“祝你们生活幸福吧。”
她刚看到那个木台，一只划破水面的扁舟就摇摇晃晃地靠近了。
“你来了。”老人仍轻摇木橹，却没有笑。
顾雨蒙点头。
老人只看着她的眼睛，道：“或许我该问问你，为何要离开。”
“这不是你心中的、简单的地方吗？”
她答：“简单，但是我的灵魂还是各色混杂，又凭何处在一片纯白中。”
“也就是说，喜欢但是留不下来？”他追问。
答案叫她有点惭愧。“不喜欢。大概我天生就只适合一壶浊酒。”
“无处不在红尘中。只是对我这种凡夫俗子来说吧，所以就算吟诵着佛经，青灯古佛于我亦是红尘物，品不出别的意味。”
我在红尘中，有牵挂。
踏上舟儿，她坐下去，感受到舟底的波浪，感受到水的温柔。
06
钱子奇焦急地打遍了她同事的电话，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下落——她已经两天没来上班了。158249516XX，这串数字他已倒背如流，可依旧没产生什么奇迹，电话号码没能成为那条捉住她就逃不脱的捆仙索。
只有等她来联系他了，钱子奇想，可是……她会吗？
顾雨蒙从来都是一个倔强的女孩子，大学时学生工作和学业碰撞，她都要坚持两边做到最好，即使是牺牲睡眠时间，钱子奇劝都劝不住，说父母离婚后和父亲断了联系，就真的绝口不提，也不愿再见。
她要是放弃我了呢？钱子奇的心情越发沉闷。好后悔答应顾先生的请求，但是钱子奇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对方又是女朋友的亲生父亲，他犹豫许久终于还是答应了把顾雨蒙叫过来——一个约不到自己女儿的父亲。
他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深想，既然雨蒙对此讳莫如深，那自己就该无条件地站在她这边，相信她的判断。想着解决二人之间横亘多年的矛盾，这种想法还是太天真、太伪善了吧，就好像是为了邀功。为讨她的欢心做了蠢事，他叹气。
更可悲的是，他从来就不清楚顾雨蒙家里事情的具体情况。
唉，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钱子奇一句诗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才不愿意不相识，叹叹，又一次因为自己的理科生大脑中少得可怜的诗词储备感到脸红，哎呀呀，反正就是后悔呀。
“叮咚——”短信提示音响起，他抬手一看，蓦地绽放笑容。
顾雨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一个多小时泥泞的山路，天就开始晴朗了，刺目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在泥土上形成流动的光，风吹得树叶沙沙，她满心只有一句：时光静好。
走到出发的那个小镇，随便找了一个网吧坐下，她看着显示器右下角的时间信息感到难以置信。她分明在“桃花源”过了一年多，到了这里怎么才堪堪过了两日。离开的这一年，那些曾经挂心的事都有些褪色，只剩下对钱子奇的思念，以及即将归去的近乡情怯。现在日历却告诉她，一切事情才刚刚发生？
突然，她想起那个帖子，点开论坛再搜索关键字“《桃花源记》”，那个帖子却不在了。
她有点回不过神来，下意识地摸摸背包，坚硬的金属抵上她的手，是那个空钵。
作者有话说第2章 chapter2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