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器民宿》》黄藏拙

2、立春（2）

　　发出红杉味道的木质方柜台上，艾慕从跳蚤市场淘回来的招财猫正任劳任怨地摇着手臂。正统的日本招财猫有公猫、母猫之分。公猫举右手，象征招财进宝、带来好运。母猫举左手，象征广结善缘、人潮滚滚。据说，日本店家多摆放母猫，因为他们相信有人气就会有钱潮。而中国商店则比较实在，直接摆放举右手招财的公猫。
　　而艾慕这只招财猫就厉害啦，有时摇左手有时摇右手，没事两手一起摇，有事时两手都不摇，总之有脾气极了。
　　此刻，我感觉艾慕跟前这个魂不守舍的年轻人也跟着摇摇晃晃起来，仿佛随时会扑通倒地。
　　艾慕说:“你好，李知己先生吧。您预定了三天两夜的双人间。那您还有一位朋友呢？”
　　眼前这个叫李知己的萎靡不振者一听，用近乎哀嚎的声音说:“没了！就我一个，现在永远就剩我一个了！”
　　什么玩意没了？！
　　我跟艾慕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然后用表情对话。
　　“怎么了？”
　　“不清楚，像失身了。”
　　“去你的，正经点，可能失恋了？”
　　“男人失恋都这样？”
　　“谁规定失恋应该有标准程序了？”
　　“喝大酒泡夜店打游戏啊。”
　　“那是你这种没心没肺的。”
　　我跟艾慕的表情对话快把脸都折磨得抽抽了。
　　艾慕说:“那需要换成单人间吗？”
　　失恋搞得跟失身一样的李知己摇摇头，表示不需要换。
　　然后像鬼一样跟着艾慕飘去了房间。
　　我看着墙上的小黑板，然后用粉笔写下今日主题:治愈。
　　接着就在脑袋里回忆着遥远的失恋，想了一下，立马打了个冷颤，还是想一想今天的晚饭吃什么吧。
　　没一会艾慕飘了出来，对我说:“我把里面的水果刀剪刀都悄悄搜出来了。”
　　我看了一眼，艾慕把人房间里的指甲刀都顺出来了。
　　我摇摇头说:“太小题大做了吧。年轻人谈恋爱闹分手，不过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失恋到复合都不需要花一部电影的时间。”
　　艾慕说:“可这仁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艾慕摸着下巴说:“眼神。一般失恋的人眼神都跟低瓦灯泡一样，属于黯淡无光。可这位眼神里一点光都没有，多半心底的发电厂都宣布停产了。这样看不见希望的人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玄乎！你慢慢琢磨，我还是去研究一下新甜品浓情布朗尼。核桃仁可可粉黑巧克力，专治失恋。”
　　艾慕嫌弃地看着我说:“一个大男人成天研究甜点，gay里gay气的。”
　　我对她竖起中指，溜进了厨房。
　　“多做点我要吃。”
　　“吃屎吧你。”
　　不器民宿选在了南方千溪湖边，之前是一栋农家小院，正好对着如镜面一样的大湖，从这个位置看着千溪湖你就忍不住会想张开双臂，拥它入怀。
　　遇上你心情不好，就想对着它骂草泥马去你妈的之类的垃圾话，因为这是最好的倾诉对象，保证所有负能量一扫而空。
　　而现在，我就想对着它，做点美食出来。谈不上卖弄风雅，只是想而已。
　　现在是午后三点多钟，艾慕在一楼大厅的落地窗前，把身体折成很别扭的形状塞在餐椅中，手里捧着ipad嘴里喷着垃圾话正打游戏。她身后的落地窗外是开春的千溪湖，湖边的密林万物复苏，生机勃发；湖面蒸腾起一层薄薄如糖霜一样的雾面。
　　我掐着时间，像等在产房外的老公一样，焦急又满怀欣喜地等着我的烤箱。
　　叮的一声，世间最美妙的声音之一。我赶紧打开烤箱，香酥甜糯的味道扑面而来，在我心里这简直就和一个模特脱光了扑向我无异。
　　刚出炉的蛋糕有一种特别的香味，使人心情愉悦。
　　取出蛋糕，我才发现艾慕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厨房，拿着刀叉餐盘等着分享我的“模特”。李知己也出现在大厅，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千溪湖发呆。
　　艾慕说:“人生最可恶就是当着减肥的人做甜点。”
　　我说:“更可恶的是，我没打算给你吃。”
　　说着我轻轻地将水融后的黑巧克力淋在蛋糕上，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最后我们三人一人拿着一碟布朗尼，坐成一排，对着湖面。
　　如果这个时候有个稍微有点情调的人拿着手机，就能刚好拍下一幕岁月静好。
　　不得不说，这一幕让我想到了一部特别治愈的电影《美食、祈祷和恋爱》，电影内容从名字就能了解大概，印象很深的是里面的一句台词:拯救我的人并非王子，而是我自己掌控自己，拯救自己。
　　李知己吃了一小口布朗尼，表情慢慢多云转阴，这时我才注意到他凌乱的刘海下是一张青涩的脸。
　　看起来很年轻，五官清秀，但下巴开始冒出胡渣，一副颓废风格。特别是眼神，用艾慕的话就是没有光。很空洞，总像是在看着远方。和受伤的惊鸟一样，警惕而绝望。
　　标准的韩剧悲情男。
　　艾慕放下空碟子，伸着懒腰说:“谁说巧克力能产生幸福感？到我这里满满都是罪恶感啊！”
　　我直接无视她。
　　她便对李知己说:“你好，精神好点了吗？”
　　李知己露出苦笑说:“对不起，刚刚失态了。还没正式自我介绍，我叫李知己。”
　　我随口说:“莫愁前路无知己的知己吧？”
　　李知己眼神一滞，自顾自地说:“和小漫第一次见面时，她也是这样笑我的。”
　　哎，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这个小漫看来就是他女朋友了。
　　艾慕从餐椅扶手下伸出腿来踹我，我没躲开，她接着说:“你好，我叫艾慕。”
　　“爱慕虚荣的艾慕。”我补充道。
　　第二脚我成功躲过了。
　　艾慕从我手里抽出脚，指着我说:“这位呢，无所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玩呢？”
　　李知己对我点点头说:“你好，吴先生。”
　　我赶紧说:“叫我器兄就行了。”
　　“气胸？”
　　我又说:“叫我不器也成。”
　　“不气？”
　　我绝望了说:“算了，无所谓。”
　　李知己客气地说:“吴先生您做的蛋糕挺好吃的。”
　　艾慕在一旁快笑成傻逼了。
　　李知己将目光投向湖对面的涯月山，一字一句的说：“这个地方是小漫订下来的。她看了微博上的推荐，说这个地方特别美。又不很远，我也就答应了。其实我知道她是看了微博上那张照片，照片就是在涯月山，有个女生在圆月下的照片。小漫总是这样，没什么爱好，喜欢拍照发朋友圈，她说那是她好好活着好好努力赚钱的最大动力。用她的话说，这个地方特别像「西游降魔篇」里舒淇月下跳舞的地方。她还买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拍照用。没想到，未了都要到出发的时候，我们……分手了。”
　　“《一生所爱》。”我搭茬道。而且一向看人很准的艾慕，和认为艾慕很准的我都觉得李知己不只是分手那么简单，他受伤很重，满脸疲惫。
　　李知己点点头又问我说：“对面就是涯月山？”
　　我看了看对面笼罩在水雾里的涯月，山不高，一面绵连蜿蜒而下连接着千溪湖；另一面是如刀削斧劈的悬崖峭壁，而就在这个悬崖顶上就是著名的涯月。
　　满月时很美。
　　我说：“就是那里，你打算去看看吗？”
　　李知己说：“对啊，晚上有月亮的时候去。原本我不喜欢太静的地方，这次算是个意外，反正现在一个人也没地方去，干脆来这里散散心。”
　　我想了一下，还是提醒他说：“山路开夜车，你注意安全。”
　　奇怪的是艾慕一直不搭话，不像她一贯毒舌的风格，我看向艾慕，她还是以杂耍的姿势折在餐椅里，只不过已经睡着了。
　　看了看时间，下午五点左右。
　　我决定做一桌好菜，慰藉这个雾轻云薄的下午以及一颗破碎的心。
　　看我开始洗菜洗米，李知己从房间取出红酒说：“你喝酒吗？我们晚上一块喝一点。”
　　我说：“你晚上不去涯月看月亮了？”
　　说着的时候，我正拿着薄被子盖在艾慕身上。然后担心她这个姿势会不会把自己的腰给折断。
　　他说：“今晚雾大不一定能看着，如果酒有用的话，能不看最好。”
　　失恋的人半夜三更爬悬崖峭壁去看月亮的确是一件挺傻的事。我说那行，你把酒醒上，饭做好了喊你。
　　晚餐的前菜是大明虾，用芦笋和美乃滋调味。
　　我还在洗虾子，突然意识到西餐是最不合时宜的晚餐。因为我突然回想起来遥远的失恋记忆。
　　那时候也是年少，觉得失恋跟得绝症似的，反正快活不了了，每天睡觉前就是绝症的并发症发作时期，脑子里的种种美好回忆这个时候通通变成了洪水猛兽，在我心头脑海里拼命撕咬折腾。最后到底是怎么睡着的也不清楚。
　　吃饭对于我来说已经属于奢侈的事，没胃口没心情没必要。简直是减肥第一且最有疗效。
　　后来渐渐好转，我生起了一丝做饭的欲望，决定给自己做一份西式的美食。于是，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做了三文鱼刺身。
　　配好柠檬，日本酱油。我端坐好，夹了一片放进嘴里。生鱼片特有的生腥味立马在嘴里蔓延出来，冷油腻腻的感觉让人心生厌恶。我马上就吐了出来，食物的失望正在我心里衍生为绝望。
　　直到这个时候，艾慕的夺命连环Call快把我电话打爆了，然后她请我吃了一次恢复出厂设置般的治愈美食。
　　今天晚上我决定做这一道拯救味蕾拯救失恋的美味。