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青城》含章君

2、情不知所起

　　八年前，烽火新区。
　　那时通往大学城方向的公交车还没有开通太多线路，除了一班半小时一发的老旧87路外，就只有110和120两条私线大巴，学生们常坐的就是这两条私线车，学生多，车次少，基本上任何时候都特别的挤，尤其是节假日。为了赶时间多拉人，私线的司机们都把车开得飞快，学生们就像罐头里的鱼段一样挤来挤去，摩擦不断，而且这里原来本是郊区，经常有不按交通规则的本地人和车辆横穿马路，时常就能看见有老农开着拖拉机突突突的冒着黑烟穿道而过，因此急刹车、司机对骂都是常有的事儿，大家经常开玩笑说到这两个车次的名字真应景——翻沟了的话就打120，打群架就打110，还好这两个线路虽然每天都吵嚷不断，但还没出过什么大事情。
　　九月一个炎热的周末，严非从家里出发，和几个同校的哥们约好一起在120始发站汇合上车，这样返校的路程就不用站着挨挤，这个抖机灵还是严非想出来的。他们上车后径直坐在最后一排，这一排带一层台阶，可以和下边的座位隔开些，空间相对大点，几个人带上耳机就开始全神贯注的打游戏。车渐渐越开越快，人也越来越多，过了光明路站点，车厢里已经很满了，严非嘴里含着块橘子糖正物我两忘的在游戏界面里酣战，拥挤的乘客中忽然有纤细的高跟鞋踩到了他的脚，严非下意识的抬起头，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学生，瓜子脸，黑直发，正微红着脸低头向他道歉，说车速太快，她站上台阶的时候没有站稳......严非骨子里很有骑士精神，赶紧热情洋溢的摆手说没什么，又起身把自己的座位让给她，女孩儿脸更红了，摇摇手不肯坐，严非没羞没臊的自来熟：“这么拥挤的地方，你穿高跟鞋怎么受得了！快点坐下，不然我心疼啦。”旁边站着的同学立刻就有起哄的，女孩儿害羞的回头看着自己的同伴们，严非发现原来现在车厢后面这一群男女学生们都互相认识，看来是结伴返校的，其中大概有五六个女生们，他赶紧回身把身边几个哥们都轰起来让座，这几个女生都气质不俗，有美女同车，哥几个一下子都来了精神，利利索索收拾好东西，不顾人家同行男生的鄙夷眼光，一群少年狼狗腿似的给几个女生让了位置。大家都是年轻学生，很快就热聊了起来，原来这群学生都是青邢对面青城中医药大学的同学，由学生会组织去博物馆参观回来的，青城中医药大学是重点中医类大学，简称青中大，学生们的衣着谈吐也都很有气质，是出了名的高颜值学校，严非这几个哥们目前都是精力旺盛的单身苦行僧，自然是上赶着讨好人家这几位女同学，一时间车厢的最后面俨然变成了一个独立的小围城，散发的都是青春的荷尔蒙。
　　大家说说笑笑的十分热闹，严非自己反倒没什么兴趣了，他这人有点怪，看着油嘴滑舌的，其实没什么花花心思，属于撩玩就跑，说白了就是嘴贱。给死党们创造了机会后，他就稍稍往外撤了撤，打算功成身退，这时一个女孩儿看他挪出来一点空位，就向外围学生里招呼一个男生道：“沈肖，这里松快点儿，你到这儿来呀！”严非循声转身看去，只见一个身型修长、穿着浅白色衬衫的男生侧身站在人群中，光是看背影就很是赏心悦目，想来平时很受女生们喜欢，这男生微微偏头向这边回应道：“不用了，我过来就又变挤啦。”他人看不清正脸，但这声音又清又柔，尾音还稍稍拉长，让人听了心里有点痒痒的，简直非想让他过来不可，果然那几个女生也是这样想的，一齐招呼道：“哎呀沈肖，过来嘛～”，“班长大人，到这边嘛～”漂亮的女生撒娇就是福利，何况四五个女生一齐撒娇，那甜度听得严非耳朵都发酥，叫沈肖的男生显然也有点招架不住，他在周围同学的打趣声中，顺从的放开头上的拉环，转过身正打算过来——快速行驶的汽车突然来了一个急刹，紧接着发出刺耳的鸣笛和司机的咒骂声——应该又是横穿马路的当地人。车上站的人本来就多，很多人都没有抓住把手和拉环，一时间都失去重心顺着惯性向车厢后倒去，沈肖刚转过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人撞了一个趔趄，严非本来是转过身来看热闹的，正好站在沈肖的对面，沈肖一个跟头就扑进了严非的怀里，严非下意识的伸手抱住他，身后的乘客们紧接着压过来，两人一起又保持着这个姿势重重摔倒在台阶上，所有人都不受控制的叠罗汉般压在了他俩的身上！
　　严非有那么0.1秒是懵的，但长期的警校训练让他立马就回过神来，他首先感觉到的是浑身都被上面的人们压得死死的，然后是后背磕到台阶上火辣辣的疼，紧接着一种混合着沐浴露的体香丝丝缕缕的在闷热的氛围里钻进鼻腔，在他胸腔里氤氲，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反应，他微微抬头向上看，沈肖的脸就在他上方不到几厘米处，也努力的撑着车厢地面想支起身子，两人不经意的对上了视线，严非看见了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双眼睛：清亮、深黑，有着花瓣一样的弧度，长而翘的上下睫毛沿着眼型蜿蜒而下，像桃花潭边夹岸而生的芳草......沈肖随即微微侧头偏开了视线，严非却又鬼使神差的把目光顺着对方挺翘的鼻梁移到淡红色的嘴唇上，都说男人的嘴唇薄一点有气质，但沈肖的却很......饱满，唇间像含珠一般略带圆润，因为是低着身子，能从白皙的脖子一直看到白色衬衫里去......严非的喉结不由自主的动了动，心脏开始像军鼓一样怦怦然越跳越快。他的双手本能的想要推开上方的人，可现在却有一种异样的情绪使他不敢去触碰沈肖，好在这时上面压着的学生们嘻嘻哈哈的互相拉扯着爬起来，再加上旁边严非几个哥们一手拽起一个的速度，很快就把他俩扒拉出上半身来，严非一个打挺在台阶上直起身子，才发现他和沈肖现在的暧昧姿势——沈肖是跨坐在他大腿上的！刚才人多还不觉得，现在身上的人渐渐减少，夏天大家穿的本来又少，严非觉得自己简直完全能感受到沈肖双腿的温度和肉感，这他么也太...！严非觉得自己的小腹不知为什么开始发热，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在全身上下来回乱蹿，连平时和死党们看毛片的感觉都没此刻直接强烈！这时压在两人身上的学生又起来两个，沈肖赶紧试着活动了几下，他刚才是径直跪摔在地上的，现在两个膝盖一阵阵的钝痛，心想着回去得去校医室检查一下——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几下扭动造成的后果：身下严非那平素针扎不透的老脸腾的就红了，因为在这人仰马翻的时刻，严非居然直接起生理反应了！最糗的是沈肖就坐在他的敏感地带，稍微细心点就能感到变化，严非当机立断，双手向后用力一撑，整个人从沈肖双腿中灵活的抽出来一跃而起，再动手拉了拉身上的T恤衫，然后赶紧弯腰把后面的几个同学扶起来，他犹犹豫豫的要去扶沈肖，几个旁边的同学已经把人扶起来了，沈肖的膝盖受伤活动不便，有女生起来让了位置，同学们便扶着沈肖到后排的窗边坐下，沈肖本想和刚下被自己压倒的男生说声抱歉，可看他离自己远远地，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样子，还和周围的哥们们互相捶打着说笑，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想想也就算了。车上渐渐恢复了正常，司机站起来给大家道了歉，学生们都好说话，谁也没计较，互相嘻嘻哈哈的抱怨着，自然也没人注意到严非那玩笑中掩饰的脸红心跳。
　　司机这回放慢了车速匀速行驶，严非站在人群中，听身边哥们继续和女学生们侃大山吹牛皮，一边偷眼去看沈肖，很神奇的是：沈肖明明刚才近看五官那么诱惑，可组合在一起却居然并不妖冶，整张脸反而很大气端正，也许是他的表情一直恬淡温和，身上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质，这两点中和了他的秀美，使他乍看起来斯文俊秀，只有偶尔不经意的眼神流转，才泄露出他迷倒众生的本质。周围同学们的热烈氛围与他无关，窗子开着，他就把头靠在窗边半闭着眼睛，熏风吹动着他额前的碎发，给他无端平添了几分柔弱，严非忽然发现沈肖可能是不舒服，因为他的眉尖一直微微蹙起，像是一直在忍耐，严非看在眼里，没来由的居然开始心里着急，若是依着他平日自来熟的性子，早凑过去上前了嘘寒问暖了，可此刻他怀里像突然揣了个不安分的兔子，既懵懵懂懂又羞于见人，竟使他默默安静了。
　　就这样一个坐着难受，一个站着心疼，大概过了漫长的几分钟，一个一直安静坐在沈肖旁边的女生察觉到了沈肖的不寻常，她想了想从包里找了一颗水果糖，轻轻碰了碰沈肖，沈肖感激的接过来，手居然有点发抖，那女孩又帮忙撕开递给沈肖，沈肖很轻的说了声谢谢，接过来含在口里继续闭目休息，女孩腼腆又害羞的看着沈肖，这一幕很安静，也很温馨，严非明白了沈肖原来是低血糖犯了，有女生照顾沈肖，他终于松了口气，可心里居然隐隐开始发酸，居然嫉妒起那个平凡腼腆的女生，因为她起码可以光明正大。
　　有位诗人说：爱情是一场不明结果的遭遇。这场突如其来的急刹车对于大家和沈肖来说，只是一个小插曲，然而却不可抗力般把严非身体里关于感情那四六不着的开关给直接打开了，一种说不清语还休的情绪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从前的二十年，严非大张旗鼓的追求过漂亮姑娘，也出尽风头的被更多姑娘追求过，可距离他心中所谓的感觉似乎又始终差着那么一点“劲儿”，就像三十度的竹叶青和五十度的烧刀子一样，就是这股只可意会的“劲儿”使他不愿勉强将就，而沈肖，就是那足以让他一眼万年一醉浮生的六十度杏花汾酒：清冽绵软，余味悠长。——在这潇洒张扬，肆意轻狂的青春岁月里：不够热烈，不够上头、不能使人头晕目眩的就不能称之为爱情！在看见沈肖的那一刻，严非终于明白了那种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的感觉，就如同一首歌里所写的那样：我们只是打了个照面，这颗心就稀巴烂，整个世界就整个崩溃......今生今世，要死也要死在他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